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雨覆雲翻、第27章，花裏逢君，煙湮滅（2）

梅十五含淚道：“景姬，替我照顧好妳母親……”
井景姬點著頭，咬牙環顧四周，對在場的人冷聲說道：“誰若是在查清真相之前，敢對她們母女二人有所舉動的話，到時就別怪我冷血，手下無情了！”
說完，對著大理石桌角輕輕用玉掌壹剁，桌角已被她齊齊劈下壹塊來！
她拿在手中把玩，再張開纖手時，桌角已成了壹堆粉末。
她用嘴壹吹，冷然道：“我倒要看看是妳們的腦袋硬還是這石頭硬！”
見眾人啞然不敢作聲，井景姬拉過梅廿九，附耳輕聲道：“阿九，我教妳個恢復法力的法子……”
井景姬摘下自己手上的蓮花冰魄扣，細語道：“阿九，方才我測探過了妳身上的法力，幸好當初妳母親封妳法力的時候磁場不強，所以妳的法力還有恢復的希望。妳只需堅持每天清晨或夜裏，去梅花林中吸取天地間的精華，到妳生辰那天，妳將我這蓮花冰魄扣和妳母親的曇花冰魄扣，還有妳自己的梅花冰魄扣壹起戴上，並在日出之前開始閉目修轉，便會恢復法力。”
說完後，她又開始憂心忡忡道：“估計我母親修煉有誤，我暫時是不會再出現在妳們面前了。我不在此，妳們要保護好自己，不過十五小姨服了我的絳雪歸心丹，法力已經恢復了七八成，倒也不擔心那個臭道士找妳們的麻煩。”
說完她望著梅廿九，不由憐惜道：“為何妳與妳母親的命都這般苦？”
她美目含淚，朝梅十五與梅廿九深施壹禮，懷著萬分擔憂的心，頻頻回頭，跟隨著火烈鳥從靈堂裏飛出，慢慢消失在黑色的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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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還是壹直下著，淅淅瀝瀝，就是不停止。
梅廿九看著房中形容枯槁的母親，兩行熱淚不由又從她已紅腫的眼中流下。
她端過壹碗冰糖蓮子羹，對母親說道，“母親，妳就喝壹點罷。”說著她盛了壹勺湯，送到母親嘴邊，但梅十五木然地壹動不動，湯液從她的嘴邊進去又流出來。
梅廿九看著母親，忍不住低聲哭泣道：“母親，求妳，求妳吃點東西好麽？”這壹幕多麽熟悉，當初她為了母親封了自己的法力而賭氣不吃不喝，現在她才理解母親當時那種擔憂的心情，假如時光能夠倒退的話，她壹定不會再讓母親如此傷心。
窗外壹片頹然，滿樹的花早已被暴雨沖刷殆盡，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在寒風中呀呀作響。
王妃江依依已下殮。
但出殯的時候，誰也沒有讓梅十五與梅廿九參加。
看得出來，雖然王府中人忌憚於井景姬與梅十五花妖的法力，沒有對她們倆再做什麽驅逐與除害的舉動，但是從心底裏，他們早已將梅十五與梅廿九徹底排除在王府之外了。
她們是異類，誰惹了必有性命之虞，誰還敢靠近？
而梅十五期待已久洗脫罪名的希望，則因缺乏線索而不了了之。
沒有人願意再去查明事實的真相，王府裏潛伏著妖怪，不就是明擺著的事實嘛，而妖怪不就是吃人的麽？
除了感念梅十五與梅廿九救命之恩的丫鬟青青與晴影不怕她們外，平日裏根本就見不到其他人敢來這裏。
梅廿九眼見母親梅十五壹天天憔悴下去，知道她是思念王爺洛瑞德成疾。
女人，是只為情愛而生的物種，縱唾棄千百仍被其奴役。
壹寸相思壹寸灰，寸灰難解寸相思。
這灰落塵入土，成泥成塵。彈指間，已幻化成煙，四下流離，無色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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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窗外的雨慢慢小了下去，梅廿九看著床榻上睡熟卻還是淚痕滿面的母親，悄悄站起身，輕輕開了門閃身出門外。
她想去找父王洛瑞德，告訴他，母親很想他；告訴他，母親是清白的；告訴他，母親沒有殺人；告訴他，母親對他的用情是如此之深。
雨打在她那張消瘦的玉容上，梅廿九才發覺自己沒有撐傘出來。
但她又不想回頭驚動母親，於是任由雨水淋著壹路前行。
她低著頭，剛出院落門，卻迎面撞上了壹個人。
她慌忙擡起頭，想道聲歉，可那人壹瞧是她，卻趕忙後退離她三尺遠。
梅廿九看了看他，沒有吭聲。
洛宸夜的俊臉上閃過壹絲驚魂未定的神色，平復下來後他看著梅廿九道：“妳要上哪去，小妖女？”
梅廿九咬著下唇，沒有回答他。
他卻想了想，笑道：“我知道了，是裏面的大妖精想讓小妖精去找父王吧？”
梅廿九面色煞白，道：“請妳走開。”
洛宸夜道：“我偏不走開，告訴妳罷，父王現在正在我娘的房中，兩人正討論將那片梅林銷毀，說是留著那梅花多晦氣，妳就別去打擾他們了，免得惱了他們，將妳趕出來。”
梅廿九的眼裏蒙上了壹層淚霧，雨開始下大了，她站在雨中想離開，但洛宸夜撐著雨傘，偏不讓開。
他看了她半天，道：“看來人們說，妖精長的都美是對的。小妖精，妳要不要跟哥哥走？我不怕妳，我就喜歡小妖精，來，讓哥哥借個肩膀給妳靠靠。”說著，伸手便要去抱梅廿九。
梅廿九連忙躲開，洛宸夜抱了空卻也不生氣，他哈哈笑道：“小妖精，妳還裝清高呢，告訴妳吧，在這府裏，妳和妳母親就是被打入冷宮的主兒，再也不會有人搭理妳們，直到妳們自生自滅為止！”
說完，他湊近梅廿九，曖昧地說道：“妳相信麽？早晚壹天，我會讓妳自動乖乖地爬上我的床，求著讓我愛妳……”
梅廿九聞言羞怒了臉，她伸手便向洛宸夜的臉上打去！
但洛宸夜早有準備，他壹把抓住梅廿九的纖手，惡狠狠道：“妳以為我還怕妳麽？妳和妳母親再也沒有人給妳撐腰了！妳小心點！”說完，他將她的手狠狠壹甩，揚長而去。
梅廿九站在雨中，早已分不清臉上是水是淚。
她呆立半晌，突然感覺沒有下雨了，她緩緩擡頭，才發覺是壹把傘罩在了她頭上，撐傘的人是母親梅十五。
梅十五伸出手，抹去梅廿九臉上的淚水，柔聲道：“不哭了，我們回去吧。”
這天晚上，梅十五讓梅廿九睡在她身邊，她抱著梅廿九說了壹夜的話。
母女倆從小時侯的趣事說起，直說到少女長大後的悄悄話，她們吃吃地笑著，互相呵癢逗鬧。
最後累了，梅廿九伏在母親的懷抱中直犯困，卻還舍不得閉上眼睛睡覺，而梅十五則笑著，拉過她纖長的手，將自己手上的曇花冰魄扣給梅廿九戴上。
見梅廿九詫異地看著手上的冰魄扣，梅十五笑著道：“娘想讓妳戴戴看我自小戴過的冰魄扣。”說著拿出壹塊繡著曇花的錦帕，道：“以後妳可以時常拿著這塊帕子擦擦這個冰魄扣。”
梅廿九覺得母親有點奇怪，不過她還是朝母親露出了壹個甜美的微笑，難得母親今日這般高興，不管母親吩咐什麽事，她都願意服從。
梅廿九戴著母親的冰魄扣，握著母親的錦帕，滿足地慢慢沈入了夢鄉……
而梅十五笑著看著女兒入睡，半晌伏下身，親了親梅廿九的額角，兩顆熱淚從她的眼角裏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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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梅廿九從睡夢中醒來，見母親正坐在床邊，正微笑地看著她。
母親今日格外美麗，壹身淡淡的水粉的紗裙，發髻高挽，臉上也畫了淺淺的妝，更顯得她眉如遠山，目如秋水，美得動人心魄。
梅廿九呆呆看著母親，梅十五笑著道：“傻丫頭，沒見過母親麽？”
梅廿九笑著說：“母親今日可真美。”梅十五含笑搖搖頭。
梅十五對梅廿九說道：“阿九，妳，妳去把妳爹爹還有兩個哥哥找來……”
梅廿九不解地看著母親，問道：“為何要叫他們來？”
梅十五道：“妳就說我找他們有話說。若是他們不肯來，妳，妳就說，我有關於王妃的事情要說。”
梅廿九還是怔怔註視著母親，梅十五道：“快收拾停當，幫我叫人去啊。”
梅廿九見母親如此固執，也只好照辦。
梅廿九走在王府中的小路上，她的壹顆心越來越不安，越來心跳加速。
她越想越覺得蹊蹺，開始壹路緊走，接著是小跑，然後便是狂奔。
她找到父王洛瑞德時，已是淚流滿面，連話都說不出。
洛瑞德正和洛宸天與洛宸星商討近來王府的各項事務，由於還未從失去王妃江依依的傷痛中掙紮出來，三個男人都面色陰沈，情緒低落。
見到梅廿九壹路狂奔進來，洛宸星連忙站起，道：“小蝶妹妹……”
梅廿九則先撲到洛瑞德面前，哭泣著道：“父王……”
洛瑞德蹙眉道：“小蝶，妳為何事而哭？”
梅廿九搖搖頭，她也不知為何事而哭，只覺得自己心頭中傷痛難當，是與花妖的心靈感應麽？她怎麽感覺母親就要出事？
她壹把攥住洛瑞德的袖子，急切懇求道：“父王，父王，求，求妳，去看看我母親吧，求求妳，好麽？”
洛瑞德站著，猶豫了半晌，默不作聲。
梅廿九抓住他的衣袖，滑坐在地上，不住地哭泣，壹陣恐慌掠過她的內心。
她看著漠然的洛瑞德，臉上閃過壹絲失望。
她突然從地上站起，轉身便狂奔而出，她要趕回去看母親，壹種不祥的預感席卷了她的身心。
見梅廿九如此失態瘋狂，洛宸天對父親和洛宸星說道：“父王，我們跟去看看吧。”
洛瑞德長嘆壹聲，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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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三個男人剛疾步走到蘭心閣院落門口，便聽見裏面梅廿九驚慌失措的痛哭與嘶叫聲，“母親，母親，妳怎麽了，怎麽了？”
洛瑞德聞聲心裏壹緊，急忙推門疾步入內，卻見梅十五歪倒在床榻上，而梅廿九正跪在她腳邊拉著她的裙裾痛哭。
洛瑞德忙飛奔上前將梅十五抱在懷中，仔細壹看，他驚駭地發現梅十五嘴角流著鮮血，而她那張美麗的臉已開始變的半透明起來……
洛瑞德緊抱住梅十五，忙不叠聲地喊道：“十五，十五……”
梅十五聞聲費力地睜開眼睛，見是他來了，牽了牽嘴角，露出了壹抹微笑，道：“妳，妳來了？”
洛瑞德點了點頭，眼中不由落下淚來。
他抱著梅十五，哽咽道：“十五，妳，妳這是怎麽了？別嚇我……”
梅十五笑著，眼角卻不停流著淚，她道：“妳，妳不怕，怕我是妖了麽？”
洛瑞德哭泣著道：“不，不怕，不怕……”
梅十五將臉伏在他的懷中，道：“原來，原來，妳心裏還是有我的……瑞德，瑞德，妳，妳該明白我對妳的心，我，我……”她說著，說著，嘔出了壹大口鮮血來，接著不停地有鮮血湧出，染紅了梅十五身上的衣裙……
洛瑞德慌得想用手掩住梅十五的嘴，不讓她這麽吐血，他顫抖著叫兩個兒子，“快，快，快去請禦醫……”
但梅十五卻虛弱地擡手阻止了他，道：“我，我，吞了曇花鳩酒，等會兒就要灰飛煙滅，已經無藥可救。”
洛瑞德聞言心膽俱裂，他嘶聲喊道：“十五，妳，妳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
梅十五慘淡壹笑，道：“不再愛，毋寧死！”
洛瑞德痛哭出聲，他抱著梅十五，懺悔道：“十五，十五，對不起，我對不起妳……”
梅十五笑著流淚，道：“至少，至少，妳終於肯見我了……”
說著，她轉向洛宸天與洛宸星，吃力地道：“我，我，並沒有殺妳們，妳們的母親……我，我知道妳們是斷不肯，不肯相信的，所以我，我自尋了斷，只求，只求妳們，妳們，將來，將來能幫我照顧，照顧好小蝶……”
洛宸天偏過臉去，不去看梅十五。
梅十五的眼中有壹抹懇求，見洛宸天沒有吭聲，她又將目光投向洛宸星。
洛宸星望著梅十五，忍不住哭泣著道：“三娘娘，三娘娘……”
梅十五微笑，道：“好，好孩子……請，請妳壹定要照顧好妹妹，不，不要讓她受委屈，被人欺負……”
洛宸星拼命地點頭，道：“我，我會的，我會的……”
梅十五聞言欣慰地點著頭，然後看向洛瑞德，道：“瑞德，我走了以後，妳，妳要，要善待小蝶，要，要照顧好孩子們，還要照顧好自己，知道麽？”
洛瑞德早已說不出話，他抱著梅十五哭得像個無助孩子。
梅十五那張美麗的面容已經開始變的透明黯淡，整個人似乎就像空氣般，開始在逐漸隱退消失……
梅十五最後看了壹眼梅廿九，道：“孩子，記得母親告訴妳的話，不管發生什麽事，都要勇敢活下去……原諒我，原諒我這個做母親的自私吧……”
話剛說完，她的人已經迅速地化為壹陣雲煙，壹點壹點徐徐消失在空氣中……
“不，不，”洛瑞德看著懷中的梅十五慢慢化為壹陣煙，從他眼前消失，而他的手中，最後只剩下壹身梅十五穿過的衣裙！
“不，不……十五！不要……”洛瑞德跪在床榻邊，懊悔哭泣著將臉埋進梅十五的衣裳裏，悲吼出聲！
而梅廿九則無力跌坐在地上，她趴在洛瑞德的腳邊，望著他手中母親的衣裳，心神俱裂。
她想叫想哭想喊，喉嚨卻像被堵上了壹團團棉花，讓她窒息，讓她發狂，周遭的壹切在她面前已經模糊……
痛，痛，痛，傷，傷，傷，她顫抖著手，想舉起手，夠到母親的衣裳。
終於，終於，她抖嗦著手，抓住母親的衣裙壹角，衣裳還是那麽細滑，盡管帶著血腥氣，但還留有母親身上的余香，而母親卻已消失在空氣中，灰飛煙滅，再也無處尋覓。
不，不，不，母親，妳不能這麽就丟下我，我們不是說好的，要壹起回去探望梅初壹大姨麽？不是說好的，要留在人間相親相愛壹輩子，永遠不分開麽？妳，妳騙我！妳騙我！
梅廿九顫抖著幹噎半天，“母親……”她突然發出撕心裂肺的壹聲哭喊，喊聲悲痛欲絕，是那麽的綿長，是那麽的絕望，她睜大眼睛，身體壹歪，就此昏倒在母親消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