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金陵十二釵之李紈三難賈寶玉 by lqyon
2018-5-28 19:31
寶玉且走且嘆,嘖嘖稱奇,真叫「滿園春色關不住,壹枝紅杏出墻來」。
進得屋來,見得燈燭輝煌。探春、黛玉、迎春、寶釵等,也都往那裏來。壹則賞詩,二則便於會面。敘起年庚,除李紈年紀最長,余者皆不過十七、八歲,大半同年異月,連他們自己也不能記清誰長誰幼;不過是「姐」「妹」「兄」「弟」四個字,隨便混叫。
進入房中,不免推讓壹回,大家歸坐,就聽李紈出題限韻。
薛蟠之妾香菱卻上前,斟上茶來,又領著老婆子、丫鬟們灑掃庭除,並擦抹桌椅,預備茶酒器皿。
原來李紈寡居多年,陪房的丫頭早打發散了。掌社做東,比不得往日,平時又素不理俗務,正愁人手缺乏。這香菱正苦誌學詩,精血誠聚,不敢十分羅唆寶釵,又欲遠避只知鬥雞走馬、尋花問柳的薛蟠,近日便在李紉處幫忙,滿心滿意就近學詩,正得兩便。
只聽李紈道:「我就出題,迎春限韻,惜春監場。方才看見他們擡進兩盆白海棠來,倒很好,妳們何不就詠起他來呢?」說罷,迎春等便依令限韻出題。
侍書壹樣預備下四分紙筆,便都悄然各自思索起來。
獨黛玉或撫弄梧桐,或看景致,或又和丫鬟們嘲笑。迎春又命丫鬟點了壹枝夢甜香。原來,這夢甜香只有三寸來長,有燈草粗細,以其易燼,故以此為限,如香燼未成便要受罰。
壹時探春便先有了,自己提筆寫出,又改抹了壹回,遞與迎春。因問寶釵:
「蘅蕪君,妳可有了?」寶釵道:「有卻有了,只是不好。」寶玉急得抓耳撓腮,背著手在回廊上踱來踱去,因向黛玉說道:「妳聽她們都有了。」黛玉道:「妳別管我。」寶玉又見寶釵已謄寫出來,因說道:「了不得,香只剩下壹寸了!我才有了兩句。」又向黛玉道:「香要完了,只管蹲在那潮地下做什麼?」黛玉也不理。
寶玉道:「我可顧不得妳了,管他好歹,先胡縐幾句寫出來罷。」說著,走到案前寫道:「秋容淺淡映重門,七節攢成雪滿盆。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則個,怎麼個玉為魂。」說了這句,又言語不出。
寶釵轉眼瞥見,便趁眾人不理論,推他道:「此中佳人典故頗多,虧妳還是脂粉隊裏的英雄。」寶玉見寶釵如此說,便拭汗道:「我這會子總想不起什麼典故出處來!」寶釵悄悄地咂嘴點頭笑道:「也罷,今日妳不過如此,將來金殿對策,妳大約連『趙錢孫李』都忘了呢!豈不聞,東坡詩雲:欲把西湖比西子……」寶玉聽了,不覺洞開心意,笑道:「該死,該死!眼前現成的句子竟想不到。
姐姐真是『壹字師』了!從此只叫妳師傅,再不叫姐姐了。」寶釵也悄悄地笑道:「還不快做上去,只姐姐妹妹的!誰是妳姐姐?」李紈見兩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模樣甚是可疑,因道:「曉喻其詩社之有知者,軍有軍令,社有社規。不得營私舞弊,不得弄虛作假。如有不遵者,逐出席外,當場吃罰!本掌壇決不會姑息的。」五指尖尖如筍,在寶玉案頭敲敲。
眾人都道:「有理,有理。」
寶釵無可奈何,不敢私心暗助,又怕他耽延工夫,遂抽身走開了。
寶玉聽說無法,只得收攝精神,暝思苦想。卻有思無緒,眼巴巴地看著李紈輕移蓮步,裊裊婷婷,打從身側踱來踱去。
暗忖,李紈寡居多年,平日性情賢淑,言語平和,諸事不管,渾名叫作大菩薩,第壹個善德人。只知清凈守節,問事不知,說事不管。不想做個執社,卻言語爽利,諸事分明,倒似變了個人似的。
原來這李紈,乃寶玉亡兄長賈珠之妻,生有壹子賈蘭。出身金陵名宦,父名李守中,曾為國子監祭酒,族中男女無有不誦詩讀書者。至李守中承繼以來,便說「女子無才便有德」,故生了李氏時,便不十分令其讀書,只不過將些《女四書》、《列女傳》、《賢媛集》等三四種書,使她認得幾個字,記得前朝這幾個賢女便罷了,卻只以紡績井臼為要,因取名李紈,字宮裁。因此李紈雖青春喪偶,居家處膏粱錦繡之中,竟如槁木死灰壹般,壹概無見無聞,內則惟知侍親養子,外則陪侍小姑等針黹誦詩而已。
寶玉近日因在外遊嬉,漸次疏懶了工課,壹時無心詩文,神遊太極,不住用眼瞟著寡嫂李紈,真與往日不同。
只見:桃腮微紅,杏眼撩人,行動時豐龐俏麗,言語時嬌音婉轉。那嬌懶倦慵的少婦體態,不似風吹弱柳的黛玉姿色,也與婀娜豐盈的寶釵風味不同。
把個寶玉看得渾身酥麻了,毫筆拿捏不住,竟失落於地上。拾起時,竟精蟲上腦,手將李紈繡花鞋頭上只壹捏。
那李紈只當小叔頑劣,將身避過,乜斜著鳳眼,向他手背只壹撚,低聲笑道:「怎的這般羅噪!」又推寶玉,催道:「我們要看詩了。若看完了還不交卷,是必罰的。」卻止不住兩頰暈紅,杏眼流波。
兩個在暗地裏調情頑耍,眾人倒不曾看出來,不料香菱這丫頭在邊上卻瞧了個仔細。心下自忖:『李紈尋常在大家跟前,倒是精細撇清,誰想暗地卻和這寶二爺有些勾搭。』寶玉平日最受不得婦人家作嬌作癡之態,登時心似火燒,紅了臉,咂著嘴,道:「稻香老農雖不善作,卻善看,執法又最公道。妳的評閱,我們是都服的。」眾人點頭,卻看探春的稿好了,寫道:「玉是精神難比潔,雪為肌骨易銷魂。」大家看了,稱賞壹回,又看寶釵的道:「淡極始知花更艷,愁多焉得玉無痕?」李紈笑道:「到底是蘅蕪君!」大家看了,寶玉說探春的好。李紈終要推寶釵:「這詩有身分。」因又催黛玉。
黛玉道:「妳們都有了?」說著,提筆壹揮而就,擲與眾人。李紈等看她寫的道:「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壹縷魂。」看了這句,寶玉先喝起彩來,說:「從何處想來!」眾人看了,都道:「是這首為上。」李紈道:「若論風流別致,自是這首;若論含蓄渾厚,終讓蘅稿。」寶玉又笑道:「這評的最公。只是蘅瀟二首,還要斟酌。」李紈道:「原是依我評論,不與妳們相幹,再有多說者必罰。」寶玉聽說,只得罷了。
此時,黛玉因見寶玉構思太苦,心上不快。走至案旁,知寶玉卻苦後面四句無詞。趁李紈不備,卻自己吟成壹律,寫在紙條上,搓成個團子,擲向寶玉跟前。
寶玉打開壹看,覺比自己做的半首高得十倍,遂忙恭楷謄完呈上。
不想李紈使得卻是欲擒故縱之計,早有提防,當場拿了個現行。上前奪過寶玉卷稿,劈面壹擲,笑道:「怡紅公子,汝豈可壹而再、再而三冒犯本社天條。
自古刑法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本社法度不會因妳而廢!妳該如何罰?」寶玉沒好意思起來,無言可支,只得笑道:「該罰,該罰!」拿起酒,壹飲而盡,卻嗆得咳出聲來,倒把眾人都慪笑了,兩邊的丫頭也都抿嘴兒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