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還是那條巷子，今夜無月，格外的黑，銅盆裏的紙錢忽明忽暗，靜靜的躺在巷子墻根的角落裏。
過了四月的深夜，已經漸漸褪去了入骨的凜冽感，至少外面已經可以呆人了。
郭胖子重新把自己準備好的那兩沓嶄新的票子塞入大衣內兜，百感交集，全是最新發行的100元面額的大票，上面還印著毛、周、劉、朱四個偉人像，壹沓壹百張，郭胖子甚至來不及及拆開上面的銀行紙封。
在人均工資壹月不過百的情境下，郭胖子直到此刻仍不敢置信有人會對這些錢無動於衷。
財不露白，郭胖子膽小慣了，不敢在白日裏揣著這些錢，只能選了個深夜時分，可他猶自記得方才當他咬著牙敲開了那扇破舊的店門把錢遞過去的時候，那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臉上楞住的表情。
木門裏面壹如既往的輕煙繚繞，並不好聞的淡淡香火氣熏得郭胖子喉嚨裏癢癢有些想咳嗽的欲望，只是被他強行壓了下來，心裏卻慌的厲害，他以為對方是嫌錢少，剛要說出自己還能再去取的時候，那個年輕人突然沖郭胖子笑了。
郭胖子看過這世間的千百種真冷假熱的面孔，卻唯獨形容不出那個年輕人的笑容。
那人招呼他進了屋，桌上的電話話筒還在壹旁孤零零擺著，看樣子是在打電話。
捧著溫度剛好的熱茶，再看著攤在自己面前的三道疊成三角的黃紙，郭胖子有些驚慌失措的茫然：“冷老板，使不得……”
那人笑著搖搖頭不以為意，似乎知曉了自己的來意，只是指著三道黃紙：“給孩子隨身帶上，以後應當無事了！”說著，又探手從那兩沓錢中抽了壹張：“算是賣妳的，鋪子裏總沒生意，不吉利……”
之後就不看那錢了……
巷子不算太深，卻和郭胖子初來時不同，來時那些覺得詭異陰森的香燭壽衣店，此刻郭胖子離開的時候路過那些陰森的門口，總不免要拜壹拜。
走到巷子盡頭，郭胖子忽的站住，拜倒在地，磕頭如蒜。
只是當郭胖子擡起頭時，額頭卻猛的被驚出了壹頭冷汗，夜風壹吹，額頭幹巴巴的發緊。
自己面前不知何時已經立了兩道人影，壹胖壹瘦，只是看不清，郭胖子拿手電筒去照，慘黃的光暈打過去，卻是壹個黑大壯和壹個白秀才，穿的，都不是當下時興的衣裳。
那兩人看了自己壹眼，就慢步向巷子裏走去了。
只是，郭胖子突然發現，那兩人邁動步子時，鞋底兒似乎卷著風，吹的他們身子似乎隨時要飄起來壹般，這次，郭胖子渾身打了個哆嗦，就顧不得什麽，死死攥著那三道黃紙縮著腦袋僵著步子快速走開了，這種地方，終究不是他壹個普通人能呆的，那冷老板，該是個活半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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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兒，妳們且在那四合院住下吧，春末我和方夏會過去……”
扔下了話筒，屋子裏就徹底安靜下來了，裏面的人獨自站了很久，似乎不知該何去何從，最後只摸了支煙，就著香爐上的火星點了，香案上的木頭盒子裏，照片裏的姑娘，正沖他笑的壹臉寵溺……
起風了，僅有的壹扇破舊木窗被不安分的夜風吹的有些躁動，屋外銅盆裏燃後的灰燼便趁此機會盤旋著撲進來，撚在手上，壹觸即碎，如這世間事，心中人。
屋裏的人隨手在衣襟上擦掉指尖的灰燼，叼著煙楞楞站在了窗前，卻似乎並沒有關緊窗戶的意思。
墻根下，黑臉的胖子探手從銅盆裏空空的撈了壹把，也不知撈了什麽便想揣進懷裏。
火紅的煙頭兒猛的亮了亮，吐出壹口白色的濃煙，窗前叼著煙的男人煙氣朦朧中微微瞇緊了眼，神色卻出奇的冷：“放回去！”
黑臉胖子有些難堪，動作僵了僵，揣進懷裏的手卻遲遲不肯再抽出來。
“我讓妳放回去!”窗前的人似乎強調。
黑臉胖子不情願的扭過臉，比夜還黑的臉讓人看不清楚面容，輕哼道：“燒這些東西有何用，那些人又拿不到，妳沒見老天爺又順著窗戶還給妳了嗎，倒不如給我拿去當些打點錢！”
“呸！”的壹聲，沒有掐滅的煙屁股便濺著火星飛了出來，屋裏的男人揉了把眼踹開門沖出來壹腳踢翻了那墻角的銅盆，咣當當的滾出老遠，在胡同裏異常的刺耳。
銅盆裏的灰燼被夜風刮的亂七八糟不知去向，那年青人喘著粗氣，指著空蕩蕩的夜：“全他娘的給那些鬼魂野鬼兒拿了去，小爺也不樂意給妳！”
壹旁的白衣秀才模樣的人影湊過來，扒拉開了黑胖子的手：“放放放！放回去!”
黑胖子雖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但壹雙眸子卻森森的冒著陰冷的光，幽幽的瞪著這年青人：“冷七，膽敢如此不敬我二人？”
“敬妳？小爺我可以敬這全天下的人，就是他娘的不敬妳們這些當差的！怎麽，到這兒來跟我耍官架子呢?當這是東北老墳啊？我連老天爺都他娘的想弄死，我敬妳？妳丫瘋了吧？癟犢子玩意兒，哪來的滾哪兒去！小爺不待見妳！”
年青人用腳尖碾滅了腳下的火星，頭擡也不擡。
黑胖子渾身突然升騰起了黑氣：“天道也是妳可以隨意蔑視的？”
年輕人神色古怪的看了兩眼，似笑非笑的進了屋，指指濃的無邊無際的夜色上空：“妳有能耐讓它劈死我，我回頭壹準兒謝謝您嘿！”
說罷，便幹凈利索的關緊了門。
白色人影兒飄飄忽忽的從窗戶裏面探進了頭，語氣盡是諂媚：“咱們好歹是老相識，冷七，不管怎麽，妳怪不到我們哥倆頭上啊，為那事兒，我們哥倆吃的苦跟誰說去啊？說句不好聽的，我們哥倆還是被妳牽連的啊，再說，妳們三個小子當初剛到東北龔牛屯當什麽知青那會兒，我們哥倆沒少照應妳們啊，妳不能不仗義啊！這要是但凡有壹點法子，我們倆也不求到妳頭上啊，這陽間道兒，我實在琢磨不出別人了……”
屋裏忽然沈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