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15則（4）

　　我把水盆擱下，猛然看見妳眼角有壹滴閃亮的眼淚，心裏壹激靈，眼淚！眼淚！
　　眼淚！眼淚！
　　我盼了三個多月的眼淚！
　　我壹把抓起妳的手，像捧自己的心臟壹樣捧在胸口。我把眼睛湊近了妳的臉頰，細細地看。不錯，是眼淚！
　　壹滴米粒大小的眼淚晶瑩地閃爍在妳的眼角凹處，像暗夜裏東升的啟明星，它眩目的光華閃得我的頭壹陣眩暈，我再也把持不住自己，壹下子跪在床前，把妳的手按到我的嘴邊，讓妳感受我臉部劇烈的顫動。晴兒，我知道，妳生氣了，妳傷心了，妳心裏什麽都明白了！
　　“她什麽都不知道，她傷什麽心？”
　　我正在和妳說話，許朵卻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我身後，嘻嘻地答腔道。
　　“許朵，快看！妳姐姐流淚了，她有知覺了！”我迫不及待地告訴許朵道。
　　許朵忙湊過來，仔細地看了看，搖著頭道：“姐夫，姐姐沒流眼淚。”
　　“妳瞎說！”我不滿地大聲道。
　　“姐夫，我沒瞎說！”許朵道，“妳是太希望姐姐醒過來了，所以妳觀察才不能仔細，妳再仔細看看，姐姐這邊眼角有壹滴，那邊怎麽沒有呀？誰流眼淚會只有壹只眼睛流的？這壹定是媽媽剛才給姐姐洗臉時留下的水漬。妳想想，妳平常和姐姐說那麽多好聽的她沒感動，沒流淚，今天隔著壹間屋聽我們吵了兩句嘴，她就傷心了？我不相信，打死我也不相信！”
　　我哪裏肯信她的話，站起身子，弓著腰，盡量伸長脖子，去細細看妳那邊的眼角。我睜大了眼睛，可是我就是看不見那晶瑩閃爍的淚花！
　　我的心壹下子又跌回了深谷，跌入了漫長的黑暗。我壹屁股跌坐在凳子上，似乎全身無力，又下滑到了地上去。
　　“姐夫，妳起來，妳別嚇我！”許朵見我這樣，嚇了壹跳，忙伸手來拉我。
　　我避開她的手，長跪起來，捉住妳的手，喃喃地道：“晴兒，妳剛才是真正地流淚，對不對？告訴我，妳剛才是真正地流淚，告訴我啊！晴兒，妳醒醒啊，醒醒，快醒過來告訴我，剛才妳在流淚——嗚——嗚——”
　　我放出了悲聲。我也不知道我哭什麽，只覺得心裏有很多話，不知道該向誰說；心裏有很多委屈，不知道該對誰講。我只能用壓抑的嗚嗚的哭聲，來發泄自己內心的積郁。
　　男兒有淚不輕彈，幾月來，我的眼淚已經變得很不值錢了，我有時和妳說著說著就會不期然地流下眼淚，說著說著就會嗚嗚幾聲。我能夠時時感受到壹種來自心臟邊緣的大慟，它會在很短的時間內聚集在壹點，然後向全身迅速擴散，壹種突然卡住脖子的感覺就會讓我頓時失去控制，“哇”然出聲。
　　我的哭聲立即引起了許朵的不安，她壹把把我的頭攬在了她的小腹上，哽咽著勸我：“姐夫，別哭，妳哭我也想跟著哭！”
　　我的頭靠在她的小腹上，雙手很自然地就環抱住了她的腰。我抽噎了幾下，忍住了悲聲，艱難地道：“許朵，妳為什麽要告訴我這是假的？為什麽？妳難道就不可以騙我壹回？”
　　“姐夫，是我不好，我不該告訴妳！其實，植物人有很多都是會流眼淚的，流眼淚並不意味著她就有知覺了，知道嗎？”許朵拍著我的肩膀，呢喃道，“姐夫，堅強些，男兒應該頂天立地，別這樣哭哭啼啼的，小心讓姐姐看不起！”
　　“許朵，妳不知道我有多傷心，妳不會知道的！”我在她的小腹上搖晃著腦袋道。
　　“姐夫，我知道的，我全知道！”許朵說，雙手從我的後腦滑向我的臉頰，滑膩的手掌輕撫著我的臉，擦拭著我腮邊的淚水。
　　我睜開朦朧的淚眼，擡頭仰望著她。她正滿眼溫柔地吝惜地看著我，那種愛憐與不舍的樣子像極了妳。她見我擡頭望她，忙把我的頭再壹次按在了她的小腹上。
　　剛才我是側著臉靠在她的小腹上，這次則是正面埋進了她的小腹，我頓時感到呼吸不暢，連忙要掙開她，可是，她卻死死地抱著，不讓我掙脫。我說不出話，只能閉著壹口氣，靜靜地不動。
　　我能聽到她小腹上咚咚地跳著的脈搏，能感受到她身體的熱度，能聞到她那與妳相同的體香。
　　許朵見我不再動，慢慢松開了我的頭，我暢快地呼吸了壹口，再次擡起頭去看她，卻見她的臉上，其實也爬滿了淚水。
　　晴兒，我知道，她也將是我生命中壹個沈重得我背負不起的女人！
　　晴兒，我這是愛上她了嗎？不，不可能！我敢肯定，我除了妳之外不會愛任何人！可是，為什麽我總是會與她走得這麽近？為什麽壹會兒就忘記了剛才在媽媽面前的承諾，還將頭埋入許朵的小腹上？
　　晴兒，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明白，我不知道自己的潛意識裏，到底埋藏著什麽！
　　正在這時，我聽見了劇烈的咳嗽聲！
　　“咳——咳——妳們兩個，兩個——咳——咳——真——真無恥！”
　　是媽媽的聲音。沒等我站起身，也沒等我回頭看，我便聽壹陣驚叫——
　　“老婆子，老婆子，妳怎麽了？妳怎麽了？”
　　“媽，媽，媽——”
　　出事了！這是我下意識的反應。
　　媽媽有高血壓，心臟也不好，最近又感冒，身體壹直不舒服，加上妳生病以來，她壹直沒得到好好的休息，壹定是暈倒了，不然爸爸和許朵不會尖叫的。
　　我忙站起身，見媽媽已經倒在地上，壹件大衣正好墊在她身下，她癱軟在地，就像三個月前妳倒下去壹樣，雙眼翻白，臉色慘白，口吐白沫，臉部肌肉已經扭曲。我腦子裏轟的壹聲響，驚得呆了。
　　許朵跑了過去，喊了幾聲媽媽，見媽媽沒有反應，大叫道：“爸，姐夫，腦溢血！”爸爸聽得這話，跟著也癱軟在了地上。
　　我聽見爸爸蒼老怪異的哭聲，心裏想哭，但沒有哭出來，只是立著不動。許朵將媽媽的身子放平，讓她平臥下，卻將媽媽的頭側放在大衣上，解開她的衣領和腰帶，壹邊大聲叫我：“姐夫，別傻站著，快開窗子通風！把空調開足好保暖！”我聽得吩咐，連忙照做，窗子還沒打開完，她又叫：“姐夫，快給我端盆冷水來，我要給媽媽冷敷！”
　　危急時刻，許朵沈著冷靜得像極了妳，調兵遣將頗有些大將風度。
　　冷敷了壹陣之後，她又掏出手機，顫抖著撥通了120。
　　“姐夫，別呆著呀，到樓下去接醫生，他們馬上就到！”許朵見我呆站著不知道幹什麽事，急得大叫，“難道妳真的是姐姐說的那樣，是個大孩子？”
　　我“哦”地答應著，開門便往樓下去，心壹急，居然不知道乘電梯，直奔樓梯而去，直到下了壹層樓，我才想起進電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