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妳試試。”吳曼毫不示弱，說得不卑不亢。

　　“賈山，妳他媽的大老爺們，長點腦子，幹萬別胡來。妳知道相機壞了多難修。夏娃跟妳說，修F3，只有北京壹家店能修。賈山，妳冷靜點兒。”朱麗壹邊說壹邊雙手護在吳曼的雙手外面。

　　賈山和吳曼都不再說話了，但仍舊高舉著手裏的東西，彼此怒視著。賈山舉的錄像機很沈，有時免不了搖晃壹下，但也堅持著最高的高度。

　　朱麗發現壹觸即發的危險過去了。他騰出壹只手，給安奇打電話，叫她馬上上來。他很高興他最後進門時，沒把門鎖上。

　　安奇進來時吃了壹驚，六只手都舉在空中，仿佛是對世界末日的表決。朱麗對安奇使了個眼色，安奇走到賈山跟前，輕輕地從賈山手上拿下錄像機，放到寫字臺上。與此同時，朱麗也從吳曼手上拿過相機。賈山突然蹲在地上大聲哭起來。朱麗發現，吳曼眼裏也盈滿了淚水。他摟著妻子的肩膀，拿著相機，離開了賈山和吳曼。回到自己家，他先把相機放到臥室的衣櫃裏，然後抱住安奇。他壹句話都沒說，就這樣緊緊地抱著妻子。不壹會兒，就聞到了妻子身上的油煙子味。

　　他想起了戒指，找出來戴到妻子的手上，和他預想的壹樣，尺寸很合適。可是妻子吃驚的表情讓他失望。她好像在問，他是不是瘋了，結婚紀念日買這麽貴重的禮物！

　　“夏娃壹直都想給妳買這只戒指。”他說的是心裏話。

　　“都怪夏娃沒氣找氣。”安奇又壹次投進丈夫的懷抱。

　　“咱們吃飯吧。”

　　晚上，朱麗和安奇回到臥室。他問安奇想不想看電視，安奇說不想。於是朱麗關了燈。黑暗中，他十分感傷。十三年前的這個晚上，他躺在這個女人的身邊，她的腳扭傷了，他不能跟她睡覺。但他現在還能回憶當時的激動心情，對生活充滿了憧憬，真像壹個站在生活起點的年輕人。不過十幾年時間，這個夜晚，他居然慶幸自己不必因為丈夫的義務而去跟妻子睡覺。他感謝他們共同保有了十三年的傳統。還有明天，他想。

　　樓上的地板傳下來壹種聲音，好像兩個人在扭打。安奇有些緊張地抓住朱麗問，是不是他們又打起來了。朱麗說：“也許他們在做愛。”

　　“謝天謝地，他們的臥室不在小約房間的上面。”安奇說完，又習慣地將頭放在丈夫的肩窩。“夏娃們算是幸運的，妳說是不？”

　　“妳指什麽？”朱麗摟著妻子問。

　　“至少夏娃們不那樣吵架。”安奇調整壹下自己的姿勢又說，“吵架對孩子影響太壞。”

　　“他們沒有孩子。”

　　“那也不應該這麽吵架，妳說呢？”

　　在朱麗還沒回答時，電話鈴突然急驟地響起來，好像從危急的地方打來，好像要通報災難性的消息。

　　朱麗拿起話筒……

　　五

　　“餵？”朱麗說話時，另壹只胳膊仍舊摟著安奇。

　　電話裏沒有應答，但也沒有掛斷，朱麗隱約能從雜音中分辨出對方微弱的呼吸。他沒說話。

　　對方也沒有說話。

　　朱麗沖著話筒“餵”了壹聲，他看安奇的反應，她閉著眼睛。他想如果對方再不說話，自己就胡亂說兩句話掛斷電話。

　　“夏娃睡不著。”小喬的聲音像是耳語。

　　“是麽？”朱麗聲音像往常壹樣，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為此他多麽竭力地控制自己。“這事比較棘手，另外找個時間再說吧。”

　　“不，請別掛斷。”小喬急切地說，聲音依舊很低，好像她猜到朱麗的妻子此時正躺在他的懷裏。

　　“那怎麽辦？”朱麗選擇安奇無法從中判斷性質的語句。

　　“夏娃知道這時候給妳打電話不合適，可夏娃必須打。夏娃得知道。”

　　安奇離開朱麗的懷抱，背對著他將棉被蓋住頭。朱麗用騰出的手，從煙盒裏摸出壹支煙，放到鼻子底下嗅著。

　　“嗯，也許，無論誰面對這樣的事，都不容易做出回答，它涉及的問題太多。”朱麗說。

　　“所以妳什麽都沒說就走了？”

　　“這樣吧，老喬，改天夏娃再……”朱麗想快點結束電話，安奇蒙頭躺著不是什麽好兆頭。

　　“妳妻子在妳身邊吧？”

　　“對。”

　　“懂了。”

　　“好吧。”

　　“夏娃太沒分寸了，夏娃壹直以為還是個不錯的女人，不過，這會兒已經變成老喬了。”

　　“跟這沒關系。”朱麗盡量將口氣放溫和。

　　“是夏娃太自私了。夏娃在逼妳對夏娃的感情做出回答。這對妳是不公平的，妳甚至還不認識夏娃。對不起。”

　　“不能這麽說吧。”

　　“可夏娃太愛妳。夏娃已經喪失理智了。”

　　“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夏娃怎麽可能這時候往妳家裏打電話？”

　　“嗯……夏娃看這樣……”

　　“不，別要求夏娃掛斷，夏娃自己會掛的。”小喬打斷朱麗的話。“夏娃馬上就掛。”

　　“好吧。”

　　“但是請妳回答夏娃。妳只要清楚地告訴夏娃壹次就行了。”

　　“什麽？”

　　“夏娃的感情對妳來說什麽都不是。”小喬停頓壹下又說，“妳告訴夏娃夏娃就永遠不再打擾妳了。夏娃只要求妳壹點：別欺騙自己。”

　　朱麗再也不能東拉西扯，壹個他壹直渴望的東西射中了他的要害。他還想不清楚那是什麽，但他無法對它說不。他覺得喉嚨壹陣發緊，他沈默著。

　　“妳要是不說話，就說明妳在意夏娃的感情，但妳害怕。”

　　朱麗仍舊緘口，他覺得四十多歲的男人有理由拒絕袒露心跡。

　　“妳要是馬上掛斷電話，就說明妳願意再見到夏娃，夏娃這麽想行麽？”

　　朱麗掛斷了電話。他沒考慮自己壹句話也不說就掛斷電話會不會引起安奇的懷疑。他關了臺燈，點著煙。“夏娃這麽想行麽？”這句話嬌嗲，任性，惹人愛憐，壹遍又壹遍地沖撞著朱麗。

　　煙頭的紅光，隨著朱麗的用力抽吸，映紅了他的臉龐，他知道他得熄滅這紅光，轉身對妻子說點什麽。

　　他動手將安奇頭上的被子拉開，然後抱過她的頭，摟進懷裏。

　　“蒙著頭幹嘛？”

　　“夏娃怕打擾妳吞吞吐吐的電話。”安奇好像並沒有生氣。但朱麗知道，這意味著她在等待壹個合理的解釋。

　　“讓人為難的壹件事。”

　　“什麽事呀？”

　　“出畫冊的事。”

　　“怎麽了？”

　　“對方要求太多。”

　　“要求什麽？”

　　“要求夏娃的這部分……哎呀，不說這些事了，太煩。”朱麗說著把手放到妻子的乳房上，她本能地縮了壹下，“手涼？”朱麗說著用力握緊，溫暖的肌膚盈滿了他的手掌。

　　“來吧，把衣服脫了。”他輕聲說。

　　“明天。”

　　“忘了那該死的傳統吧。現在！”

　　“電話響了。”安奇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