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德以報怨

　　最近海城市道上流傳著幾件大事兒，頭壹件就是遊俠赴會三棒子，在金海馬夜總會遊俠以壹敵多，廢掉了三棒子，在接下來的混戰中，遊俠那邊的人把三棒子手下的馬仔砍得滿街亂竄，自此三棒子壹夥人在社會上徹底栽了跟頭，遊俠等人壹戰成名，借此機會成為了東郊新壹代崛起的大哥。
　　亡命江湖二十年，壹朝回到解放前。三棒子等傷勢稍好就從醫院回了家，他再也不能像過去壹樣帶著馬仔和別人打打殺殺搶地盤了。即使傷好以後，走起路來也是壹瘸壹拐，遇到陰天下雨跟腱和腳掌就會隱隱作痛。現在的自己形同廢人，看來伴隨自己後半生的就是輪椅和雙拐了。他見鏡子裏的自己胡子拉碴的，心情抑郁下頭發也開始變的花白，仿佛壹下子蒼老了不止十歲。
　　在得勢的時候三棒子也曾考慮過自己的未來，壹輩子打打殺殺終究不是回事，或許是當時支配自己的野心過於強大，也可能是不甘心適時放手，更可能是放心不下與他壹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沒有選擇在恰當的時機急流勇退。
　　“三哥，想啥呢？先喝點茶壹會吃飯，養好身體，往後咱踏踏實實的過日子。”
　　旁邊的女人把茶壺放到三棒子跟前的茶幾上，轉身系好圍裙走進廚房，不久廚房裏響起劈裏啪啦的炒菜聲。
　　望著在廚房裏女人忙碌的背影，三棒子心頭泛起酸水。那些所謂的兄弟、手下的馬仔，在得知自己殘廢後，幾乎沒有人去醫院探望他。而在自己得勢的時候，身邊卻圍滿了各色討好的人，這壹來壹去的巨大反差讓三棒子十分失落。他忽然覺得自己在兩個多月的時間內看透了世間的現實。是的，大樹倒了，猢猻散了，曾經刻意討好自己手下的馬仔也改頭換面重新尋找其他的靠山了，自己住院的這段時間，金海馬夜總會的很多東西被偷的偷搬得搬，往日的輝煌已經不在，自己多年打拼攢下的家業敗了！
　　俗話說，二十年河東二十年河西，掉了毛的鳳凰不如雞啊！
　　“馬紅，過來，別他媽忙活了！我吃不下去！”三棒子嚷道。
　　“三哥，咋了？菜這就好了。”女人邊說邊翻動著炒鍋。
　　“叫妳過來就過來。”
　　女人拗不過，但還是堅持將燒好的菜盛盤後才來到三棒子跟前。
　　“三哥，啥事？”
　　“馬紅，我對不起妳啊！現在想起來，我他媽就是個混蛋！”嗚的壹聲，三棒子哭出聲來。
　　叫馬紅的這個女人年近四十，身材不高，是海城市下面鄉鎮人。她原本有壹個幸福的家庭，可是自己的命運從愛人跑長途時出車禍死亡後發生改變，為了懷念與愛人的感情，她放棄了周圍人勸說自己抓緊時間再嫁等閑言碎語，依然為去世的愛人守孝三年。她是個傳統的鄉下女人，並沒有多少生活技能，除了日常的開銷外還要拉扯壹個孩子，三年的期間幾乎耗盡了所有的積蓄，萬般無奈之下才來到海城市打工。
　　對於壹個缺少融入社會技能的女人來說，也許最簡單賺錢方式就是選擇出賣自己的身體。馬紅年紀大，在夜總會打工出臺的次數自然比不上年輕漂亮的小姐，壹段時間後三棒子就要趕她出門。馬紅苦苦哀求，告訴了自己的身世，三棒子看她可憐就安排她做壹些雜工賺錢貼補家用。不過三棒子也不是省油的燈，見到馬紅半老徐娘還有些姿色，讓她陪睡時沒少變著花樣折騰。
　　但是這壹切馬紅都承受了下來，從未抱怨過。在這個淳樸的女人看來，自己在海城市無依無靠，三棒子在自己最困難的時候拉了壹把。說不好聽的，自己這個年齡也有著相對強烈的生理需要，需要身邊有個男人。既然陪其他的客人睡覺是睡，陪三棒子睡覺也是睡，她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後者，至少自己身邊的男人是固定的，在這點上身子比其他出臺小姐幹凈的多，而且她還能賺到錢。
　　於是在三棒子受傷住院其他馬仔紛紛離開的時候，她依然選擇了留在三棒子身邊，手腳勤快的照顧飲食起居，不是為別的，長時間的相處以後，她有些本能的依賴上了這個男人，在她看來和三棒子在壹起，有那麽點家的味道了。
　　“馬紅，離開我，走吧，我已經殘了，想必夜總會的事兒妳也清楚，和我壹樣就只剩下壹具空殼了！”
　　“不，三哥我不走！”
　　“妳他媽缺心眼啊？我已經不是之前的三哥了，跟著我的人都跑光了，也怪我原來心太野，口袋裏有壹塊錢從不想留到第二天早上。趁著現在我手頭還有點積蓄妳拿走吧，銀行卡在電視機櫃下面的抽屜裏，滾吧！我們的緣分盡了。”
　　“三哥，妳糊塗啊！要走我早走了，還能等到現在嗎？”
　　“那妳為什麽還不走，我什麽都沒了，人也殘了，妳還在這裏圖什麽？
　　“我什麽都不圖，只因為和妳在這裏的時候，感覺像個家！”憋在心頭多時的委屈爆發出來，馬紅也哭出了聲。
　　“家？”三棒子楞了楞。
　　多麽溫馨的字眼啊，但是在三棒子身上，這個卻顯得有些奢侈。在父母離世後，幼年的三棒子流落街頭，靠著自己心狠手黑逐漸在道上混出名堂，但隨之而來的是幾進班房。年輕的時候他也想過成家，進而追求過幾個女孩子，可是對方看到他劣跡斑斑，早早的和他劃清界限。幾次下來後三棒子索性自暴自棄，靠著煙酒和小姐混日子，壹眨眼到了現在。
　　“妳，，妳說的是真的？”三棒子用狐疑的眼神盯著面前的女人，磕磕巴巴的說。
　　“是真的。”女人神色平靜回答。
　　三棒子有過很多各色各樣的女人，夜總會的小姐早已被挨個的嘗了個遍，不甘寂寞的他在外面也找過很多女人，多的自己甚至都記不太清。而眼前的這個女人儼然經過了歲月的洗禮，時間的流逝下，可以清楚的看到在她的眼角上有著淡淡的魚尾紋，就是這樣壹個個子不高，相貌不出眾，甚至被扔進人群之中不怎麽顯眼，留不下太多印象的女人，此刻的回答卻震撼著三棒子的內心。
　　反觀自己的所作所為，得知對方是個寡婦為了謀求壹份工作而百般刁難，在床上也是無不用其極變著花樣折騰對方，壹再踐踏著對方作為女人的內心底線。
　　就是這樣的壹個女人，在自己眾叛親離後依然不離不棄守在身邊，她比自己的酒肉朋友強的太多太多。
　　落難之時顯真情，三棒子望著女人堅定的樣子，那分明是感情的流露。他羞愧的低下頭，用力拉扯著自己的頭發，雙手使勁朝自己的腦袋又捶又打。
　　“我他媽是混蛋！壹份真正的感情擺在自己身邊沒有珍惜，我不是人，我對不起妳，更配不上妳！”大棒子嚎啕大哭。
　　“三哥妳別這樣，妳這樣作踐自己我也難受。”女人勸解著。
　　“可我現在什麽也沒了。”三棒子憂心道。
　　“我就不相信大活人能被餓死，等妳傷好以後，我把鄉下的孩子接過來，認妳當個爹，以後咱靠自己的雙手，踏踏實實的過日子。”
　　“哈哈我有兒子了！對，我以前家裏就是賣包子的，這麽多年手藝還沒忘，等我傷好後，咱就出個攤賣包子，攢錢供孩子讀書念大學！”
　　“三哥我也給妳交個實底，自打進夜總會的那天起到現在，我自己攢了點錢，雖然不多除了夠壹段日常開銷外，也夠我們做個小買賣的。而且三哥妳知道嗎，我特別喜歡妳喝酒以後在床上翻來覆去弄我，我感覺那時候妳很男人。”
　　“真的？要不咱倆今天晚上試試？”三棒子壹掃之前的頹廢，眼下沒有比收獲了女人的愛情和孩子更加高興的了。
　　“等妳傷好了再說，看妳那沒出息勁，我人都是妳的還急什麽！先擦把手吃飯。”女人邊解下圍裙邊說。
　　“叮咚～”門鈴響了，“誰呀？”馬紅在圍裙上蹭了蹭手，轉身去開門。
　　“三哥在家嗎？聽說他回來了，我們來看看。”
　　“噢，再家，進來吧。”馬紅讓開了門。
　　“妳們他媽來幹什麽！？哈哈我知道了，想斬草除根是不是？”三棒子看到進來的是遊俠和王鋼大怒道。
　　“這是咋了？”馬紅不解的問。
　　“咋了？我現在這德行就是他們幹的，今天登門八成是要斬草除根來了！”
　　“啊？”聽三棒子壹說，感覺要壞事。馬紅又見來人手裏提著東西，也沒看清是什麽，把身體向前壹堵，死死的護住三棒子。
　　“躲開！”三棒子掙紮著把馬紅撥拉到壹旁：“冤有頭債有主，老子認栽。
　　但是道上的規矩是禍不及家人，之前警察也找過我幾次，但是我沒供出妳們。今天範到妳們手裏，放過我的女人，我隨便妳們處置！“說到激動處，三棒子的臉頰抽動著。
　　“三哥，妳誤會我們的來意了。”遊俠說。
　　“黃鼠狼給雞拜年，能有什麽誤會？滾！”
　　“既然三哥不歡迎我們，王鋼，把東西放下，我們走。”二人轉身就要出門。
　　“等等！”馬紅冷靜下來後見王鋼放下的東西裏有幾瓶白酒，還有壹些熟食水果，喊住了兩人，想問清楚來由，畢竟三棒子現在日薄西山，她不想讓自己的男人再有什麽仇家。
　　“嫂子，我能坐下說嘛？”遊俠指了指椅子。
　　“小兄弟，坐吧。”
　　遊俠坐下後，朝王鋼使了個眼色，王鋼會意的出了門，遊俠壹人留在了屋內。
　　“嫂子，我想讓您給評評理。”接著遊俠把與三棒子結仇的經過對馬紅和盤托出，最後遊俠問：“嫂子，您說句公道話，錯的壹方在我嗎？”
　　“這……”馬紅看了看遊俠，又轉眼看了看氣哼哼的三棒子道：“容我說句實話，這事確實是我們家男人做得不對，但是妳們下手也太狠了，好端端的壹個人現在成了這樣……”
　　“嫂子，妳看！”遊俠拉開拉鏈，把上衣往旁邊壹扒，露出了肩膀上那道經過縫合後留下的傷疤，傷疤在光線照射下顯得十分猙獰，像極了壹條張牙舞爪的蜈蚣。
　　“如果不是當初三哥這樣對我，我能動三哥嗎？”
　　馬紅沈默了，從道理上來說，確實沒有任何能夠反駁的地方，於是她嘆口氣：“哎，說到底還是我家男人做得不對，要怪只能怪他當時太飛揚跋扈了。”
　　其實三棒子也想過自己今後可能會栽，只是他沒有想到過這壹天來的那麽突然，那麽快。他吸了口氣道：“遊俠，我不知道妳今天來做什麽，劃個道吧。”
　　“早就聽說三哥是個直性子，今天壹見果然爽快。”遊俠取過隨身帶的挎包，迎著三棒子狐疑的眼神打開，然後“嘩啦”壹下，將裏面的東西全部倒在了面前的茶幾上。
　　錢，很多的錢，三棒子望去至少有幾十萬，馬紅看的更是兩眼發楞，她壹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的錢。
　　“妳這是什麽意思？”指著茶幾上的成捆的鈔票三棒子問。
　　“三哥我知道妳現在需要錢。”
　　“不錯，實話說我是需要錢，現在夜總會黃了，我身邊還有女人和孩子要養，可我不明白這與妳有什麽關系？”三棒子指了指桌上的鈔票。
　　“看來三哥已經知道夜總會的近況了，在妳住院的兩個多月的時間裏，人心渙散之余，裏面值錢的東西被偷的偷搬得搬，現在只剩下了壹副空架子，沒有辦法再繼續營業了，我想把夜總會接過來繼續經營，而面前的這些錢就是夜總會的收購款，我目前手頭只有這五十萬，如果三哥嫌少，請容我幾天，我再想法子湊湊。”
　　遊俠說完這番話，三棒子是傻子都聽明白了，夜總會的房子是租來的，如果重新開業自己現在出不起裝修和購置新東西的錢不說，即使裏面的東西折價賣也遠不到五十萬，今天遊俠拿來的五十萬是看自己落難接濟自己，給自己臺階下的同時以德報怨來了，他這樣做等於給自己壹個天大的面子，而道上混的人最看重的就是面子。
　　“遊俠，三哥我今天感覺之前的日子算是白混了，如果妳還能看得起我，就讓我叫妳壹聲老弟！”
　　“當然，從出道的輩分上來說，妳永遠都是我的大哥。”
　　“做錯事的本來是我，今天妳以德報怨，我真的沒臉喊妳兄弟。”
　　“三哥，咱們不提過去的事了。”
　　“這錢我不能都要，夜總會的東西值多少錢，妳和我心裏都有數，我只拿二十萬，不是老哥財迷，是為了女人和孩子。”
　　“哪能啊，剛才我說了，這些錢就是收購夜總會的錢。”
　　三棒子壹再推脫，遊俠見拗不過就想了壹個折中的辦法，夜總會的股份，由三棒子占三成兩個人合股經營，每個月獲得的收益，遊俠會找人送到三棒子的手中，什麽時候三棒子想退出，所占股份由遊俠按市價折算給三棒子。
　　本來載到底，卻又賣給自己壹個天大的面子，三棒子老淚縱橫說：“早就感覺到老弟妳和其他人不同，今天登門以德報怨，又賣給我壹個天大的面子，能屈能伸不愧為新壹代的大哥，早晚必成大器。”
　　“三哥妳說笑了。”
　　接著三棒子讓馬紅倒酒，說要與遊俠多喝幾杯敘敘舊，兩人天南海北的聊，不久幾瓶白酒見了底，又談起了過去的往事，說道動情時兩個人哭的像個孩子，像極了壹對失散多年重逢的親兄弟，社會上的事有時就是那麽奇怪，昨天還是仇人，今天就變成了兄弟。
　　遊俠喝多了，他都不知道怎麽被王鋼弄回家的，爛醉如泥的他路上接連吐了幾次，昏睡了壹天後，醒酒的第壹件事兒就是給李蓓打了電話。
　　收購三棒子的想法是遊俠提出來的，那天李蓓去劉香君的原來的住處接遊俠離開，遊俠把想法說給李蓓聽後，李蓓感覺可行，知道遊俠手頭緊張的情況後，李蓓把上次吃飯遊俠推讓的那張銀行卡丟給他，並囑咐好好幹。
　　這次遊俠果然沒有讓李蓓失望，他經過深思熟慮後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的第壹個轉變，從壹個街頭打架鬥狠的混子轉變成了壹個擁有實體經營場所的人，接下來他要用跑路剩下的錢購置物品，讓夜總會重新開業，邁出經營者的第壹步。
　　落日的余輝下，街角的壹家咖啡廳裏。
　　李蓓輕輕呷了壹口咖啡：“收購夜總會的事情把卡裏的錢都用光了吧？”
　　“差不多吧。”遊俠無聊的晃動著玻璃杯中的吸管，然後吸了壹口飲料，黃色的橙汁沿著玻璃杯裏的吸管吸出，在轉過了壹道U形彎後進入到他的嘴裏。
　　“手裏還有多少錢？”
　　“差不多二十萬。”
　　“感覺少了點，要不要再給妳些？”
　　“不要了姐，妳對我太好了，但我不能總靠妳，記得我們第壹次見面時妳說的壹句話，我應該像個男人。”
　　“傻瓜，妳理解錯了，我讓妳練刀是為了讓妳多動動腦子，做個有出息的人。”
　　“我壹直在努力的做。”
　　“我的本意是要妳去學習，妳應該去讀書，開拓自己的眼界，馬上妳就有屬於自己的事業，應當學會管理提高技能，做壹名管理者，不希望妳打打殺殺……”
　　“姐，那妳打打殺殺是為了什麽？”遊俠問。
　　“閉嘴！我是為妳好，不需要妳來質問我！”李蓓低聲說道。
　　遊俠縮了縮脖子：“那接下來妳希望我怎麽做？”
　　“用空閑的時間看點書，或者到學校去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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