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有美壹人，婉如清揚

　　晏薇大驚，忙解開童率肩部的包紮查看箭傷，卻見傷口不紅不腫，全無異狀，心中只覺得奇怪，加上夜間昏暗，無法仔細查看有無其他外傷，只好推醒了童率詢問。
　　童率睡眼惺忪，嘟囔道：“小葵……”
　　晏薇急道：“是我！妳還有哪裏受了傷？怎麽身上這麽熱？是不是受了內傷？現在覺得哪裏不舒服？肚子痛嗎？”
　　童率似乎還是昏昏沈沈不太清醒：“受傷啊……沒有吧……哦！就是屁股上好像被什麽蜇了壹下，也不太疼……”
　　晏薇急忙撩起他的衣服探看，童率卻壹下子清醒了，急忙趴正了身子，用手掩住衣襟，說道：“沒、沒什麽好看的……”
　　晏薇壹把撥開他的手，道：“這有什麽可害羞的，療傷而已，便是女子難產，也難免會要男醫生接生，醫者父母，病者赤子，妳只管放心交給我便是。”
　　童率聽晏薇這麽說，便不動了，只身子有些僵硬。
　　晏薇慢慢卷起童率的衣襟，壹看之下，大驚失色，只見童率腰臀上遍布密密麻麻的小孔，肌膚微微腫起，觸手堅硬，皮色青中泛黃，卻是從未見過的傷勢。
　　晏薇用手輕輕按壓了壹下，問道：“疼嗎？”
　　童率臉朝下，埋在手臂上，似乎還是有些羞赧，悶聲答道：“沒感覺……”
　　晏薇又問：“這是怎麽弄的？”
　　童率道：“就是刺了龍陽壹劍逃走時，不知道他在背後搞的什麽鬼，也不甚疼，就像被蜜蜂蜇了壹下，壹會兒便沒知覺了……”
　　晏薇取過壹莖蘆葦，在篝火上燃著了，讓火光照著，細細查看傷勢。
　　童率歪過頭來，看晏薇神色凝重，不禁也是心虛，便問道：“應該沒什麽大礙吧？不疼不癢的……也許過幾天就好了……”
　　晏薇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應該是餵了藥物的暗器，卻不是令人必死的烈性毒藥，而是能讓人慢慢麻痹失去知覺的藥……”
　　童率道：“這種破藥，有什麽用……”
　　晏薇道：“可能是用來生擒留活口的吧……”
　　童率笑道：“可惜他最終也沒擒住爺，爺不僅跑了，而且到現在也沒怎樣！”
　　晏薇沈吟道：“藥還在其次，暗器總要起出來的，否則隨著人行走坐臥，會沿著血脈移動，若移入要害便難以收拾了。”
　　童率聞言壹驚，又強笑著說道：“有妳在呢，總歸不會讓我送命的。”
　　晏薇點點頭：“幸虧傷在臀部，不是要害……妳忍著點，我要把妳的皮肉割開，取出暗器，可能會有點疼……”
　　童率笑道：“不妨事，盡管動手吧！”
　　晏薇取過童率的那柄劍，在火上燎了壹下，將童率臀部外側的皮肉割開壹個十字，從頭上拔下公子琮送的那柄銀釵，借助釵尾細針，撥開皮肉，艱難地取出了壹枚暗器，竟然是壹支細如牛毛的鐵針。
　　晏薇托著那針，只覺得頭皮發麻，暗器越是細小，越是難取，若每個都要這樣割開皮膚取出的話，密密麻麻這麽多，豈不是要讓童率的臀肉盡數劃爛？此處壹無藥物，二無凈水，若這樣治療，只怕暗器尚未悉數取出，便先送了童率的性命。
　　晏薇只覺得渾身發冷，想要和童率商量對策，卻發現童率已經昏昏睡去，再也叫不醒了……
　　晏薇手中托著那針，呆呆跪坐在童率身邊，心中壹陣絕望。
　　“妳是誰？在這裏做什麽？”這壹聲詢問，在暗夜中響起，聽起來分外清晰。
　　晏薇壹驚，回頭看時，卻是個藍衣女子凝立在身後，正是龍葵。
　　晏薇從懷中取出了那個香囊，舉在臉旁火光能照到的地方，說道：“是我……”
　　龍葵細細端詳著晏薇，眉頭微蹙：“是妳？妳……到底是男子，還是女子？”
　　晏薇道：“我是女子，因為旅途不便，才扮作男子的，冒犯了公主，望乞恕罪。”
　　龍葵點點頭，指著童率問道：“那他呢？”
　　他呢？該怎麽說？他是妳們全城搜捕的刺客？他是傷了妳兄長又被妳兄長所傷的人？他是對妳壹見傾心的人？似乎全不適合，他只是個命在旦夕的傷者……想到這裏，晏薇雙膝壹曲，深深跪伏下去，說道：“求公主救命！他身中暗器，求公主賜磁石救她壹命。”
　　龍葵微微有些吃驚，後退了半步，問道：“他就是那個刺傷哥哥的人？！”
　　晏薇點點頭，沈聲道：“是，但他也是那夜本可以殺妳滅口卻壹笑而過的人！”
　　龍葵更是吃驚，微微張著嘴巴，手指下意識地抓住了腰帶上系著的玉兔配飾，那兔子的眼睛是顆紅寶石，在火光下閃著幽幽的光。
　　晏薇見龍葵猶豫，又再度伏身說道：“壹命還壹命，從此兩不虧欠，求公主發發善心，畢竟今日再見，便是有緣，就算他命中該死，也不該死在公主的見死不救上。”
　　龍葵喃喃地道：“中了‘千蜂針’不會死的……”
　　晏薇接口道：“只會讓人生不如死，對嗎？”
　　龍葵輕輕點了點頭：“那針會在人四肢百骸遊走，壹生纏綿不去……”
　　晏薇聽到此言，身上又是壹陣發冷，只覺得頭皮發麻，於是膝行兩步，再度伏身求道：“求公主救他壹命……”這壹次，她就這樣伏著，並不擡起頭來。
　　只聽頭上龍葵的聲音傳來：“好……妳等著，我去去就來……”
　　壹陣腳步聲嗒嗒遠去，直到完全聽不到了，晏薇才擡起頭來，心中百感交集。
　　她會帶著磁石回來，還是會帶著兵馬回來？或者……就這樣壹去不回了呢？
　　晏薇還是跪在當地，似乎已經無力站起。手裏只是擺弄著那個香囊，浸了水，又幹了，但是全無褪色，只裏面的絲紙，已經糊成壹團，中間微微壹點潮濕的紅，正是之前朱砂印刻的那朵蜀葵花。
　　楊姜兩國的交戰紛爭，以前在晏薇心中，就像是史書中前朝的故事那樣，離得很遠，遠得像是傳說。便是這次踏上姜國的土地，晏薇也只覺得處處新奇。初見龍葵、龍陽兄妹，親近好感之意也遠大於敵意。但自從今晨壹番交戰，晏薇真切感受到了，這個國家，是敵人……雖然龍葵依然是那樣無邪純良，但是在晏薇心中，卻另有壹番滋味湧了上來，說不清，道不明……只覺得這樣對敵人屈膝，很是屈辱，但為了童率活命，又無可奈何……
　　想著想著，不知什麽時候，淚便流了下來。淚爬過臉頰，流到嘴角，壹絲腥鹹。風很大，淚痕很快便幹了，使得肌膚微微發緊，像是有壹只無形的嘴，吸吮著臉，揮之不去。
　　風，拂過蘆葦叢，壹陣沙沙作響。
　　風停了，但沙沙聲卻未停息，晏薇擡頭看去，那水藍色的裙角躍動著，自遠及近，龍葵回來了，是壹個人。
　　“這是‘延年沙’，是最好的磁石了，用來吸繡針，能連續串起五根針呢！”龍葵似是壹路跑來的，說話微微有些氣喘，臉上也泛起了紅暈。
　　晏薇起身接過，低低說了聲：“多謝了……”
　　晏薇的手指無意中觸到了龍葵的手腕，只覺得龍葵的肌膚觸手奇熱，異於常人，於是問道：“妳身上怎麽這麽熱？生病了嗎？”
　　龍葵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雙手捫著胸口，說道：“不妨事的，我自小便是這樣，身熱不退，胎裏帶的熱證，習慣了，也覺得沒什麽，就是貪涼，喜歡夜裏出來走走……剛才看到這邊有火光，便走過來看看……”
　　龍葵這些話便如和閨中密友家常壹般，晏薇倒覺得自己敵意滿滿的過於糾結了，於是說道：“須得找個好醫生看看，胎裏帶的病癥，越早治療越好，壹旦成年成家，便不好治了……”
　　龍葵笑道：“找過無數醫生了，都覺得棘手……先別說我了，快給他醫治要緊。”
　　晏薇跪坐到童率身邊，撩起童率的衣擺。
　　龍葵站在晏薇身後，透過晏薇的肩膀，看到童率裸露的身體，羞得急忙用衣袖掩住臉，卻又忍不住好奇，偷偷移開半只衣袖，露出壹只眼睛來窺視。
　　這“延年沙”果然是最強力的磁石，只慢慢遊走，便把那些深入皮下的細針都吸附了上來。那針足有上百之多，密密麻麻吸附在磁石上，看得晏薇頭皮壹陣發麻。
　　只聽身後龍葵輕聲嘆息：“這也太多了啊……”
　　晏薇處理好傷口，輕輕放下童率的衣襟，又把磁石上的針清理幹凈，雙手遞過去，說道：“多謝了，原物奉還。”
　　龍葵卻並不接過，只是說道：“送給妳啦，也許以後用得上……”
　　晏薇點點頭，問道：“那針上是否有毒？”
　　龍葵答道：“那是蜂毒，過幾日便自愈了，目的只是讓人傷口麻痹，不覺得疼痛，便疏忽了治療……只是……沒想到哥哥壹下子打出這麽多……”
　　晏薇自然知道她的言外之意。這種暗器十分陰毒，上面帶有蜂毒，讓人不覺得疼痛，認為並無大礙，不及時進行治療，待蜂針開始在體內遊走，便錯過了治療時機，再想使用磁石起針也晚了。若想達到這種效果，每次打出的針數量不宜太多，這次龍陽想必是怒極，只怕把機括中的毒針悉數打了出來。也正因為如此，令童率中蜂毒較深，皮膚潮紅，全身發熱，反倒是沒有耽誤病情。壹因壹果，似有天意……
　　龍葵見晏薇不說話，便眨眨眼睛，說道：“我要回去了，妳們……最好也盡快離開，明天，是壹年壹度的水獵，就在這裏，妳們不走，會被發現的……”
　　晏薇點點頭，說道：“多謝……”下面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為好。
　　龍葵似乎有些不情願的，轉身離開，走了兩步，又回身問道：“他……他叫什麽名字？”
　　“童率。”晏薇回答。
　　“童率……”龍葵低低重復了壹句，手又不自覺地撫摸著那個玉兔配飾，拇指拂過玉兔的腹部，正是壹個“童”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