第四十二章 不安全感

　　清晨見喜，這是很好的兆頭。
　　張儀此時還並不知道，大試還未開始，他就已經註定是仙符宗宗主的親傳弟子。
　　任何權衡利弊，基於現在和將來的考慮，都擋不住真正的喜愛。
　　喜愛和憎恨，原本便是人世間最熾烈的情感。
　　“她果然比我們想象的要狠毒，要難對付。”
　　凈琉璃勒停了馬車，緩緩的對著丁寧說道，原本嚴肅的眼眸中閃過了壹絲寒意。
　　她聽到了那壹聲貓的慘嘶，不需要看到，光憑感知她就知道那片院落裏發生了什麽。
　　“倒是害了這只貓。”
　　丁寧無奈的搖了搖頭，“原本倒是想帶去墨園好好的養著。”
　　凈琉璃轉頭，微皺著眉頭看著他，不知道他這句話到底是真話還是隨口壹說。
　　“既然她原來這麽難纏，又有人出力幫我們，這計劃卻是要變壹變。”丁寧沒有管她的目光，垂頭沈吟道：“我們去城南。”
　　凈琉璃點了點頭，看了壹眼方向，開始趕車，同時輕聲問道：“去城南做什麽？”
　　丁寧道：“去找她那名老情人。”
　　凈琉璃挑了挑眉，道：“妳不是說先不去動他？”
　　丁寧沈默了片刻，道：“鄭袖冷酷無情，但其實她很能容忍，她唯壹不能容忍的，是有人占有了她的私產。”
　　凈琉璃轉頭看了丁寧壹眼，道：“妳為什麽這麽了解皇後？”
　　丁寧說道：“妳不要扯得太偏，至於我為什麽了解她，妳將來會知道。”
　　凈琉璃皺著眉頭想了想，道：“妳說她最不能容忍的是占有她的私產，這和我們提前去見這名宮女的老情人有什麽關系？”
　　丁寧看著她的背，平靜道：“越權也意味著動用她的私產，不經她允許調用修行者也是占有她的私產，甚至如果因為不是她的意思，調用的修行者死去，更是她所不能容忍的事情。容姓宮女可以跟著鄭袖這麽多年，私吞壹些對於鄭袖有用的修行寶物或是隱瞞壹些訊息是不可能的，她也絕對不敢。但是她是鄭袖身邊說得上話的人，長陵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地位其實在大部分朝官之上，她要做什麽事情，有時只需要表達出壹點態度。所以這麽多年下來，她肯定會因為自己的權勢而無意中犯下壹些錯誤。有意或許未必敢……但無意卻難避免。她的那名老情人和她這麽多年，想必也會知道她很多事情。”
　　凈琉璃臉色微沈的仔細想了想，道：“妳說的很有道理，但是她那名老情人就算知道，為什麽會告訴妳？在長陵，即便是我都無法濫用私刑。”
　　“妳考慮的方向錯了，劍往往是最後解決問題的方法。”丁寧輕聲道：“既然連皇後身邊其余人都知道這名宮女其實同樣冷酷，那她那名老情人不會不知道。人之感情，壹時的熱戀或許會蒙蔽雙目，但時間壹長，自然會變得理智，自然會容易看出本性。她那名老情人即便壹開始是對她真正的喜愛，到真正看清了她，恐怕也是相互利用和依靠居多。”
　　“不安全感。”
　　頓了頓之後，丁寧看著她的後背，認真說道：“他會有不安全感，我們要利用的，便是他的不安全感。”
　　“劍往往是最後解決問題的方法……在自己的宗門裏面，不是什麽時候都能隨便動劍的。”凈琉璃垂下眼瞼，想著岷山劍會之中自己的師尊幾乎在元武皇帝眼皮底下殺人的那壹劍，緩聲說道：“跟著妳，的確時時有收獲。”
　　丁寧看著她，由心輕聲道：“只希望我不會帶妳踏入歧途。”
　　凈琉璃冷淡道：“路由心生，歧途不歧途，就算走了也怨不得別人。”
　　丁寧不再多說什麽，只是對著前面點了點：“前面大道右拐。”
　　……
　　長陵很大，馬車穿街過巷，又不可能很快。
　　所以即便丁寧指的是壹條最近的路，直到正午時分，凈琉璃所駕的這輛馬車才到了城南近郊的壹片茶園。
　　茶園不在山坡上，只是種在壹條河港旁的桑田旁。
　　那些茶葉看似肥碩，但在很多喜茶的富貴看來恐怕不值壹提。
　　所以這些茶葉往往是隨意的挑些嫩葉采摘，不分時節，隨便炒制壹下便售給了壹些路邊茶鋪。
　　尤其是那些官道上兩側的大碗茶鋪，越是粗澀的口感，反而越是能夠顯得有茶味，壹碗涼茶下去，也使得那些落腳的人分外解渴。
　　茶園的人還擅長盡可能的利用自己的出產，所以當丁寧和凈琉璃到達這片茶園時，壹股混雜著油香的清爽茶香便從內裏的壹間竹廬畔飄散出來。
　　丁寧抽了抽鼻子，微微壹笑，道：“老茶煨老鵝。”
　　凈琉璃看了他壹眼，沒有發表任何的意見。
　　“先吃飯。”
　　丁寧笑了笑，接著便不讓她走在前面，直直的走向那間竹廬。
　　竹廬外用石坑堆砌著壹個簡陋的竈臺。
　　竈臺上架著壹個黝黑的鐵鍋，裏面煮著壹只剁碎的老鵝。老鵝已經煮了很久，混雜著壹些粗大的茶葉，湯汁如醬，泛著油光，但是油水卻似又被茶葉吸了不少，看上去不膩。
　　壹名身材頎長的素衣中年男子正依次撒入蒜蔥，做著最後的調味。
　　看著徑直走來的丁寧和凈琉璃，感受著這兩人身上的氣息，他不由得面色壹凝，微微壹滯。
　　“吃飯。”
　　丁寧沒有說任何的廢話，又只是說了這兩個字，便自顧自的從壹側端了兩張木凳，從壹側桌上拿了兩副碗筷，取了些清水沖了沖，接著在這名中年男子的面前隔鍋坐下，在旁邊的壹個瓦罐裏盛出米飯，給自己和凈琉璃盛了壹碗之後，便又拿起了這名中年男子早已放在壹旁的碗，也幫他盛了壹碗。
　　看著丁寧的這壹切動作，這名中年男子只是微微蹙眉，卻並未出聲阻攔。
　　直到丁寧夾了壹塊鵝肉吃了起來，這名中年男子才溫文有禮的問了壹句：“味道如何？”
　　“雖比不上外面的大廚調味，但勝在別有壹番風味。”丁寧笑了笑，道：“最為關鍵這鵝是真正的老鵝。”
　　中年男子面色更緩，不再說話，只是夾菜吃飯。
　　壹碗過後，看著已然見底的盛飯瓦罐，問了壹句：“要不要再煮些飯出來？”
　　“也好。乘著煮飯的時候談些事情。”
　　丁寧點了點頭，看著這名始終溫文有禮的中年男子說道：“怪不得容宮女這麽多年壹直喜歡往妳這裏來，妳的確是有些不同尋常之處。不問來去何意，隨意而安，的確會讓她那種心上放了太多事情的人感到舒服。”
　　這名中年男子已經開始用清水淘米，聽著丁寧的這幾句話，他的眼睛裏開始浮現出壹些震驚的情緒，“妳是丁寧？”
　　丁寧微躬身為禮，道：“正是白羊洞丁寧。”
　　中年男子深吸了壹口氣，繼續淘米，同時將壹把洗凈的野菜放入燉著老鵝的鍋裏，有些猶豫地說道：“其實何必做得那麽絕？”
　　“是她先做得那麽絕。”丁寧看著這名中年男子，恢復了平時壹貫的平靜，說道：“哪怕她只是讓薛老頭看到最後的結果壹眼，我現在就不會做得這麽絕。”
　　中年男子熟練的將鐵鍋端下，任憑鐵鍋的溫度煮熟剛剛放入的野菜，將盛著米的瓦罐替放在石竈上，誠懇地說道：“可是妳找到我也沒有什麽用處，即便妳殺了我，也不會有什麽用處。”
　　“妳對她而言應該比她的那只貓重要。”
　　丁寧搖了搖頭，往竈洞裏添了根柴，看著新生出來的火光，他接著說道：“我只是流露出壹些要對付她那只貓的想法，她便下令直接殺掉了那只貓。”
　　中年男子坐了下來，沈默下來。
　　“現在的問題是，妳認為她會不惜壹切代價，保證妳不受來自我的傷害麽？”丁寧看著這名沈默的中年男子，平靜地說道：“如果妳覺得會，那妳自可以堅定的站在她壹邊。”
　　看著依舊陷入沈默的中年男子，丁寧停頓了數息的時間，然後認真的接著問道：“若是我今日什麽都不做，只是再吃妳兩碗飯，然後便告辭離開這裏，妳覺得她會不會覺得妳和我之間其實什麽都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