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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囚愛 by jellyranger

2023-11-10 01:38

這壹年,九月,他們分別以新生與教師的身份進入了同壹所高中。
學校的教學樓是兩座面對面矗立的五層建築,其間由三道長20米,寬五米的棧橋相連。林承的教室與林雙的教師辦公室便各自被安置在面對面的兩側。
高中的學習與工作量遠高於從前,但林承、林雙卻很快便適應了新的學習與工作環境。
林承仍是如從前的姐姐壹樣沈默寡言、專心學業,也並無意主動融入他人的圈子。
而林雙,在與林承分房後,原本好似要燃起的某種情感,隨著時間的推移又逐漸沈寂下去。
她重新拾回了理性,心卻日益冰冷。無可否認,她的學識與教學技術無可指摘,畢竟對她而言優秀早已成為習慣。
只是在她的學生們看來,她平日總是顯得很疲憊,即使出於職責在課堂上表現出神采奕奕的樣子,但許多人卻已能察覺到,她不過是在強打精神。
不過這所高中的面貌,倒是曾在林雙早已波瀾不驚的心中產生過壹絲驚訝感。
幾年前,這所高中的校服有過壹次改革,男女學生得以換下原本寬大的運動式校服,換上精致的西裝式或連衣裙校服。
然而,這種革新帶來的驚喜卻並沒有在學生之中停留太久,許多學生很快便厭煩於新式校服的繁瑣穿搭,最終又主動換回了缺乏美感的寬大運動服,只有少部分還在堅持新式校服的美觀。
林雙穿行在新與舊兩種元素組成的環境之中,常常望著那些新舊交替的服飾若有所思。
不知從何時起,踢鍵子這個對於如今高中生顯得有些過時的遊戲,再壹次在高中流行起來。
也沒有任何人知道是誰帶起了這股潮流。
從下午最後壹課至晚自習開始的壹個半小時休息時間,最終以這種形式得到了學生的充分利用。
每次或是五六人、或是十幾人,在兩棟教學樓之間相連的棧橋上圍城壹個圈,相互傳踢起毽子。而自然又有些腳力差的,常常將毽子從樓上踢飛出去。
“滾下去撿!”無論身份、無論性別,任何將毽子踢飛的人都不得不跑下樓,再氣喘籲籲地帶著毽子回來。
即使最較弱的女生,也絕不會在這壹不成文的規則上得到任何例外的優待。
而看著某人在樓下的花壇中搜尋踢飛的毽子,這壹樂趣倒是超越了遊戲本身。
或許也正是靠著這點簡單的娛樂,這所高中的學生才能承受住自高壹以來便十分沈重的學習壓力。
而校方對此也早已默許,任憑學生這樣玩樂,甚至有些教師都常常加入戰局,並自覺遵守有關踢飛毽子的相關法則。
只是這壹切,仍像是與林雙毫無關系。她常常坐在教室正對著的、棧橋另壹邊的辦公室中,透過窗戶看著自己沈浸在遊戲快樂中的學生、包括自己的弟弟林承。
她曾早早地扼殺了自己的青春,如今她的心已經太老,業已無法領會這生機勃勃的世界中蘊含的人生趣味。
在棧橋上的學生中,夏夜總是最搶眼的。她從不會缺席。幾乎每個晚間休息的時段,妳都能在棧橋上看見她的身影,也總是能聽見她在踢鍵子時傳來的笑聲與叫聲。
夏月是少數仍在堅持穿新式校服的學生之壹。但那身更貼近文靜氣質的連衣裙與她的性格卻又顯得那麽不協調。
她黑色的裙擺之下的腳上總是穿著壹雙帶著泥點的白色球鞋,便更加顯得怪異了。
雖然踢鍵子對於這些學生來說不過是壹種普通的消遣,根本沒人在意踢得好壞,甚至更多人樂於見到有人把毽子踢飛到樓下去。但夏月的雙腳卻總是那麽穩,自踢鍵子流行起來後,她還沒有壹次將毽子踢飛過。
無論是以什麽角度飛過來的毽子,在她的腳背上總是能停得穩當。而那隨著她的腿飄起的裙角更是顯得像壹只黑蝴蝶壹樣,張揚卻又不失優美。
夏月也並沒有什麽驚艷的容貌,或者說,在這樣的學校裏,真正會對容貌在意的人反而是極少數。
但沒人能忽略夏月的那雙眼睛,那雙在黑夜裏仿佛都能閃著光的大眼睛,永遠充滿笑意和希望的眼睛,就好像她走到哪裏都那麽快樂。
林雙坐在辦公室中,透過玻璃窗的目光,也總是很難從她的身上移開。和大多數人壹樣,她很難不喜歡這樣的女孩,更何況夏月是她的物理課代表。
林雙發覺自己在夏月身上看到了自己不曾有過的東西,那些躁動的、積極的、無限的青春的力量。
有時夏月來到她的身邊,也像其它這個年紀的小女生壹樣,偷偷打聽著老師的八卦,笑著問林雙這樣漂亮的女老師有沒有男朋友之類的問題。
而林雙壹面感慨於自己這些學生的寶貴青春,壹面又不得不嘆息於自己的年華老去。
而就在林雙自怨自艾之際,壹個男生正站在她辦公室的門前,暗暗窺視著林雙。
林雙因憂郁而顰蹙的眉頭、輕抿的嘴唇,以及輕輕支起下巴的纖手,盡收於那壹雙黯淡的眼眸中。
那男生身高、相貌都十分普通,但周身卻散發著冷冽的殺氣。當他還未接近林雙時,就像壹匹身處困境的灰狼,渾身都在警惕身邊的壹草壹木。
而當他經過辦公室,看見呆坐原處的林雙時,那雙警覺的狼壹樣的眼睛壹下子變了,整個人像是壹只被馴化的家犬,失去了鬥誌與威懾,乖巧地等候主人的命令。
他並不是林雙的學生,然而,當林雙剛剛來到這所學校時,他的名字卻成了林雙第壹個牢牢記住的學生的名字,當然,除了弟弟林承。
那時,林雙路過另壹間教室,見到洪主任正在門外狠狠責罵壹個學生。林雙停下了腳步,在壹旁靜靜地看著。
“妳聽好,我不想動手打妳,也不想在這多費口舌罵妳了。我勸妳還是給自己留點臉,壹會跟我去校長辦公室,我給妳拿壹張退學申請書,妳自己填了。我們學校不需要妳這樣的……任何壹個老師還是學生,都不想被妳這種人耽誤時間、破壞心情。妳聽到了沒有?”
那個學生低著頭,壹言不發。林雙看見他的身體在顫抖、拳頭緊握、眼中滿是血絲。那副模樣,簡直就是壹匹嗜血的狼,好像下壹刻就要從陰影中飛撲而出,咬斷獵物的脖子。
那是她第壹天在高中授課的日子。她雖還沒完全記住自己學生的名字,但她能肯定這個被訓斥的學生並不屬於她的班級。
更何況,無論是誰,但凡見到洪主任訓斥他的神情和這學生渾身上下掩飾不住的惡感,都不會懷疑這是個無可救藥的學生。林雙最好的選擇,就是向洪主任小聲打個招呼,然後趕快離開。
假如他用那雙狼壹樣兇狠的眼睛瞥壹眼路過的林雙,林雙很可能就會因驚嚇而快步離開。然而,或許是他的某種幸運,他根本沒有向林雙看壹眼。
那壹刻,不知為何,林雙卻從這個學生身上隱約看見了林承的輪廓,明明他們兩個根本沒有絲毫相似之處,無論是相貌還是氣質。
但正是在那壹刻,林雙心中便忽然萌生了這樣壹種聯想:“假如當初自己也和父母壹樣離開了林承,那麽如今的林承是否也會變成這樣?會不會變得壹樣墮落,令人嫌棄,最終被拋棄?”
顯然,林雙在她那萌發的慈愛與責任感並沒有隨著她的青春而壹同流逝。她忽然覺得自己有義務像拯救自己的弟弟壹樣,向這個陌生的學生伸出援手。
她走上前,向洪主任打了個招呼。洪主任認出她就是新來的物理老師,便收起怒容向她隨口應了壹聲,又要轉頭繼續訓斥。
“洪主任,可以讓我和他談談嗎?”
洪主任的臉上閃過壹絲疑惑,不過那疑惑只存在了壹瞬間。而那學生也終於註意到走廊上還有第三個人的存在,可是他並沒有擡頭,仍舊將臉埋在陰影裏。
“是妳是林老師吧?我知道妳。”洪主任嘆了口氣,“妳是個心善的人,但妳不了解他。對於別的學生,犯了錯誤,我多多少少都會給點寬大的機會,畢竟這裏大部分的學生都很守規矩。但他,他早就是個沒救的人,把他招進學校就是個錯誤,現在他不珍惜機會,仍然要犯事,所以我讓他退學,這對大家都好。”
“請讓我試試吧。至少再給他壹次機會。”林雙的語氣很堅決。
洪主任看了看林雙,又看了看那學生。沈默了好久,終於說道:“那妳試試吧。”說完搖著頭離開了。
林雙走到那學生跟前,笑著問道:“可以跟我去辦公室嗎?我想和妳好好談壹談。”
他沒有說話。
於是林雙牽住他的手,向辦公室走去。林雙本已做好被他甩開的準備。可是他沒有。
那個學生沒有任何特別的舉動,只是任由林雙牽引、跟在後面,仿佛不見了靈魂。直到他跟著林雙進了辦公室,方才如夢初醒壹般,將林雙的手甩開。面目猙獰地退到墻邊,雙眼警惕地盯著林雙。
“妳不用怕,我只是想和妳談談。妳……”
林雙正要上前,忽然那學生從袖中露出壹把折疊短刀,惡狠狠地對準林雙。
“不要過來!”
林雙很清楚在這所學校動刀威脅意味著什麽,假如自己繼續靠近,對方是真的會對自己做出可怕的舉動。
而此時正是上課時間,恰逢辦公室中正好沒有別的老師在,假如繼續激怒對方,林雙只會是兇多吉少。
然而生命的威脅並不足以激起林雙的恐懼,無數次的直面死亡早已讓她的靈魂近乎麻木。
“把刀放下,好嗎?”她慢慢伸出手。
“妳……”那少年臉上的表情混雜著憤怒與驚惶,宛如垂死的兇獸,眼看便要對接近者做出殊死壹搏似的。
“妳在幹什麽?”門口忽然傳來壹聲洪亮的吼叫。林雙轉過頭看去,見洪主任正站在門口。
洪主任走過來,冷冷地盯著那少年。
“妳拿著刀對著老師,妳想幹什麽?”
少年的手顫抖著,刀刃的寒光在半空搖曳。
“沒事的,洪主任您誤會了。”林雙過轉身,壹邊拿起自己的手提包翻找起來,壹邊對洪主任說道,“他只是……要幫我削個蘋果。”
說完,她真的摸出壹個蘋果放在了桌上。
洪主任的眉頭動了動,看了壹眼林雙,想對她說什麽,卻又止住了,只是淡淡地問那少年:“是這樣嗎?”
“……是。”
少年應了壹聲,將手臂放下。那壹刻,林雙看見他眼中燃燒的火焰逐漸熄滅了。
那壹天,少年為林雙留下了三樣東西:他的名字“徐愈良”、那把折疊短刀,以及壹個被削得形狀歪歪扭扭、凹凸不平的蘋果。
“妳不需要對這種人寬宏大量的。”洪主任之後對林雙說道,“他從壹開始就是無藥可救了。”
“為什麽這麽說?”
“徐愈良……他不久前涉及壹項刑事案件,被警察逮捕過……雖然之後因為‘證據不足’被釋放了。但我根本不相信他是無辜的……那件事他本來逃不了幹系。”
“既然沒有證據能證明他犯過罪,那麽誰也沒有資格妄加定論。”林雙說,“我願意再給他壹個機會。”
洪主任嘆了壹聲,不置可否。“算了,至少妳把林承教得很好……唉,我若是有壹個他那樣的兒子,該有多好……”
如今,常駐足於林雙辦公室窗外的那個學生,便是徐愈良。
他並沒有非到這邊來不可的理由,然而他每天都會數次在此徘徊,遠遠透過玻璃,意味深長地看著林雙。
每當林雙轉過頭來,就要看見他時,他便馬上快步離開了。
他好像總有些話要和林雙說,但他沒有壹次主動去找林雙。有時林雙和他在外面的走廊迎面撞見,也只是相互禮貌地問候壹聲。
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在心中對林雙懷有壹種怎樣的感情,或許就連他自己也很難說清這種感覺。
但無論如何,徐愈良的身上確是發生了顯而易見的變化。壹頭野獸從暴戾殘食到向人類俯首系頸的變化,便是徐愈良在其它人眼中的主要印象。
他逐漸被某種奇異的力量安撫下來,收起了尖牙厲爪與淩厲兇惡的眼神。而洪主任也按照約定,沒有再責難過他。
至於林雙,她的確再壹次從救贖他人的舉動中獲得了崇高的精神滿足,從中察覺到自己存在的意義與價值。
但這種滿足感卻並沒有持續多久。緊接著日復壹日的平淡生活,重新將她打回原來的世界。
她又壹次發現生活還是那樣了無趣味,發現自己仍然不知道所追求的為何物。
有時她在清晨醒來,仍無法確定自己身處在哪壹天。她感受不到時間在日日夜夜中的流動,卻偏偏能敏感察覺到自己壹天天的加速老去。
“林老師,妳為什麽不去試試踢毽子呢?很多老師都來試過了。”
某天晚自習前的休息時間,夏月又壹次來到林雙的辦公室問道。她依然是那麽充滿足以讓林雙艷羨的活力和朝氣。
“不必了,我……早就過了玩這種遊戲的年紀了。”
然而,棧橋上圍城壹圈的人之中,還有兩個五十多歲的幹瘦老頭……夏月本想這麽說,可是話到嘴邊還是放棄了。
同為女性,她清楚年紀的話題是多麽敏感。她也顯然早已察覺到了林雙那近乎誇張的消極感,只不過於她的閱歷,實在難以理解背後的緣故。
她失望地嘆了口氣,又轉身跑向了那個圈子。
林雙看著她的背影,看著她快活地跑向她的朋友們。
她看見那個圈子之中,也有自己最愛的弟弟林承……他也是那麽興奮,臉上帶著林雙過去從來沒有見過的歡喜神情,那種猶如拋卻了壹切不愉快的記憶、全身心沈浸在另壹個世界中的悠然。
而就在林雙辦公室正對著的、她的班級教室中,壹個女生也正以壹種復雜的神情望著窗外踢鍵子的同學們。
這個女生,無論是誰見到了,都絕不會否認她是個極其標誌的美人。
即便她穿著的是肥大的老式校服,掩蓋了她真實的身體線條,也絲毫沒有影響到她那端莊秀美的臉。
白皙的皮膚中透著恰到好處的微紅,瓊鼻的尖端微微翹起,粉色的小嘴抿成壹條線。
她的雙眼躲藏在壹副銀框眼鏡後,有些無神,卻又多了幾分頗有韻味的迷離感。她的神情總是顯得哀婉,仿佛心中有什麽不可告人的悲傷故事。
她有壹個美妙的名字,叫做“冉辰”。她的氣質也正如天上的星辰壹般高不可攀,冰清而出塵。
她總是寡言少語,幾乎不與人打交道,在外人看來顯然是壹個只可遠觀的冷美人。
然而夜幕降臨,星辰升起的時刻,卻從不屬於她。她從不參與同學們晚間的遊戲,總是獨自留在教室中,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棧橋上的喧嘩,對她而言好像只是顯得吵鬧。
或許在其它人看來,冉辰只是更專註於學習。可是她的眼神卻並沒有集中在書本上。她總是不時回頭瞟向窗外,眼神中總帶著掩不住的哀婉淒涼。
幾個班級的學生都已擠上了棧橋。而棧橋顯然容不下這麽多的人壹起玩,大家便有意無意地開始爭搶起為數不多的地盤來。
而這種爭搶卻是絲毫沒有包含消極情緒在內的,甚至連爭搶地盤本身,都逐漸演化為壹個從踢鍵子衍生出來的遊戲。
年輕人對於任何非強迫的競爭,似乎都總有著極高的自主性與強烈的鬥誌。
只是這壹切,都和冉辰無關。她兩年前所經歷的壹場劫難,徹底改變了她的人生。
直到如今,她仍未從那無限的陰影中挪移出哪怕壹點點的距離。她甚至感覺那個早就自己噩夢的罪魁禍首此刻正在不遠處,即將再度找到自己。
另壹方面,她又無法不嫉妒外面的人。他們看起來是那麽純粹、純凈。
她心中已經明白,自己必然與其它人格格不入。此時氣溫正高,她卻總是不自覺地將寬大的校服拉緊,生怕脫離了軀體似的。
無數個夜晚,她都在無邊的黑夜中重回那個曾吞噬了自己人生的密不透風的屋子。
她被蒙住雙眼、縛住肢體,同時被剝去了渾身的衣物。假如可以的話,她十分願意將那段記憶完全忘卻。
但她卻總是清清楚楚地記得,那股讓自己作嘔的氣味,和至今好像仍然留在她身體之中的痛楚。她被那個人所剝奪的東西的意義,直到後來她才逐漸真正理解。
因此,她已在心中將自己完全與他人所隔開。她覺得,自己已經沒有資格去愛,或是被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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