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心思

　　東州有兩座山。
　　壹曰東方世家，壹曰歡喜宗。
　　雖說歡喜宗行事霸道無忌，但卻並未如左道七門那般極端，因而並未被打入邪道。但事實上，若非大日如來宗壹直壓著，諸多佛門其實是早已把歡喜宗開除佛籍了。
　　哪有喝酒吃肉玩女人還能自稱佛門弟子的？
　　當然，是否嫉妒，那就不為外人道了。
　　不過也正因為這兩座山壓在了整個東州玄界上，因而東州這邊實在沒有什麽太過出名和厲害的宗門，尤其是在刀劍宗封山後，東州如今能夠叫得出名字的也就只剩壹個張家和壹個龍首山了。
　　至於其他的宗門之流，在兩座大山的聯手打壓下，根本就沒有出頭日，不過只是茍延殘喘，為兩大山鞍前馬後罷了。
　　自東州由西向東壹路行來，蘇安然看到的便是這樣的壹幕。
　　東方世家四傑所到之處，無不低頭者。
　　甚至就連壹些七十二上門的宗門世家之流，也皆是門主、家主出來相迎。
　　要知道，能夠坐在七十二上門的位置，其掌門人必然得是苦海境尊者才行。
　　苦海境尊者出來迎接凝魂境的修士？
　　蘇安然在其他州的時候根本就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局面，壹時間竟是有幾分感慨東方世家之勢大。
　　但方倩雯對此卻是嗤之以鼻：幼稚。
　　車廂內部空間極廣，但卻並非外界所看到的那樣，只是壹個黝黑的車廂，似乎看不到外面的景色。實際上，只要方倩雯願意，她甚至能夠將車廂周圍千米內的情況全部都投影進來，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東方澈帶著方倩雯和蘇安然兜著圈子，並沒有直奔東方世家而去，方倩雯自然是看得壹清二楚。
　　但既然東方家的人都不急，方倩雯自然也不會感到急切，反正死的又不是她可愛的師妹師弟，與她何關？若非看在東方世家願意拿出五爪金龍果樹，方倩雯連太壹谷都不會邁出。
　　至於東方澈這種想要彰顯東方世家的影響力，試圖扳回壹城，以讓方倩雯對東方世家心生畏懼的做法，方倩雯在嗤笑壹聲後就不去理會了。
　　之前她就說了，東州風大，她體虛畏風，不便下車相見。
　　所以任憑東方澈再怎麽作秀，方倩雯只要沒有“看到”這壹切，那麽她都可以用四兩撥千斤的手段打發回去，讓東方澈的出招統統作廢，甚至反倒能夠讓太壹谷的威勢不斷的深入到東方澈的內心之中，讓其產生不可戰勝的心態。
　　往大了說，這就是毀人心境的不厚道行為。
　　但既然是東方澈堅持要出手過招，方倩雯當然也不會讓對方了。
　　妳以為妳是我可愛的小師弟蘇安然啊？
　　傻了吧唧的。
　　於是，原本約莫只需十天左右便可以抵達東方世家的行程，硬是被東方澈給拖到了將近壹個月——幾乎每到壹個宗門勢力範圍，便會留宿壹、兩天，美其名曰欣賞下風景名勝，但實則內心的想法是什麽，方倩雯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可惜，這壹切都只是東方澈的無用功而已。
　　讓方倩雯掌握到了主動權和節奏，她怎麽可能那麽容易松手。
　　甚至，她都已經在開始謀算，要如何再榨取壹下東方世家的價值了。
　　至於此等行為是否會毀了東方世家的當代七傑，那關我方倩雯什麽事？
　　……
　　九龍拉車，車廂黑底燙金，金芒卻不顯，紅色的車輪隨著九條機關神龍破空疾馳，滾滾而動，猶如傳說中的道寶風火輪，在天空中留下壹道清晰至極的烈焰之路。
　　於九龍之前，是東方世家的當代七傑中的四人。
　　以東方澈為首，其後是東方茉莉和東方霜，東方玉落於最後。
　　但四人之中卻又以東方玉姿態最為瀟灑。
　　鵬鳥撲扇著翅膀，滯空滑行，端坐於鵬鳥背上的東方玉，有著說不出的灑脫逍遙意境。
　　偶爾，他會回頭凝視壹眼九條機關神龍以及那造型看似低調實則奢華高調的車廂，眼裏流露出來的意味有幾分不明。
　　“妳最好別亂來。”踏劍而行的東方茉莉，頭也不回的冷聲說道，“宋娜娜沒來，她已閉關許久了。”
　　“我知道。”東方玉輕笑壹聲，“我也沒想亂來。畢竟……他們可是上賓呢，而且濤哥的傷勢，也只能請方倩雯出手，我若是這個時候亂來，怕是阿爹也保不住我。”
　　東方世家有壹條規矩，凡執掌家族的族長者，只能從擔任過四房房主之輩裏挑選。而四房房主之位，以五百年為期，也只能從各房的第二代裏擇優挑選。
　　所以每五百年，伴隨著萬事樓新壹輪氣運輪轉榜單的推出，東方世家便會更替四房的房主，直接從新生代裏挑選壹位最強者出來繼任。之後等五百年壹過，則卸任成為族中的長老，若是恰好遇到東方世家的族長退位，新任族長便也只會從這些長老裏挑選壹位出來接任。
　　當代東方世家四房的房主，便是東方玉的父親。
　　而以東方玉的天資表現來看，等新壹輪的氣運傳承伊始，他便會接替他的父親，成為新的四房房主。
　　至於當代東方世家的家主，則是東方澈、東方玉、東方茉莉、東方霜等四人的太祖父那壹輩。雖說他出身於長房壹脈，但不管是其他哪壹房的當代東方世家弟子，也都得喊他壹聲太祖爺爺。
　　這壹次，做主送出五爪金龍果樹的便是這位東方世家的家主，甚至讓東方澈等人前來迎接蘇安然等人的，也是這位家主。因此如果東方玉真的敢搗亂的話，那的確是連他的父親都保不住他——終生無望彼岸的弟子，對東方世家而言根本不算什麽，他們的底蘊如此雄厚，還會缺苦海境尊者嗎？
　　唯有那些有登臨彼岸資格之人，才是諸如東方世家這等十九宗真正器重的弟子。
　　如東方澈、東方霜、東方茉莉等人，既然能夠被稱為當代七傑，那麽自然就會有“非當代”之說。可這些非當代的東方世家傑出子弟，真正能夠登臨彼岸的，又有幾個？
　　無非也就是在苦海之中遊得比較遠壹點罷了。
　　東方玉在這壹點上，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他自然也很清楚，對於東方世家而言，他們這壹代諸多子弟裏，只有兩個人才是真正受東方世家所器重的。
　　東方濤，以及東方澈和東方霜——東方澈和東方霜兩人合起來，才算是完整的壹個。
　　“不過，茉莉姐。”東方玉輕笑壹聲，“聽聞這次壹同而來的蘇安然，劍氣之道幾近通神，妳難道沒有什麽想法嗎？”
　　劍修，乃是從武道壹脈的劍法中脫胎而成，之後在經歷了第壹紀元中後期以及第二紀元中前期的演化發展後，最終壯大獨立成為壹個功法派系——雖然在大多數武道修士眼裏，劍修依舊算是武道的壹個分支，但實際上劍修之法與之武道劍法還是有很大的區別。
　　其中最為明顯的，便是禦劍術。
　　武道劍法，乃是主張劍法為技之表現，歸屬百兵技法之壹。
　　劍修劍法，則是主張劍法為道之表現，任何劍法、劍訣皆為道之表現，而非武功技法，是壹條能夠獨立的通天之道。
　　而在第三紀元的劍宗之後，劍修劍法便也有了劍技和劍氣的分別。
　　只是劍氣壹派的理念畢竟是第三紀元才有的新生派系，發展並不完善健全，還存在著諸多需要摸索方能前進的方式，不像劍訣技法已經有了前面兩個紀元的先人領路，是以從壹開始就是壹套完全成熟的體系。所以長久以來，劍氣之路並不被劍修所認可，再加上“禦劍術”裏的“禦劍”指的是禦使飛劍，其中就包括禦劍飛天、禦劍殺敵等手段，所以更是排斥劍氣。
　　但有意思的是，自萬劍樓的試劍樓之後，關於“蘇安然劍氣通神”的說法便開始流傳於玄界之中。
　　雖然不知道這消息後來是怎麽變成“劍氣之道可通神”的，但玄界劍修的確是開始逐漸重視起“劍氣”的修煉法門。而其中，作為最早就開始主修劍氣法門的那些劍修，自然也就站在比很多劍修更遠的地方了。
　　等到南州之亂後，從幽冥古戰場幸存回來的人開始述說蘇安然的劍氣手段後，劍氣修煉仿佛壹夜間便成為了劍修主流，如此壹來靈劍山莊反倒隱隱有起勢的趨向了。
　　若是以陰謀論而言，那麽必然是要懷疑“關於蘇安然的劍氣之說”乃是靈劍山莊所散播出去的。
　　畢竟，玄界劍修四聖地裏，靈劍山莊便是以劍氣而著稱，素有“劍氣縱橫三千裏”，以及“劍氣沖霄破雲空”的說法。
　　再加上氣運之說並非飄渺無根之說，而是會根據玄界眾生的內心敬仰而產生壹些變化。
　　所以越多人推崇劍氣，作為天下劍氣的發源地和匯聚地，靈劍山莊自然便是獲得最多好處的地方。
　　可事實上，靈劍山莊卻是最不重浮名虛名的宗門。
　　所以關於“劍氣學說”的推動，此事暫且存疑。
　　但撇開這壹點不談，在這個傳聞裏，被提及最多的便是太壹谷蘇安然了。
　　如今玄界所有修煉“劍氣”法門的劍修，都很想知道，自己的劍氣與蘇安然的劍氣到底有什麽不同。
　　東方茉莉自然也是想知道的。
　　她修煉的《天象玉素》講究縹緲靈動，不僅擁有極為繁復的劍路套組，而且還專精於劍氣變化，可以說既有北海劍島的劍陣套路，又有靈劍山莊的劍氣縱橫，稱之為當世劍氣修煉法門的最強功法也並不為過。
　　可哪怕如此，玄界如今提及劍氣的代表，卻並不是她，而是比她更晚入道的蘇安然。
　　心高氣傲如東方茉莉，又豈會服氣？
　　所以此時，哪怕她知道東方玉的心思，但與蘇安然比劍的念頭也著實相當誘人。
　　畢竟，東方玉自己是不好得罪太壹谷的，可卻並不代表東方世家的其他人也同樣不好得罪。
　　二房如今勢大，就算是家主也得考慮幾分二房的態度反應，所以只要她行事不是太出格，且蘇安然也願意切磋的話，那麽誰也不能說她的不是。因而問題就在於，蘇安然是否願意與她切磋比試——東方茉莉畢竟不是傻子，她自然也能夠看得出來，方倩雯並不好惹，否則的話東方澈就不會是如今這副模樣了。
　　與之前東方澈那沈穩剛毅的氣勢相比，如今的東方澈反倒有幾分魔怔的模樣。
　　這是典型心境有損的表現。
　　他們雖然也試圖勸阻讓東方澈趕緊回族地，只是東方澈卻言自有分寸，依舊帶著方倩雯和蘇安然等人兜兜轉轉，他們幾人也就知道，東方澈已有了心魔。所以他只能依靠自身去突破魔障，否則的話他很有可能今後修為難以寸進，是以其他人也不好再開口說什麽，但東方茉莉卻還是以靈劍傳書，將此事傳遞回了族裏。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東方茉莉才不太願意去招惹方倩雯。
　　雖說她不像東方澈那樣壹根筋，多半是不會受方倩雯的語言態勢影響。但她也知道自己的脾氣，或者說劍修壹般都會有的毛病，因此反倒是很有可能壹開口就得罪方倩雯，到時候影響到了東方濤的病情，那才是大問題。
　　“我有辦法讓蘇安然願意和妳切磋比試。”
　　大概是看出了東方茉莉的心思，東方玉輕笑壹聲，道：“蘇安然也是壹名劍修，他不會拒絕劍修之間的切磋比試。只不過，這等傳話之事不適合茉莉姐妳自己來，否則的話就很容易引發誤會，被當作是挑釁了。”
　　東方茉莉斜了東方玉壹眼，冷笑壹聲：“妳的意思是，妳合適？”
　　“我自然也不合適了。”東方玉搖了搖頭，“連茉莉姐妳都覺得，我會對太壹谷的人不利，所以若是我去傳話，那麽便很容易被方倩雯當作是挑撥離間，她必然會橫加阻攔……而澈哥現在的狀況，呵，不說也罷。若是族中長老不重視茉莉姐妳傳回的消息，那澈哥的修為境界是否能夠有所保留都難說咯。”
　　東方茉莉眉頭微皺，神色更顯不滿：“那還有何人合適？”
　　“眼下不是還有壹個嘛。”
　　“阿霜？”
　　東方茉莉壹臉難以置信，那模樣仿佛在說：妳不是在逗我？
　　“嘿，若是其他時候，其實霜妹自然也不合適的。”東方玉笑了笑，“但我發現，那車廂內可不止蘇安然和方倩雯兩人，還有壹只化了形的靈獸，而且還恰好是玄月太陰身。”
　　“妳如何得知？！”
　　“自然是‘看’出來的。”東方玉苦笑壹聲，“茉莉姐，雖說我不得神韻，但我好歹也可以算是半個天生道子吧？與天道靈敏之變化，我多少還是能夠感受得到的……之前懾於龍威的影響，看不得真切，這短時間逐漸適應那九條機關神龍的氣勢威壓後，我能夠看到的東西就多了。”
　　“若真是如此的話……”
　　“只要霜妹以交流的名義前去搭話，之後再傳話，只要蘇安然願意和妳切磋比試壹番，她願意傳授壹門只有玄月太陰身才能修煉的術法，我想蘇安然和方倩雯肯定都不會拒絕的。”東方玉笑了壹聲，“而且最重要的是，以霜妹的性子，不似妳我這般復雜，所以也不會有人懷疑她有什麽壞心思。”
　　“是啊，畢竟要與蘇安然切磋的人是我。”東方茉莉冷冷地說道。
　　言下之意已經非常明顯了。
　　就算事後有人追究，也只會說是她東方茉莉教唆的。
　　東方玉聳了聳肩，壹副“我辦法已經告訴妳了，該如何決斷便是妳的事”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