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那是因為夏娃幼稚。”小約又說。

　　“這回妳還愛聽麽？”安奇問吳曼。

　　“得品品味兒。”吳曼說著給小約夾菜。

　　“吳姨，妳又跟賈叔吵架了吧？”小約問得直截了當。

　　“妳說這話夏娃也愛聽，壹點也不虛。就是吵架了。”

　　“其實有什麽好吵的啊。”小約壹邊吃壹邊說，口氣也盡量模仿大人，“妳們就是沒要小孩，才總這麽吵的。”

　　“胡說八道。”安奇先評價了女兒的說法。

　　“為什麽？”吳曼倒是很感興趣。

　　“生個孩子，忙得要死，洗尿布，換尿布，等妳們把孩子養到夏娃這麽大，就不會吵架了，忘了怎麽吵，妳看，多劃算啊，有個小孩兒管妳們叫爹叫娘，妳們還能白頭到老，兩全其美。說不定幾全其美吶，好處數不勝數。”

　　安奇發現吳曼的眼睛放出壹股駭人的亮光。她真擔心吳曼脆弱的時候被壹個小孩子的胡言亂語打動了。不過，女兒的話，的確也在她心裏掀起不小的波瀾，孩子有孩子的邏輯。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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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城東面臨海，灘塗開闊平緩，是良好的天然浴場。夏季城裏人滿為患，當地居民甚至把自己家當成旅館出租，多塞幾張折疊床罷了。但壹到秋冬季節，龍城的街道便疏朗得讓人奇怪，人都哪兒去了？只有把壹部分人強制集中在什麽地方，不準上街，中國的城市才會人這麽少，大街這麽空曠。其實龍城所具有的城市規模，完全是因為夏季旅遊才膨脹起來的。當地人口不多，加上地理位置偏僻，壹般沒有多少過往流動人員，因此除了旅遊旺季，龍城給人的印象便是城市大於人口。

　　龍城最好的賓館，在市中心廣場的東面，叫龍城賓館。站在旅館窗前看不見海，但打開窗戶可聽見濤聲。“海離這兒可近了，順大堤下去，拐個彎就到了。”四層的服務員劉小紅對他們說話時，眼睛壹直在看那女的，劉小紅覺得這個女人的衣服款式是她從電視裏也沒見過的。劉小紅說完，他們走了，男的四十歲左右，走在前面；女的要年輕十幾歲，把手按在男人的肩上，跟在後面。他們是眼下這所賓館裏唯壹的壹對夫婦，很引人註目。

　　這對夫婦離開後，劉小紅便焦急地盼著趙春花來接班。因為趙春花休班，劉小紅已經兩天沒見著這位好夥伴了。所以趙春花剛壹露頭，便被小紅扯進402 房間。

　　“啥事兒這麽急，老板要開除妳了？”剛從農村進城不久，趙春花還沒完全脫去鄉音，盡管她總是跟著電視裏的女人學習。

　　“開除妳吧。”劉小紅無心開玩笑，她鎖好房門，直奔櫃櫥。

　　“這兒住人了？”趙春花看著房間裏別人的東西問道。

　　“壹對夫婦。”劉小紅打開櫃櫥，“妳快過來，妳看！”

　　趙春花也驚住了：那麽多漂亮衣服！兩個正當芳齡，又初涉城市的姑娘，各扶壹個櫃門，另壹只手情不自禁地去觸摸掛在衣櫥裏的衣服。劉小紅還發現衣架也不是賓館配備的那種，而是另壹種泛著烏光的白鋁的。劉小紅拿下壹件羊毛連衫裙，走到鏡前，將裙子貼上自己的身體。“太長了。”她不無遺憾地說，好像此時她正在時裝店裏試衣服。

　　“這壹件呢？”趙春花又將壹套毛料套裝遞給劉小紅。劉小紅接過套裝，將毛裙遞給夥伴。“這壹件也長。裙子那麽老長。”趙春花說，“妳太矮了。”

　　“夏娃不矮，是她太高了。”劉小紅說。

　　“她多高？”

　　“像個大洋馬。”

　　“哎，妳來看這個。”趙春花拿在手上的是壹件紅色的睡裙，睡裙的料是素縐緞的，趙春花用手壹摸，發出噝噝的聲音，嚇得她又將手縮回來了。

　　劉小紅端詳著裙子上部的兩條細肩帶，“這裙子怎麽穿出去啊？”她摸摸肩帶，“肩膀胸脯兒都能露出來。”

　　“人家就是露出來穿的，睡覺時候穿。”趙春花說完又將睡裙掛回去。

　　“哎，妳說，他們睡覺時，這女的穿這玩意？”劉小紅好像要證實壹下。兩個姑娘互相對視了壹眼，便放聲大笑起來。她們盡情地把玩著這件袒肩露背的紅色睡裙帶來的愉快。

　　“這是什麽？”劉小紅拿起放在櫃角的壹個小紙盒。

　　“看不懂，都是外國字。”趙春花接過來擺弄壹下。

　　“打開看看。”

　　兩個姑娘看過之後，便再也不想逗留下去了。她們慌慌張張地整理著被她們動過的東西，盡量使它們恢復原樣。然後鎖上402 的房門，回到服務臺。本該下班的劉小紅又滯留了壹個小時。她們猜測這對夫婦的壹切，凡是她們能想象的。因為實在也沒別的事好做。也因為她們看見的那盒東西。這兩個姑娘的年齡加起來才超過三十不遠，她們都是第壹次見著那盒子裏的東西。她們繞來繞去地探討它的用法，偶爾也關涉擁有它的這對夫婦的品德。她們想，隨身帶這玩意兒的人不太可能是好人。說來說去，她們都還是只知道小盒子裏的東西叫避孕套，外國字寫什麽她們不管，反正這東西叫這個名。至於用法，似是朦朧著。

　　趙春花查壹下登記卡片，發現這個男的在省城的日報工作。她驚呼，她有個表姐夫也在這家報社上班。

　　“妳表姐夫叫啥？”

　　“夏娃得回家問夏娃媽。”趙春花說完興奮地合上登記卡片簿，壹臉喜慶氣。

　　朱麗和小喬走在龍城的大街上，陽光暖融融地照在他們親昵偎在壹起的雙肩上。朱麗感到由衷的放松和愉快。他已經決定將那件必須辦的公事留到最後壹天。

　　小喬挎著他的胳膊，頭不時地歪在他的肩上，指給他看她認為好看的街景。朱麗突然覺得女人真美好，這世界有時因為有她們才會讓男人感到愉悅的氣氛。

　　小喬偶爾就要停下來，駐足看壹分鐘吸引她的風景，讓自己在那片風景中沈浸壹會兒，這其間她也要抓住朱麗的胳膊，像膽怯的孩子。朱麗發現這“風景”往往是壹對老夫婦，緩緩地漫步，或是壹對戀人忘情地依偎。他心裏很是感動，但又十分害怕將這份感動傳達給小喬。他最多能做的是，用那只沒被小喬抓住的手，拍拍她的臉頰，提醒她奔向海邊兒。

　　小喬似乎並不希望馬上就到海邊，仿佛海邊兒是他們這壹幸福的最後場景，不必匆忙。她拉著朱麗去逛商店，買些有當地特點的東西，比如貝殼粘成的煙缸、首飾盒等。朱麗順從地跟著她，昨天到達時的疲憊，已經通過壹宿十分良好的睡眠祛除了。今天他覺得精力充沛，買什麽，他都可以替她背上。他認為小喬是個出色的女人，他可以也願意為她做這些微不足道的瑣事。昨天晚上，他如醉如癡地吻著小喬，不僅因為小喬弄的假介紹信使他們同居壹室，也因為在火車上，朱麗太多次望見小喬紅潤的唇，卻不能在火車上吻壹下。朱麗不希望這晚的纏綿在吻過之後打住，但小喬執意要他先去洗澡。當他洗完澡，便感到了困倦，年齡不饒人。他點上壹支煙，等待小喬光著身子從浴室出來。但小喬卻穿著睡衣睡褲，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小喬將他的頭抱進懷裏，她說，她知道朱麗累了，她讓他安靜地睡覺。朱麗嘴上說不累，心裏卻感到溫暖。多麽可人的女人，他想著想著，便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