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雪山銹劍

　　“樊闐？我……我叫樊闐嗎？”
　　樊闐的那壹縷真靈還在迷糊，甚至連自己是誰都似乎忘了，好在片刻後，他終於想了起來。
　　“沒錯，樊闐就是我，這個名字好久了，好久都沒有人提起，我自己，都給忘了，妳是……”
　　“李信，神劍門太上長老李信。”
　　江穆耐心的溝通著，樊闐曾經是化神老怪，他都這樣了，其他人不敢想象。
　　“李信？”
　　樊闐的真靈又陷入漫長的思考中，就在江穆幾乎以為他想不起來的時候，他終於開口了。
　　“李信，小師叔？不對，不對……我有兩個小師叔，壹個真，壹個假，哪個是妳？”
　　“妳別管我是哪個，我來問妳，妳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躲在泥塑裏，真靈都要被香火之力給熏得蒙昧了。”
　　“我……泥塑？我死了麽？我是死了，是的，然後被冊封為真君，朝廷於此建真君廟，令我守護壹方。”
　　樊闐的真靈終於記起更多，但也可能是這些記憶更近壹些。
　　“那麽時間過去了有多久？距離末法到來的時候。”
　　“末法？時間？我不明白妳在說什麽，哦哦，末法，末法，我想起來了，小師叔，李信，妳從魔獄山逃出來，都是那妖魔的奸計，我們上當了，更嚴厲的末法到來，妳，妳，我，我，鐵如山，鐵如山就在我們眼前飛升了，飛升了。”
　　樊闐的真靈忽然嚎啕大哭，他終於還是想起來了。
　　江穆聞言，也不知說什麽是好，甚至不敢再出言刺激，樊闐的真靈很不穩定，有要湮滅的跡象。
　　好久，樊闐的真靈似乎更清醒了，甚至化出壹個淡淡的輪廓，像是霧裏的人。
　　“小師叔，妳不是從魔獄山逃回來的那個，妳是浮雲宗的江穆，假的。”
　　“是，我是假的，我本來就是江穆。”江穆承認了，難得樊闐忽然清醒了。
　　樊闐的輪廓露出壹抹會心的微笑，也像是了卻了無數歲月的心結。
　　“太久了，妳還活著，很難想象，二次末法之後，浮雲道宮只用了十年就壹統南州，然後，然後，太久了，這方天地，不斷縮小，不斷縮小，最終在百年後就變成了壹個球，我那時，已經快死了，但不知何故，我那幹涸的神念忽然就滋潤起來，於是我趁著肉身沒死，只用了壹個月，就將神念恢復。”
　　“可是，此神念已經不是彼神念，當然已經無所謂了，天地變小，曾經的九州十地卻還沿用著，浮雲道宮最終壹統天下，可很快就是朝代更叠，國運，武者，陽神，香火神道，陰間鬼物，山野精怪各自爭奇鬥艷，就好像重現了修仙界的榮光，但我知道，差得遠了，根本就不是壹回事……”
　　“我重建了神劍門，後來更名為神隱門，只是朝代更叠，風雨滄桑，我不慎卷入其中，被數萬軍團以血氣大陣圍住，左沖右突無法逃脫，最終被國運將陽神磨滅。”
　　“時光流轉，有後輩弟子在又壹次朝代更叠時入世，幫助壹條潛龍坐上江山，得了國運冊封，我也因此沾光受封為真君，壹直在這真君廟裏受著香火，渾渾噩噩，直到今日。”
　　“至於妳浮雲弟子，卻是要比我好許多，他們雖然在朝代更叠時喪命，卻於陰間開辟壹處國土，逍遙得很……這大道，這求長生，我全都想起來了，物是人非啊！”
　　話音未落，樊闐真靈所化的形體也更淡了，他沖著江穆躬身壹禮，就隨之散去，徹底消失於天地之間。
　　江穆怔了許久，就散去神意裏渾濁的香火之力，飄然而去，至於樊闐那真君泥塑，卻突然裂開了。
　　參拜的百姓驚慌散去，很快就將此事當做談資，反倒是廟祝很淡定，匯報給官府，不日，官府上報，又過些時日，壹尊新的泥塑立起來，卻叫許真君廟。
　　江穆繼續向北飄去，沿途所見鄉村，城鎮比曾經記憶中密集很多，但大多為新建的城池，浮雲道宮留下的痕跡，只能從寬敞的運河，以及壹座座被開辟出山中道路見得到了。
　　便是那條秦江，都被更名為九河。
　　浮雲山所在，已經成了規模巨大的城池，有數百萬人居住，更是如今這個王朝的帝都。
　　浮雲山上，江穆曾經修煉的地方，已經成了皇家的宮殿群。
　　然後，他看到了自己當年留下的那尊萬民鼎，它竟然變得非常龐大，有十幾丈高，就佇立在皇宮大殿前，浩浩蕩蕩的國運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註入其中，再沒入大地。
　　也是在此地，感受著那浩浩蕩蕩的國運，江穆終於在這個大球上找到了壹點點被威脅到的樣子，蠻親切的，他的神意終於有了點存在感。
　　“這就是古仙人第二諾言所描述的時代啊，人間帝王，國運籠罩，神鬼退避，妖魔不侵。國運鎮壓天下，這應該是極致了。”
　　江穆操控著神意，遠遠望著，那萬民鼎雖然是他以神鐵所打造，但裏面的國運卻早已換了不知多少茬，早就不會受他控制，那上面沒有壹絲壹毫與他有關的印記。
　　觀望片刻，江穆便想離去，他並沒有什麽別的想法，感慨歸感慨，但只要世間安樂，誰來做這人間帝王都是壹樣的，而且他這壹路行來，也沒見到疑似的魔道中人，似乎魔獄山下的那玩意也已經許久沒有重返人間了。
　　神意壹閃，無聲繼續飄向遠方，但也許是離那王朝帝都近了，那帝都城頭上，忽然響起了震天的吼聲，隨後，壹道道金甲神人的幻象升起，每壹道都有千百丈，雙手持巨劍，怒目以對，仿佛江穆偷了他們家的雞壹樣。
　　這吼聲凡人聽不到，幻象也看不到，顯然是某種以國運為基礎的手段。
　　江穆還真的被嚇了壹跳，不明所以，他沒打算進城啊，妳們在幹嘛？
　　眼瞅著這些金甲神人的幻象始終是在原地大吼大叫，卻不敢踏前壹步，是腿短嗎？
　　於是江穆很體諒的往前湊了湊，結果這群金甲神人齊刷刷的往後退了壹大步，還是在那裏吼啊吼的。
　　無趣。
　　江穆的神意飄走了，而這王朝帝都城頭上的金甲神人也迅速消散。
　　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
　　從浮雲山向北，應該就是黑石郡，但這裏卻是壹點當年的蹤跡都看不到了，更不說曾經的斷龍山。
　　江穆只找到壹座巴掌大的山脈，也就方圓幾千裏，其西南方向，便是曾經的魔獄山，這座山還在，且周圍千裏之內基本沒有人跡。
　　江穆操控神意飄到魔獄山上方，等了好久，也沒發現任何不妥之處，下面那玩意被鎮壓得死死的，沒有壹點脫困的可能。
　　“應該是我想多了，古仙人既然能備下第四張仙符，又怎麽可能任由那東西逃掉，它逃不掉的，而它所有的折騰，大概也就是折騰而已。”
　　“就算沒有我，這方天地也遲早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重生歸來，最終改變的，也只是我自己而已。”
　　悠悠壹嘆，江穆的神意無聲的飄落，途經壹座小雪山的時候，他意外的在其山巔處發現了壹座堪稱簡陋的石廟。
　　此地凡人根本攀登不上來，而且這石廟裏也不像有人的樣子。
　　江穆本無意逗留，直到他見到壹些壁畫。
　　它們大部分被白雪掩蓋。
　　江穆操控神意輕輕掠過，白雪紛紛。
　　而那第壹幅壁畫上，是壹個女子的側影，面前壹堆篝火，手持玉簫。
　　刻畫者的力道剛勁，線條傳神，寥寥幾筆，神韻悠然！
　　“楚妃月？”
　　江穆挺吃驚的。
　　這是他第三次遇到她，但她也走完了壹生。
　　此地是她鉆研劍道所在，余下的壁畫裏就有她對劍道的理解，很多看法便是江穆也得贊嘆壹聲，甚至到現在仍然可以借鑒。
　　在這些壁畫之後，有楚妃月的自述，裏面講她轉修武道，壹生無敵，上可斬陽神，下可滅陰魂，但終究不能長生。
　　晚年退隱雪山，孤老於此，享壽四百七十二載。
　　臨死之日，心有所感，留此遺言。
　　壹生無親，無友，曾收留壹女童，傳劍法七載，逐之。
　　若有緣者至此，可學絕世劍法，不求感謝，只有壹願，山中磨壹劍，贈予謝青萍。
　　江穆看後，頗為感慨，楚妃月也算是生不逢時，若是早生五百年，此時早已飛升仙界，何等風光。
　　如今在這末法時代的人間，壹生只求突破，到了晚年臨終前壹刻，方覺孤獨，這才特意留書，望有緣之人代她送劍。
　　這送的不是劍，只是她的孤獨，以及心中那點溫暖吧。
　　那個叫謝青萍的女童，被她收養七年，最後驅逐，但在她臨終前，可能覺得這壹生最有色彩的畫面，也就在那七年之中。
　　“何苦來哉！”
　　江穆長嘆，人生總是這樣。
　　他本無意再臨人間，但楚妃月可算他在劍道上的半個師父。
　　也罷，這遺願，他接了。
　　神意壹卷，帶上楚妃月的遺骨，還有那把並不鋒利，也不特別的銹劍，江穆的神意就直奔最近的壹座城池。
　　不管謝青萍是否還在世間。
　　只要還有後人在，他就壹定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