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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長路

錦荷記 by 程殷

2025-3-5 20:59

  出走(靖平)
  匆匆處理了壹些公司裏的事情後,我趕到中央銀行的地下保險室,取出了那枚祖傳的祖母綠婚戒。這是我今晚打算送給雲深的禮物。在那之前,我決定告訴她我和疏影的過去。雖然我答應過疏影不向任何人提及,也不確定雲深聽後會有什麽反應,但既然決定要和雲深相守壹生,我便不願有任何秘密橫在我和她之間。如果因為違背對疏影的諾言而要受到懲罰的話,我也甘願。
  匆匆回到家,瑋姨先走出來迎我。
  “雲深呢?”我問她。
  她抿嘴壹笑:“在書房裏吶。才幾個小時不見,就急成這樣了?”
  我壹笑,大步走向書房。推開門,我輕喚壹聲:“雲深。”
  她卻沒像我預料的那樣撲到我懷裏。屋子裏壹片寂靜。
  “跟我捉迷藏是不是?待會兒捉住了,看我怎麽罰妳。”我笑著,壹面用目光找尋著她躲藏的身影。
  突然我的目光落在了書桌上 – 那個盒子!
  我箭步沖過去,看到那張唯壹被我保留下來的疏影的照片,和自己當年瘋狂的筆跡。那筆跡已有些模糊,仿佛被水暈開了。我摸上去,仍有濕意。
  那是她的淚!是雲深的淚!我手上灼傷壹樣地痛起來。
  她知道了!先我壹步,在我還沒來得及跟她解釋這其中的糾纏曲直之前!她會怎麽樣?難過嗎?心碎嗎?我得馬上找到她跟她解釋!
  我奔到她房裏 – 沒人。我立即讓家裏所有人到家中各處找她,但依舊沒有她的蹤影。我快倒著監視儀上拍攝的大門和側門的錄像,然後我看到了她 – 她獨自打開側門上的數字鎖,跨了出去,時間是我回來以前大約壹小時。
  我放大屏幕上的圖像,以便能清楚地看到她的臉。那張今天早晨還依在我懷裏,燦笑如星子般的臉,此刻卻蒼白空寂得沒有壹絲生氣。我如遭當頭壹擊,幾乎站立不穩。
  瑋姨的聲音在我身旁響起來:“靖平,他們到處搜遍了,都沒找到。”
  我擡頭看著瑋姨。她頓時睜大雙眼,面色煞白:“靖平,妳怎麽啦?妳哪兒不舒服?我再讓人找壹遍,妳別著急!”她慌得來撫我的胸口。
  我握了她的手,深吸壹口氣道:“瑋姨,報警吧。”
  自從雲深離家,已經有兩周。我動用了警察,便衣,偵探,甚至壹些幫會的勢力,幾乎要把北京城翻了個遍,但仍然壹無所獲。
  她出門時只穿著壹條牛仔褲和薄毛衣。她嬌嫩的身體如何抵得住秋日的寒風?
  她身上沒有壹分錢,餓了怎麽辦,困了睡哪裏?
  她從小被保護在宮廷的金絲籠和我的羽翼下長大,現在她獨自淹沒在這個對她來說充滿危機的陌生世界裏,她會遇到什麽樣的危險和厄運?
  那本日記上關於疏影和我的只言片語壹定讓她心碎成灰,她會對自己做些什麽?
  我心痛得已無氣再想下去。但是,我必須強迫自己冷靜振作。我要找到她,哪怕不休不眠,哪怕任何代價。
  雲深,在我找到妳之前,請妳壹定平安!
  她離家的第十六天的清晨,警察局的壹個電話,讓我飛車趕了過去 – 他們有了雲深的消息!
  黃局長交給我壹枚小巧精致的Vacheron Constantin手表。我壹眼認出這是雲深十五歲時,我為她在瑞士定做的生日禮物。
  這只表是專門為雲深設計的,這世上並沒有第二只。秀氣的白金圓形表殼和細細的表環讓這只表看起來像壹支小巧的手鐲。因為雲深不太喜歡珠寶,我便讓設計師只在表的發條鈕和兩只針腹上,各鑲上壹顆藍色的小鉆石。我翻到表的背面,上面刻著她西文名字的縮寫 – G.I.C.M,和壹只圓頭圓腦的可愛小馬 – 那是她的屬相。
  我還記得她生日那天當著我和她父母的面打開表盒後,小臉上滿是驚喜,然後像寶貝樣地捧著,樂顛顛地撲到我懷裏說謝謝。她父親Philippe當時笑著說我用壹只表買了他女兒,還被成碧瞪眼說他亂講。當雲深看到表背上的小馬時,她睜大了眼睛:“哎呀,這只小馬好胖!”我說:“因為舅舅想妳多吃壹點。”這只表是她的愛物,平時總帶著。而現在,卻離了她的身體,冰涼地握在我手裏。
  “這只表是根據您的描述在壹家當鋪裏發現的。當表的人我們已經拘起來了,剛送到審訊室。”黃局長說。
  我幾乎是沖了過去,壹把推開審訊室的門。
  壹個五十多歲的矮小男子正在接受兩個警察的盤問。看到我進來,他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奔到墻角,抵著墻站著,臉色發白,嘴裏叨叨著:“我沒幹壞事!沒幹壞事!”
  我強迫自己鎮定,然後開口盡量語氣平和地問他:“這表是哪裏來的?”
  “我沒偷也沒搶,是壹小姑娘賣給我的。”他囁嚅著回答。
  “她長什麽樣子?”我按捺著自己怦怦亂跳的心,不讓自己的急迫嚇著他。
  “長頭發,大眼睛,像中國人又像外國人,特漂亮。”他回答。
  我遞給他壹張雲深的照片:“是不是她?”
  他看了照片後猛點頭。
  “妳說說當時的時間,地點和經過。放心,只要妳沒傷害她,我保證妳沒事。”我許諾著。
  他舒了壹口氣,看了壹眼黃局長,再看壹眼我,講起來:“這個月九號那天下午大概六點的時候,我在火車站遇到壹小姑娘,就是照片上那個。她說售票員不肯買票給她因為她沒錢,問我能不能用她的表換我的票。我說得付現錢,表我不要,怕是假的。她壹聽就哭了。我看她穿得挺體面,年齡挺小,長得又那麽漂亮,哭得挺可憐,也不太像騙子,就同意了。我問她要去哪兒。她說她也不知道,又問我手裏的票最遠能去哪兒,我就給了她壹張去拉薩的硬座票。”
  “是哪壹班車?”我忍住心中的翻攪,沈聲問。
  “T278。”
  “妳怎麽會有票?是票販子吧。”黃局長皺著眉問他。
  他瑟縮著沒回答,算是默認了,然後轉向我:“這位先生,我可是好人!您看這麽漂亮的小姑娘,我都沒打她壞主意。我還給了她票,這可是四百塊錢吶!誰知道這表值多少錢?我可是好心在幫她!”
  “如果我確認妳沒有傷害她,我可以付妳車票錢和妳要交的販票的罰款。”我把表放進衣袋裏。
  “先生您可是好人!”他連忙對我躬身點頭。
  “她當時怎麽樣?”我再問他。
  “小姑娘眼睛紅紅的,特傷心,壹邊哭,壹邊發抖,挺可憐。”他回答。
  我的心扭絞成壹團,快要強撐不住臉上的鎮定。
  “我馬上讓人查那班車,同時通知拉薩的警局,讓他們立刻開始尋人。”黃局長對我說。
  “謝謝。”我對他點點頭,轉身欲走。
  身後的票販喊起來:“先生,您說了要救我的!”
  黃局長沈聲說:“別亂嚷嚷!李先生已經替妳付了罰款,妳拘留十天就能回家了。可要是下次再抓著妳賣黃牛票,就要重罰了!”
  “是!是!感激不盡!再不敢了!”他趕緊點頭哈腰,見我要走,問了最後壹個問題:“先生,那表到底值多少錢?”
  黃局長沒好氣地回答:“妳這小子話怎麽這麽多?那只表夠買壹截火車了!”
  兩個小時後,T278次北京至拉薩列車的乘務員證詞記錄送到了我面前 – 雲深的確上了那班列車,並在拉薩下了車。
  六個小時後,我乘著飛機在拉薩降落。在當地警局全力尋找雲深的同時,我也不停奔走於拉薩的街道,寺廟和民居之間,尋找有關她的任何蛛絲馬跡,企望奇跡的發生。然而卻壹無所獲。
  我愛逾生命的人,她消失在人海裏,再沒有音訊。
  作者有話要說:祝大家五壹愉快,好吃,好玩。:D
  啟程(靖平)
  我回到北京,先給雲深的奶奶Ann-Sophie太後打電話。
  “靖平,找到Gisèle了嗎?”電話那頭是她焦慮的聲音。自從雲深失蹤後,她焦急不堪,日日都和我通話,盼望雲深的消息,但我卻只能壹次壹次讓她失望。
  “對不起,太後陛下,還是沒有Gisèle的消息。但我們還在找。”我努力不讓聲音裏透著太多的沈重。
  她長長地壹嘆:“是我的過錯。我傷了她的心,她在遇事時便覺得再沒人可依靠,才會出走。”
  “您別這麽說,她出走是因為我。”早在雲深出走後,我和Ann-Sophie太後的第壹次通話中,我便已經告訴了她壹切實情。
  “別責備妳自己。妳沒有告訴Gisèle妳愛過她的姨母,是因為要信守諾言,妳並沒有做錯。Gisèle不等妳解釋就離家出走,是她孩子氣的決定,這不能怪在妳頭上。其實從她父母葬禮的那天妳在我面前抽她那壹耳光的壹刻起,我就明白妳有多愛她。從那以後,我都在細細地觀察。Gisèle喜歡妳是明明白白寫在她臉上的。可妳卻藏得很深,但每當她轉身時,妳看她的眼神卻騙不過我。年輕人,我早就認為,這世上最不可能傷害她的人就是妳,現在我依然確信。愛情這東西,幸福和傷害都是必然的,只不過Gisèle還小了些,不知道怎樣理智地對待。”
  原來所有的壹切,都沒有逃過她的眼睛。她的確是個不同凡響的人。
  “謝謝您的理解。”我感謝著她的寬容:“現在所有進出西藏的機場,車站和公路關卡的檢查人員都得到了通知,壹旦看到和Gisèle相像的人馬上攔下來。中國各地都設了高額酬金的尋人啟事,包括和西藏接壤的尼泊爾、不丹、印度,錫金和緬甸。全國所有的警局都有Gisèle的照片和資料,壹旦有人發現她,我會立即知道。我雇了三家偵探所,壹家在西藏,另外兩家在中國其余各地尋找她。希望很快會有消息。我這次回來準備壹下,然後會再回西藏,親自找她。”
  “那妳的公司呢?”
  “交給下屬代理。”
  “瑞典醫學院的職務呢?”
  “打算辭了。”我回答得沒有壹絲猶豫。
  她沈默了壹會兒,再問我:“打算找多久?”
  “直到找到她為止。”
  “靖平,妳愛Gisèle,我明白。我是她的祖母,我當然高興看到妳會為了她不顧壹切。但是客觀地說,找她的事可以讓別人來做,我不能讓妳為她浪費妳在事業上如此出眾的才華。”
  “您大概聽說過釋加牟尼為追尋理想而放棄王位的故事。”我回答她:“對於他,生命裏最重要的是佛學,而對於我,是Gisèle。”
  我的辭呈沒有被瑞典醫學院校董會批準,但他們給了我壹年的長假,這期間,院長的職務暫時空缺,所有院務由兩位副院長和學院組委會監理。
  我買了壹輛Hummer I越野車,然後將它空運到新疆喀什。再花兩天時間向壹位資深的機械師學會了如何自己更換維修這輛車的零部件,便出發了。
  臨行前,我唯壹放心不下的是瑋姨。她卻親手幫我整理著行裝,壹臉平靜:“靖平,我知道妳要去找妳最心愛的人,我不攔妳。可要記得每天晚上九點以前給我來個電話,告訴我妳還平安。”
  我看著她,這張曾經芳華絕代的臉,在我極幼時,就出現在我生命裏。她為我的每壹頓飲食操心,為我身體的每壹分成長喜悅,為我的每壹個傷口心疼,為我的每壹個成就驕傲,為我的形單影只憂慮。這麽多年,她對我的掛懷操心不亞於我的親生母親,而我,卻不是壹個孝順的兒子,到如今仍要讓她擔心。
  我對她深深壹鞠:“瑋姨,對不起。我會平安回來,還會帶雲深壹起回來。”
  她微笑著,手指輕撫過我的面頰:“我知道妳會。唉,這個倔勁,像足了妳父親。
  我雇用的偵探所在藏東地區尋找著雲深,而我則乘飛機從北京直達喀什,與壹位我聘請的經驗豐富的藏族向導會合。然後我們架著那輛Hummer從新藏公路的起點葉城,西下入藏,開始了我找尋雲深的漫漫征旅。
  之所以選擇這條路線入藏,是因為有人聲稱曾在這條公路旁的阿裏地區見過壹個長得和雲深極象的女子。
  西藏,離太陽最近的地方。我很早就壹直向往它,總因為各種原因未能成行,但沒想到這次終於如願,但卻是為了壹個如此讓我心痛的目的。
  我的向導名叫加央,是位強壯樸實的中年藏族漢子。他原在西藏部隊裏作運輸兵,退伍後作了導遊。他熟知西藏各條大小公路,並能說壹口流利的漢語。
  我和加央輪番駕駛著,在這條公路上小心地前行。這是所有入藏公路裏海拔最高,路況最差的壹條,很多路段都是荒灘和沒有修過的路基。而且沿途多為荒險蒼涼的無人居住區,岔路口又極多。雖然我在車上裝有衛星定位系統,但如果沒有加央的指點,有時還是很難找到正確的路線。
  我們沿途會拐進壹些狹窄土路,按加央的引導,去任何有人煙的地方,尋找雲深的蹤跡。
  在阿裏,我們花了壹個月的時間仔細地尋找,但壹無所獲。我壓下心裏的失望,繼續和加央西下,沿著雅魯藏布江向日喀則行駛。沿途所有有人居住的地方,我都會深入其內。無功而返後,又重新上路。
  我們白天行路,夜間休息。但新藏線上的食宿點較少,有時我們會借宿在藏民家中,當找不到任何可以過夜的地方時,我和加央便會讓壹個人在後排睡四個小時,另壹個人則在布滿冰碴的夜路上小心而緩慢地開著車,然後再輪換。
  幸虧這輛Hummer優良的動力懸掛和底盤控制系統,在如此高寒的氣候和崎嶇的路段上,也只拋錨了壹次。加央很喜歡這輛車,開玩笑說等他掙夠錢,也買壹輛。
  在路過海拔極高的死人溝時,由於沿途體力消耗太大,壹向身體結實的我居然都有些頭暈惡心。我不由擔心雲深,嬌弱纖細如她,在這氣候惡劣高寒的雪原,該怎樣生存?
  長路(靖平)
  每天入夜休息時,我會用車上的衛星電話給瑋姨報個平安,然後處理用它收集到的電郵- 主要是三隊偵探發來的消息,公司和醫院的壹些運營報告,還有瑞典醫學院的壹些實驗項目的進展情況。
  加央已經有了壹個女兒,他太太正懷著他的第二個孩子,這次他很想要個男孩兒。我知道他很掛心,就告訴加央可以隨時用我的衛星電話聯系家裏。他起初不好意思地推辭著,但在我的堅持下,高興地接受了。
  有時我們休息時,加央便會在車裏給他太太打電話。我站在車外,面對著蒼茫的群山,聽著這個粗壯豪邁的漢子用藏語和他太太交談。那語調裏的溫情滿足,讓我羨慕得快聽不下去。
  我出發之前,帶了壹本藏漢詞典和壹些藏語的教學CD,以便在漫長的車途中學些藏語,能和本地人交流,更便於尋找雲深。加央又是個極熱心的人,常幫我糾正壹些發音,告訴我壹些學藏語的小竅門,平時和我說話時也盡量用藏語。當五個月後,我們到達拉薩時,我已經能用藏語流利地和人交談。
  我們在拉薩休整了兩天,雲深仍是毫無音訊。這時加央接到那曲家裏打來的電話,說是他太太早產了二十天,為他生了壹個兒子。這個硬朗的男人高興之余,紅了眼睛。
  “回家吧,加央。他們現在需要妳。”我拍拍他的肩。
  他抹了壹把眼睛,卻搖頭說:“不行。我跟您的合同簽了壹年,現在只過了五個月,不能這樣就走了。”
  我回答說:“我現在已經有足夠的經驗應付接下來要北上的青藏公路。這條公路相比我們剛開過的新藏線,山勢較緩,路況也較好,加上氣候最惡劣的冬季也已過去,而且我現在用藏語交談已經沒有問題,妳完全不用擔心。”
  他沈默了壹會兒,仍執拗地搖頭。
  我有些無奈地笑:“那好,現在我單方面解約。加央,回家。”
  他壹楞,隨即埋了頭。再擡頭看我時,已是滿眼的淚:“李先生,謝謝您。”
  當我要付他全部的合同酬金時,他卻堅持只拿三分之壹,說是自己違了約,我要是再堅持,他就不回家了。我只得作罷。
  分別時,他摘下帽子,低放近地面,對我深深彎腰,行了壹個藏人的大禮:“李先生,您是個善良的好人。佛祖會保佑您找到心愛的人。”
  我扶起他,緊握著他的手,感慨不已:“謝謝妳的吉言。”
  加央,五個月來我在風雨中的同伴,我在險路中的向導,我孤寂時的傾聽者,保重。
  我獨自開車從拉薩沿青藏公路北上,繼續我尋找雲深的旅程。
  這條公路路況良好,現在四月的季節裏,也沒有惡劣的天氣。但我卻開得比在新藏線上更慢,找得更仔細。因為這條公路的盡頭- 青海格爾木,意味著我西藏之行的結束。到那時若仍沒有找到雲深,那麽我現在的每壹步都是在向著未來無盡的黑夜前行。
  如果今世我再無法見到她,那我希望眼前的路永無盡頭,讓我可以懷著壹分希冀,走完壹生。
  有時將車停在路肩上休息時,會有磕等身長頭的信徒從我身旁走過。
  他們疲倦勞累,塵土滿面,但卻依然虔誠地緩慢前行。他們舉手合十,然後匍匐叩拜,無論面前是尖利的碎石,還是臟汙的積水,他們都毫不猶豫地俯身叩拜,仿佛在他們和他們的神之間,不會隔著任何東西。
  我總是安靜地註視著他們,從地平線的壹端隱約出現,再從另壹端慢慢消失。
  我不信神佛,但卻從未像現在壹樣認同他們那種狂熱得幾乎沒有理性的執著。因為如果在這種用身體朝佛的旅程的另壹端站著雲深,我會毫不猶豫地俯身下去,成為他們的壹員。
  我羨慕他們,因為他們知道自己苦旅的方向。
  在有些無法入眠的夜裏,我會躺在床上,輕輕摩挲懸在胸前的玉觀音。雲深幼時童稚的清脆聲音又會壹字字響在我耳邊:“妳壹直帶著好嗎?靜雲爺爺說它會帶給妳福氣和祥和,讓妳避開災難。”
  雲深,讓妳哭泣著在這蕪雜的世間掙紮顛沛,會是我此生最大的災難。
  當我到達那木措時,已是五月。
  翻過山口,壹汪湛藍便柔軟地呈在面前,像壹泓淚。我的心為之壹窒。它不容抗拒的美麗空靈讓我想起雲深。她說過想和我壹起到那木措來,為我們的愛情祈願。她會在這裏嗎?
  我的第壹站是納木措最大的半島 – 紮西島。五月的紮西島,山明水靜,遊人如織。四處可以看到背包的旅人和親密的情侶。這其中也有轉湖的僧侶和藏民。他們背著行李,牽著馬匹,對人們友好地微笑招手。
  在湖邊休息時,我與壹位僧侶交談。他從四川康定徒步跋涉到這裏轉湖,向他的佛表達敬意。末了,他遞給我壹條五彩的哈達,教我怎樣祭湖許願。我依言虔誠地把哈達舉到頭頂,用額頭輕觸,再接過他遞來的壹個銀盒,用哈達裹住,然後拋進湖裏。看著那條五彩的弧線劃過湛藍的天空,消失在壹汪碧色裏,我心中默念:神,請讓我找到她。
  我沿湖尋遍了那木措的所有島嶼,但仍沒有她的蹤跡。我來到納木措南端壹個地圖上都沒有標出的,叫良澤的地方作離開前最後的停留。
  這是壹個極偏僻的深入湖中的狹長小島,只有壹條土路和大陸相連。我驅車駛向島的最尖端,沿途水草豐美,偶或有成群的牛羊,但卻未見半戶人家,看來這裏人煙並不興盛。
  我在湖邊停下,稍作休息,順便洗車。我提著桶和刷子站在湖水裏,五月的天氣,湖水裏的寒氣卻透過我的長靴紮進皮膚裏,這畢竟是雪山的融水,冷得徹骨。
  我看著水裏自己的倒影,將近半年的風吹日曬,我已黧黑得快要像壹個藏人。
  這時,壹陣隱約的哭聲讓我猛地擡頭。壹個小小的人影從遠處向我飛快地跑來。
  我放下手裏的桶,快步迎上去。這是壹個大約七八歲的藏族小女孩兒,她猛沖到我面前,抓著我的衣服,壹面哭著,壹面用藏語向我喊:“阿叔,救救我姐姐!”
  “妳姐姐怎麽了?” 我忙用藏語問她。
  “她和我在湖邊洗衣服,壹下子就倒了。我叫不醒她。” 她壹面抽泣壹面說。
  “妳姐姐在哪兒?”我問。
  她擡手指向她的來路。
  我拉著她向她指的方向跑。她人小腿短跟不上,我便背起她,朝前急奔。
  作者有話要說:壹章之內,偶就讓半年時間嗖嗖過去鳥。主要是怕妳們等得心焦。:D
  達瓦(靖平)
  越過壹座小丘,壹個橫臥在湖邊的女性背影出現在我眼前。她穿著壹件藍布藏袍,烏黑的長發四散著,壹個盛滿衣物的塑料盆翻倒在她身邊。我看不見她的臉,但她那讓我眼熟的身體輪廓卻開始讓我的心狂跳不已。
  我放下小女孩兒,在這個藍色的身影旁蹲下,小心而急迫地把她翻過來,撩開覆在她臉上的頭發。
  那張臉,那張我日思夜念,以為今生已無望再見的臉,現在就安靜蒼白地呈現在我面前。
  我顫抖的手把她摟進懷裏,抱得緊緊。
  終於,穿越風雨霜塵,雪域荒原,在就要絕望的時候,我尋到了妳。
  我尋到了妳,今生便再不會放開。
  “阿叔,我姐姐怎麽了?”小女孩兒的話讓我從狂喜迷亂中驚醒。
  我趕緊檢查雲深的心跳呼吸,還好都正常,看來只是暈過去了。我把她橫抱起來,朝我車的方向走。她輕得快沒了分量,我心裏大痛。
  我小心地把雲深放在後座上躺好,讓小女孩兒坐在她身旁扶著她,然後按小女孩兒的指點朝她家開去。
  她的家離湖邊大約五分鐘的車程。小姑娘名叫拉姆,聽我說她姐姐沒事,這才松了壹口氣。
  “她真是妳姐姐?”我問她。
  “她是洛桑阿叔從拉薩帶回來的。但她就跟我姐姐壹樣。”拉姆告訴我。
  我大概明白是怎麽會事了。
  “妳姐姐平時身體怎麽樣?”我接著問。
  “她老是頭暈,吃不下東西。大人們讓她多休息,她總是不聽,說不讓她做事她就要走。”
  “她要做很多事嗎?”我擔心地問。
  “對,她要照顧爺爺,我阿媽,嘎嘎,和我弟弟,還要幫葛瑪嬸嬸做飯洗衣服。”
  我聽著拉姆的訴說,心絞成了壹團。雲深是被捧在所有人的心尖上長大的。壹雙手只用來彈琴拿書握筆,連她平時要給我做飯,我都因為心疼不舍而盡量阻止。她的頭暈和厭食是典型的慢性高山反應,而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要從事如此繁重的勞動,怪不得她這樣蒼白消瘦。她的暈倒恐怕是因為營養不良和體力透支。
  拐過壹座小山,壹棟頂上飄著五彩瑪尼幡的,土坯磚砌成的藏式小樓出現在眼前。壹只藏獒伏在院子裏,安閑地曬著太陽。
  我小心地把仍然昏迷的雲深抱出車,拉姆喊著“葛瑪嬸嬸”壹面飛快地跑進了屋裏。
  壹個三十來歲的藏族婦女應聲而出,她應該就是拉姆的嬸嬸葛瑪。她身後跟著壹個比拉姆稍大的男孩子。我對他們點頭致意,用藏語說:“妳們好。”
  葛瑪驚慌地看著我懷裏的雲深,喊了壹聲:“達瓦!”
  達瓦?這是他們給雲深起的名字嗎?
  他們把我領到二樓雲深的房間,我把她小心地放在床上,給她脫了鞋,蓋好被子。
  葛瑪當我是路過的熱心人,對我謝了又謝。我連忙還禮,告訴她自己是雲深的親人,並向她詢問了家裏的情況和雲深的經歷。
  原來這棟小樓裏住著壹大家子人,壹家之主是壹位七十多歲,行動不便的老父親紮西。
  老紮西的大兒子叫丹增,是葛瑪的丈夫,他們有兩個孩子,老大就是剛才和拉姆鬥嘴的普布,小兒子叫嘎嘎,剛壹歲。
  老紮西的二兒子叫達傑,也有壹個妻子叫卓瑪,他們的大女兒就是我在水邊遇到的那個小姑娘拉姆,而最近拉姆又剛添了壹個小弟弟。
  老紮西的三兒子叫洛桑,還沒成家。就是他在陪老紮西去拉薩大昭寺還願的時候遇到了雲深,並把她帶回到這裏。
  葛瑪告訴我:“洛桑說他陪阿爸在大昭寺裏轉經的時候,前面走著壹個穿得很單薄的姑娘,突然就倒了。洛桑扶她起來,說她渾身冰涼,腦門發燙,壹看就是病了。洛桑用袍子裹住她,送她去了醫院。醫生說是著了涼,又太長時間沒吃東西。第二天她醒了,洛桑餵她吃了點東西,但是問她什麽,她都直流眼淚,不說話。洛桑和阿爸就從醫院拿了藥,帶她回家來了。我們全家都挺喜歡她,她也沒處可去,就住下了。問她叫什麽名字,她也不說,洛桑就給她起了名字叫達瓦。”
  葛瑪掖掖雲深身上蓋著的被子繼續說:“她可幫了家裏不少忙。老二的媳婦卓瑪幾個月前生了孩子以後就病在床上,幹不了活兒。達瓦就壹邊照顧孩子,卓瑪和阿爸,壹邊幫我幹家裏的活兒。沒有她,我還真應付不過來。可她身體壹直不好,吃得又少,我們藏人吃的牛羊肉,她根本就不能沾,每天只吃點青稞面,牛奶,和洛桑有時去集市換來的壹些蔬菜和水果。唉,這姑娘也不知道有什麽傷心事,閑下來就對著湖水掉眼淚。”
  我默不作聲地聽著,看著靜臥在眼前的雲深,心卻是已經隨著葛瑪的敘述死了壹遍。
  她從上火車到大昭寺,兩天兩夜沒吃東西。
  她就穿著那件薄毛衣,在十壹月的天氣裏,壹路從北京到了拉薩。
  她身上沒有壹分錢,也不會求人。她就那樣蜷縮著,寒冷,饑餓,傷心,整整兩天。
  李靖平,妳真該下地獄。
  我請葛瑪燒壹點熱茶,然後自己下樓到車裏,去拿壹些我為旅途準備的高能量補充體力的營養藥物,打算讓雲深醒了時服用。下樓時我聽見兩個孩子在鬥嘴。
  “壹定是妳給達瓦姐姐添亂,把她累倒了!”男孩子責備著拉姆。
  “普布!不許胡說!妳平時那麽頑皮,是妳累壞了達瓦姐姐才對!我守著達瓦姐姐,妳去幫葛瑪嬸嬸燒水!”拉姆的嘴更厲害。
  我打開車的後備箱,在裏面的醫藥箱裏翻找著藥品。這時,拉姆從樓上咚咚地奔到我身邊:“阿叔,達瓦姐姐醒了。我告訴她是妳把我們從湖邊帶回來的,她從窗戶上看了妳壹眼,就從後門跑出去了。”
  我火燙了壹般箭步沖到屋裏,順著拉姆的指引找到後門,壹把拉開。
  明亮的陽光下,開滿紫色野花的山丘上,那個苗條婀娜的身影正踉蹌著向前奔跑。這本是壹幅美麗的場景,但卻看得我楸心。
  雲深,妳如此恨我麽?要這樣不顧壹切地逃開我?
  作者有話要說:筒子們,這章出現的人名比較多,全部都是救了雲深的老紮西壹家子。希望沒把大家看暈。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和寶寶的祝福。其實這是我第二次懷孕,第壹次發現懷孕是在剛開始寫這篇文不多久,當時可以用欣喜若狂來形容。但是很不幸在去年十壹月,也就是正在寫雲深失去父母的時候,我和老公去醫院做第壹次的B超。我躺在床上,老公站在我身旁,兩個人都盯著屏幕,然後看到壹顆小小的豆子,我知道那就是我的寶寶,頓時滿心的興奮和喜悅,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但是下壹刻,醫生說:“很遺憾,妳的寶寶沒有心跳。我建議妳做手術把它拿掉。”這是我的人生裏面第壹次知道,從天堂到地域只需要這樣短的時間。
  我在醫院裏面哭,老公很堅強地抱著我安慰。但是從醫院開車回家的時候,我看見兩顆很大的淚珠從他的眼眶裏滾下來。這是我第壹次看見他流淚。老公的壹雙眼睛很漂亮,我曾經想過我們寶寶的眼睛會像他的,但是現在這雙眼睛裏的哀傷卻讓我不敢再看。
  回到家,我找了個借口把老公支出去,然後壹個人在家裏傷心地大哭壹場。哭完以後,我告訴自己不能讓悲傷摧垮我的身體。我必須要養好自己的身體,盡快恢復,迎接我的下壹個寶寶。
  接下來的日子,醫生要我做手術把已經不再生長的寶寶取出來。我受不了這個建議,寧願等寶寶自己流出來,也不願意親手把它拿出來。於是在漫長的兩個星期等待之後,我自然流產了。大量的出血和難以忍受的疼痛讓我進了醫院的急救室。而老公壹直站在我的身旁握著我的手,說話安慰我,親我的額頭。這是我人生到此為止,心理和生理上,最痛苦的壹次經歷。
  此後我積極地補充營養,安靜地修養,爭取盡快讓自己恢復。而寫文成了我精神上的壹種安慰。妳們詼諧可愛的熱心留言,讓我那樣地快樂。
  而現在,我終於又獲得了另壹個寶寶。雖然現在剛剛度過三個月的危險期,而最近又有些零星的出血現象困繞著我,但是我祈禱也相信,有大家這樣多的祝福,這個寶寶壹定能夠平安健康。
  再次感謝大家。
  釋心(靖平)
  我拔腿追上去,卻沒有出聲,怕驚嚇了她。
  她突然絆了壹下,向前跌倒在花草間。我追到她身旁,蹲下來,去扶她的肩,急聲問:“雲深,妳摔到哪裏嗎?”
  她翻過身來看著我,因為消瘦而顯得更大的眼睛裏閃著壹種近似恐懼的光。
  她怕我嗎?我究竟把她傷到了什麽地步讓她這樣怕我?她的目光讓我心碎。
  我伸手扶她,她卻尖叫著用手肘撐在地上後退。我再無法忍受,壹把將她從地上撈起來,緊緊攥在懷裏,任她掙紮尖叫,不再松開。
  “雲深,妳別這樣!聽我慢慢解釋好嗎?”我幾乎是在求她。
  “解釋什麽?說妳從來愛的人都只有我壹個?說我不是我姨母的替代?”她哭泣著,徒勞地掙紮。她每哭壹聲,就像有刀在我心裏剜壹下。
  “我沒有對妳說過壹句假話。我對妳的愛從來都是真的。妳從來不是任何人的替代!”
  “求妳別說了。我只請妳放過我,別再出現在我面前。算是妳可憐我吧。讓我再經歷壹次,我會死,我會死!”她渾身發抖,哭得已經說不下去。
  我把她緊緊按在胸前,心痛得快要把自己的牙咬碎:“在這個世界上,我最怕和最恨的壹件事就是妳受到傷害。妳的每壹份痛苦,對於我都是加倍的折磨。但偏偏是我把妳傷得最厲害。可事情不像妳想的那樣,我壹直沒有告訴妳實情是因為……”
  我懷裏的身體忽然虛軟下沈,原來她又沒了知覺。
  我忙抱起她,這時才註意到拉姆和普布正站在壹旁,吃驚地看著我們。我和雲深剛才的漢語對話搞得兩個孩子壹頭霧水。
  我顧不得太多,抱著雲深疾步回屋,這次我無論如何不再離她半步。
  雲深醒來後,葛瑪給她灌下壹大杯熱茶,然後留我們倆單獨在屋裏,自己回廚房去準備晚飯,待會兒在外放牧的男人們要回來了。
  雲深轉頭臥向窗前,不看坐在床邊的我。
  我看著她的背影良久,緩緩開口道:“妳曾經問過我有沒有愛過。我當時的回答是,要找到真愛,並能與之天長地久,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到的。這含糊的回答並非存心要騙妳,而是因為我有對疏影的諾言。她要我永不對任何人提及我和她曾經的感情。她是壹番好意,想要我忘了過去,找到新的愛情。我曾經壹度以為這已是不可能,直到妳的出現。現在我要違了自己對疏影的諾言,把我的壹切過往都告訴妳。”
  她沈默地等待著。
  “我和疏影,就是書裏寫的青梅竹馬。我從小立誌學醫,就是因為她十歲時得了白血病。我十五歲去美國前,我們訂了情,但只有瑋姨知道,因為我父母怕疏影活不長,堅決反對我們在壹起。後來她的病惡化,大概是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就騙我說她變了心喜歡卓正,要和我分手。我痛苦憤怒過後,也只能放手。只要她幸福,我也就認命。直到她去世前夕,我才發現真相,但已為時太晚。她去世的時候才十九歲,壹個女孩子最美麗的年齡,只比妳現在大壹年。”
  我看不到她的臉,但她細瘦的肩開始抽搐。
  她哭了嗎麽?為我?為疏影?還是為她自己?
  等她緩過來,我繼續道:“從那以後,我過了六年壹個人的生活,心死,孤獨,疲倦,直到妳的出現。”
  “妳愛情的替代品出現了,對嗎?”她仍背對著我,傷心的聲音帶著哭音。
  “第壹眼看見妳,我把妳當成了疏影。妳長得和她小時候特別像,尤其是妳看人和笑的樣子。但隨著妳漸漸長大,妳在性格上和她卻截然相反。她看似文靜柔弱,但實際上卻理智堅強。對於她自己做的決定,她有我前所未見的倔犟和男人壹樣的冷靜。這大概和她年幼就父母雙亡,寄人籬下有關系。而妳,”我的聲音不知覺中放得輕柔:“妳和她的生長背景完全相反。妳是在眾人的寵愛與呵護中長大的,不知貧寒愁苦,人情冷暖的孩子。妳活潑善良,感性而纖細。妳的生長環境本是極容易將人寵得驕蠻自私,但妳卻從小體恤他人,懂事聽勸。和妳在壹起不多久,了解妳之後,我就再沒把妳當成過她……”
  “達瓦!”這時,門被猛地推開,壹個穿著羊皮短藏袍的青年男子沖進來。
  他大約二十出頭,健碩身材,黧黑膚色,卷發,面龐方正英武,眼睛明亮有神。
  他著急地俯身去看雲深,手抓著她的肩膀:“達瓦!妳病了嗎?妳為什麽又哭?”
  雲深翻身艱難地坐起來:“洛桑,我沒事。”她的藏語不錯。
  他就是那個把雲深從拉薩帶到這裏來的洛桑 – 這家人的小兒子。
  我該謝謝他保護和照顧了雲深,但他看雲深的目光裏除了關切之外的炙熱,讓我有些緊張,而他抓著雲深肩膀的手,讓我有些不快。
  他給雲深起的藏文名字- 達瓦,意思是天上的月亮。
  直覺告訴我,這個叫洛桑的青年喜歡雲深。
  他轉身,從頭到腳地打量我,眼裏充滿警惕:“妳是誰?妳就是那個讓達瓦壹直傷心的人,對不對?”
  我驚異於他的敏銳,大概戀愛中的人都有這種準確的直覺和敏感。
  我剛想說是,雲深卻搶先道:“他是我舅舅。”
  我看著她,她卻把頭扭向窗外。
  舅舅,這是她以往對我最不情願用的稱呼。
  我心裏嘆了壹口氣,向洛桑有些無奈地壹笑,伸出手:“妳好,我叫李靖平。”我用藏語說。
  他聽到我的名字,渾身壹震,看我良久,終於緩緩伸手和我壹握:“如果妳真是達瓦的舅舅,我歡迎妳。但誰也不能帶達瓦走,她屬於這裏。”
  我猜他想說的是- 她屬於我。
  我對洛桑平和壹笑:“她屬於她自己,喜歡待在哪裏,她自己決定。”
  洛桑的父親老紮西和兩位哥哥對我要友好得多。他們熱情地讓我坐在晚餐的上座,像對貴客壹樣招待我,詢問我壹路上的經歷。我真誠地感謝他們對雲深的照顧,這壹家純樸的牧民卻搖頭對我說,向善助人是替佛做的事情。
  晚飯很豐盛 – 烤牦牛肉,羊血腸,燒羊肉,糌粑,和大碗的青稞酒。我被灌了幾大碗酒下去,還好度數並不太高,否則早就醉得不成樣子。
  我流利的藏語讓大家很興奮和高興,他們熱烈地和我攀談,不停地向我問東問西。尤其是老紮西和他的二兒子達傑,對他們生活之外的世界,非常好奇。
  席間最沈默的人是雲深和洛桑。
  作者有話要說:非常感謝大家對我和寶寶的關心。我相信有這麽多阿姨的祝福,這個寶寶壹定會平安健康的。再次感謝大家!
  好了,言歸正文。洛桑聽到靖平的名字為什麽會反應比較大,以後的章節再交代。下面接著看靖平怎麽解開雲深心裏的結。
  夜間的職責(靖平)
  雲深面對我坐著,卻始終不看我。她的碗裏是壹碗青稞做的湯面和壹些白菜。她低頭慢慢地吃著,對桌上大塊的肉食,碰也不碰。
  洛桑看著她,關切地說:“達瓦,妳吃壹點肉吧。妳這樣壹點葷食不吃,身體怎麽好得起來?”
  雲深虛弱地對他壹笑:“我挺好的,不要擔心。”
  洛桑卻急了,用小刀叉起壹塊羊肉放到雲深碗裏:“不行!妳壹定要吃!”
  我開口道:“洛桑,妳關心雲深我理解。但是她從小就不愛吃肉食,妳這樣硬逼著她,沒有用。”
  洛桑壹下子站起來,用憤怒的眼睛看著我:“她的名字叫達瓦!不叫什麽雲深!誰都不能帶她走!”說完他沖出屋去。
  屋裏壹片尷尬的靜默,我開口向大家道歉:“非常抱歉,我這樣冒昧地出現,打亂了妳們的生活,給大家添了麻煩。”
  老紮西嘆了壹口氣:“妳是我們的貴客,又是達瓦的舅舅,就跟我們的家裏人壹樣。是洛桑自己不懂事。這孩子有心事,他怕妳帶達瓦走,才這樣頂撞妳。他平時不是這樣的,妳別生氣。”
  我趕緊說:“我壹點怪他的意思都沒有,您別擔心。我沒有非要帶雲深,我是說達瓦,回去。壹切要看她自己的意思。但最主要的是要知道她在哪裏,是不是安全。家裏的親人,特別是達瓦的奶奶和我的姨媽,都要急瘋了。她在您這裏,我非常放心。”
  雲深聽到她奶奶和瑋姨,壹串晶瑩的淚珠滑下來,懸在她尖尖的下頜上,鉆石壹般閃亮,然後滴到碗裏。
  飯後,我給Ann-Sophie太後和瑋姨都打了電話,告訴她們我找到了雲深,她壹切平安,但我還不能立即帶她回來。
  她們聽了,雖還是擔憂,但心裏的大石頭算是放下了。
  入夜,雲深發起了燒,人也昏沈起來。我給她服了兩片阿司匹林,守著她睡去。
  她的房間裏還放著壹張小床,上面安靜地睡著壹個三個月大的男嬰。應該就是達傑和卓瑪的新生兒子。因為卓瑪生了他以後就病倒在床,雲深便把孩子搬到自己屋裏,方便照顧。
  我今晚擠在普布和他弟弟嘎嘎的房間裏,就在雲深的隔壁。
  普布今年八歲,是這個家裏的長孫。他大方地把他的床讓給我,自己卻和嘎嘎去擠壹張小床。我過意不去,堅持要睡地上。他急了,小臉壹耷拉:“靖平阿叔,妳是不是嫌棄我的床啊?”
  我怕傷了他的心,就不再堅持,只是把嘎嘎抱到我床上讓他和我壹起睡,這樣普布就能睡得寬敞點。
  嘎嘎長得圓頭圓腦,大眼睛,小臉紅紅,滿頭卷毛,非常可愛。先是滿臉疑惑地看著我這個陌生人,然後咧開長著幾顆小牙的嘴對我笑,爬到我懷裏,伸出圓鼓鼓的小手來摸我的臉,嘴裏高興地叫著:“班班!班班!”
  我抱著嘎嘎,壹邊逗他玩,壹邊回答著對面床上的普布壹個接壹個的問題。
  “靖平阿叔,北京離這裏有多遠?”
  “妳在北京有多少牦牛和羊?”
  “北京的寺廟有沒有大昭寺大?”
  “我明天可不可以在妳的車上坐壹下?”
  ……
  我壹壹耐心地回答著他的各種問題,又許諾明天開車帶他玩,他這才滿意地睡去。
  這壹夜,我睡得很警醒,隨時聽著隔壁的動靜。任何輕微的聲響我都會起身過去,看雲深有沒有踢被子,熱度有沒有下去,順便也看看孩子有沒有醒。
  將近兩點時,我聽到幾聲細微的哼哼,趕緊翻身起來,推開隔壁的門。
  原來是孩子醒了。
  黑暗裏,雲深掙紮著起身,去點她床旁桌上的煤油燈。我忙按住她,不讓她起床,輕聲說:“妳別起來,要做些什麽,該怎麽做,妳都告訴我。我來做。”
  她還在發燒,根本就沒有力氣,只得依言躺回去。
  我點燃油燈。昏黃燈光下,她瘦削的面頰因為熱度而艷紅著,剔透的眸子含了壹層水霧,盈盈閃亮,柔弱得讓我心疼,美麗得讓我心顫。我瞬時壹呆,她卻轉過頭去,不讓我再看。
  “小床旁邊的櫃子最上面壹排有壹個鐵壺,裏面有奶。壺旁邊有壹個洗幹凈的奶瓶,妳把奶倒進去,然後餵他。”她說著。
  我依言裝好奶,然後把孩子抱起來。他在我手裏直哼哼。
  “妳輕點啊,不要弄疼他。他脖子還軟,妳要用手掌托著他的屁股,讓他的頭靠在妳手臂上,另壹只手拿奶瓶餵他。”雲深不放心地看著我的動作,囑咐著:“妳把奶瓶扶斜壹點,別讓他把空氣也吸進去。”
  我按著她的指點,好不容易讓孩子舒服地躺在我懷裏,大口地喝奶。我卻出了壹頭汗。
  “這樣笨。”她垂下長長的睫毛,輕聲地嘟出壹句。
  我抱著孩子在她床前坐下,微笑著輕聲說:“我知道自己手腳笨,但學東西還是不慢的。壹回生,二回熟。妳多教教,我就會了。”
  她看我壹眼,馬上又垂下眼簾:“我才不教妳。”
  說歸說,不壹會兒等孩子喝完了奶,她讓我把他抱直,然後輕輕拍著他的背。等孩子打出壹個嗝,再把他放回他的小床,給他換尿布。
  這孩子很乖,壹點不鬧,看著我,咿咿呀呀地發聲音。我壹面在雲深的指導下給他換尿布,壹面輕聲逗他。很快他又睡著了。
  我在床邊的盆裏洗了手,回到雲深床前,伸手去試她額上的溫度。她往旁邊壹偏頭,躲開我。
  我嘆了壹口氣,無奈地說:“妳現在只把我當醫生,好不好。”
  她聞言,不再掙紮。
  她的熱度退了壹些,我略松壹口氣,替她掖緊了被角:“妳好好睡吧。我就在隔壁,妳要是想要什麽,或者孩子醒了,妳壹叫我就能過來,千萬別自己起來。明天早晨妳也別起來做事。我都跟卓瑪說好了,以後妳平時做的那些事情都由我來做,妳先休息養病。”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要妳幫。”她皺皺眉頭,嘟囔著。
  “妳不讓我幫也不行啊。妳現在根本連床都起不了,家裏那麽多活要人做,妳想把葛瑪累垮嗎?”我笑著說。
  她壹排潔白的牙齒咬著下唇,不吭聲了,纖長的濃睫像蝶翼壹樣微微翕動著。
  “安心睡吧,壹切有我。”我輕聲道,然後吹滅了油燈。
  作者有話要說:明白了靖平和疏影過往的真相,此時的雲深已不再恨,但糾結和苦悶卻還是有的。這是種會反復自己折磨自己的情緒,但是這對初戀的女孩子來講也並不少見。這就尤其需要靖平的耐心和體貼了。而偶們李大帥哥擅長的就是這個。:D
  早餐(雲深 / 靖平)
  (雲深)
  我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從拉薩跟著紮西大叔和洛桑到了良澤,這個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地方。我當時還發著燒,腦子裏模糊壹片,但心中卻有種清晰的疼痛,深刻,綿長。
  這是壹家善良質樸的藏人,我感激他們的收留,只能盡自己所能回報他們。卓瑪剛生下孩子就臥床不起,我就壹面帶孩子壹面照顧她,剩下的時間就是幫葛瑪做飯洗衣。
  這是我有生第壹次用手洗衣服,手伸進冰涼徹骨的湖水裏,凍得幾乎沒了知覺,而孩子用過的尿布上的糞便味道更是讓我嘔出了膽水。這樣的艱難和勞累是我從未歷經過的,但我現在已經不再是由人服侍的公主,而是壹個流落無依被人收留的普通女子,有壹個棲身之處已是我的幸運。
  開初是我無法想象地艱難,但我告訴自己這些都是葛瑪與卓瑪平日正常的工作,我沒有權利要求與她們不同,而且這家人救了我,他們現在有困難,我得感恩。大家怕我身體吃不消,常常勸我少做壹些,但是我少做壹分,葛瑪身上的擔子就更重壹分 – 按照習俗,這裏的男人都不能做家務。因此盡管我時常覺得頭暈乏力,但仍是強迫自己壹聲不響地把這些事情都包攬下來。
  這些繁累的身體勞動還另有壹個好處 – 讓我無暇再繼續那些逼得我要瘋狂的想像。然而,我仍是時常會突然走神,驚覺過來時已是淚流滿面。有壹夜,他出現在我夢裏,抱著我溫柔纏綿,在我被他的激情燒得快要失去理智的時刻,他在我耳邊低柔地喚我:“疏影。”我瞬間驚醒,發現自己在高原的冬夜裏卻是渾身大汗淋漓。
  我知道自己病了,心更甚於身體。我仍愛著他,但他對我的愛卻是對另壹個人愛情的替代和延續。我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做,只能像只鴕鳥壹樣蜷在這與世隔絕的野水荒草間。
  但是,他出現了。這樣壹個偏僻無人知曉的地方,他是怎樣找到的?我消失了將近半年,他就找了我六個月嗎?他滿面風霜與日曬的痕跡告訴我,這壹路他吃了怎樣的苦。我心痛得幾乎要裂開,瞬間意識到我的不辭而別帶給他怎樣的痛苦與折磨。我難受得想用刀子戳自己。但是下壹秒,那懷疑的魔鬼又盤踞了我 – 他這樣在乎妳,只因為妳長得像疏影。這兩種聲音在我心裏反復交替著,而我站在中間,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它們撕成兩半。
  他告訴我他和疏影的故事,兩小無猜,竹馬青梅。書上說初戀是壹個人生命裏最深刻特殊的感情。我堅信這壹點。因為我就是這樣在愛著他,這種感情的強烈可以摧垮壹切。這是深深刻進我靈魂的感情,我想像不出我這壹生還能用這樣的心去愛另壹個人。然而他卻用這種同樣強烈的情感愛過另壹個人,並且為此孤獨了多年。
  他對感情的專壹執著讓我心折,他在那些寂寞歲月裏的孤獨蕭索讓我心疼,但他對我姨母的深情又讓我心碎。
  他如果告訴我他對過去的愛情並不看重,我便會因了他的喜新厭舊,很難再愛他。可知道了他過去愛情的強烈執著,又讓我妒嫉傷心。我陷在這種矛盾裏,掙不出來。
  我愛他,毋庸置疑。他說他愛我,我現在也相信,但我和他之間永遠站著壹個疏影。我舍不得他難過,但自己心裏的節又解不開。我該怎麽辦?
  夜裏他幫我照顧孩子。我看著他有些生疏僵硬但卻小心仔細地抱著孩子,心裏竟有些暖暖的。如果我和他將來有了孩子,也會是這樣的情形嗎?唉,這時候了,我還有心思想這個,肯定是燒糊塗了。
  “安心睡吧,壹切有我。”他對我說。
  不知是燒得沒了體力,還是太困,我心中兀地壹松,竟然沈沈睡了去。
  (靖平)
  第二天壹早五點,我放輕手腳起床,避免吵醒普布和嘎嘎。
  我悄悄到隔壁看了壹眼。雲深和孩子還都在沈睡著。她的體熱又退了壹些。
  我放了心,輕輕走到院子裏。
  葛瑪也剛剛起來,準備給母牛擠奶。她教我用壹種羊皮風箱股風,把鍋竈下的幹牛糞燒起來。然後用青稞面,酥油,茶水,和壹些鹽,煮成壹大鍋“都瑪茶” – 這是待會兒壹大家子人起床後的早飯。
  我在做這些的時候,葛瑪在壹旁擠完奶以後,又拿出前壹天發酵好的奶,倒在壹個長木筒裏,用壹根長棍上下攪搗著,制作酥油。
  這裏晝夜溫差極大,五月的清晨卻是相當寒冷。葛瑪渾身冒汗地勞作著,呼出壹團團白汽。
  當地的家庭裏,男女分工很明確。男子在外放牧,但不做家事,否則會被視為沒有男子氣。婦女便包攬了家裏的壹切。她們總是比家裏的男人們早起至少壹個小時。[奇+書+網]擠奶,做酥油,準備早飯,非常辛苦。
  想到雲深平時也是這樣辛勞,我心疼,自責,內疚。
  做好早飯,我幫著葛瑪搗酥油,讓她休息壹會兒。這時,家裏的男人們起來了,葛瑪的丈夫丹增走到院子裏看見我在幹活,大驚失色,壹面斥責著他的妻子,壹面向我道歉,說不該讓我幹女人的活。
  我趕緊勸慰他:“是我自己要做的,跟葛瑪沒關系,妳不要怪她。我不是本地人,不講究這些。再說達瓦現在病著,葛瑪壹個人忙不過來,妳們照顧達瓦這樣久,我現在幫幫忙表示感謝也是應該的。”
  丹增聽了,仍不能釋懷,不停地向我賠不是。
  吃早飯前要先敬神。我趁著大家在點香拜神的時候,去車上拿了壹些我平時路上做早飯的燕麥纖維餅幹,又去廚房熱了壹碗牛奶,端到樓上雲深的房間裏。
  都瑪茶是藏區牧民補充體力,抵禦寒冷的必要食品。但雲深從小就不喜歡油膩食物,而且現在感冒發燒,必然想吃清淡的東西。這都瑪茶,她多半吃不下去。
  我輕輕推開門,雲深剛好睜開眼睛。
  “餓不餓?”我把餅幹和牛奶放在桌上,輕聲問她,怕吵醒了孩子。
  “還好。”她無力地回答,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壹夜的高熱幾乎耗光了她的體力。
  我把枕頭墊在她背後,扶她坐起來,然後自己坐在床沿上,把餅幹泡在牛奶裏,用勺子搗成糊,舀了壹勺,遞到她嘴邊:“吃壹點,好嗎?”
  她固執地咬著下唇,不肯讓我餵。
  我笑:“不肯讓我餵,那我就用嘴哺給妳。”
  她壹聽,忙乖乖張嘴。
  我壹勺壹勺餵著,她聽話慢慢地咽,只是不擡眼看我,但睫毛卻顫動得厲害。
  餵完她,我幫她在床上刷牙洗臉,又督著她吃了兩片藥,扶她再躺下。
  這時孩子醒了,又開始哼哼。我不用雲深開口,就知道又該給他餵奶換尿布。這次做起來,已經相當順手。換尿布時,我偶然擡頭,發現雲深正在偷偷看我。
  她碰上我的目光,猛然扭頭去看窗外,雙頰通紅。
  她仍在念著我的嗎?我心中有壹絲喜悅。
  這時,洛桑端著壹碗“都瑪茶”走了進來。
  他壹看我在給孩子換尿布,吃了壹驚。在當地,男人換尿布會被人笑話。
  我只平和坦然地對他壹笑。
  他轉頭關切地問雲深:“達瓦,妳好些嗎?想吃早飯嗎?”
  “我好多了,也吃過了。謝謝妳。”雲深客氣地回答他。
  他看看桌上的空碗,再看看我,臉上有些懊惱:“那妳好好休息,什麽活都別幹了。普布和拉姆會幫著葛瑪做事,等我回來……我也會幫著做些。妳就安心養病。我先跟哥哥們放牧去了。”
  說完,他端著那碗“都瑪茶”往門口走,經過我身邊時,看了我壹眼。
  我直視著他的目光,對他壹點頭算是招呼。
  我對洛桑,心存感激- 沒有他保護雲深,我今日便已被絕望和自責覆頂。他救了雲深,便是救了我。他對雲深的愛,我理解,也尊重。因此他對我的敵意,我也並不以為意。當年聽聞疏影與卓正相戀時,我的失措遠勝於他。
  如果雲深不能原諒我,轉而選擇洛桑,我無話可說。但若要我拱手將她讓出去,無論什麽人,無論為了什麽原因,卻是絕無可能。
  作者有話要說:靖平對雲深說:“安心睡吧,壹切有我。”她聽了就真放心睡著了。這不是因為她燒糊塗了,而是因為對靖平的愛和信任,但在她心裏還有壹些糾結,這還需要壹些時間來消除。
  醫生(靖平)
  早飯後,家裏的壯年男人全都外出放牧。老紮西因為長年的風濕,腿腳不便,早已不能從事任何勞作,只能在家休息念佛。
  雲深在藥物的作用下又昏昏睡去。我便讓葛瑪引著我,到達傑和卓瑪的房間裏,看望生產後已在床上躺了三個月的卓瑪。
  詢問了壹些卓瑪的情況後,我便斷定她是產後子宮復位不全。我想用車送她去離此地最近的縣城當雄入院治療,但從未去過醫院的她卻無論如何不肯,認為醫院是壞女人才去的地方。我無奈,只得自己開車去當雄買藥給她治病。
  普布和拉姆鬧著要和我壹起去,被老紮西喝止,要他們在家乖乖邦葛瑪的忙。我看著兩張失望受挫的小臉,忙安慰他們,許諾以後壹定帶他們開車出去玩。
  從良澤到當雄,大約壹百五十公裏,沿途多是窄小的土路,車開了將近三個小時才到。
  我從當雄的銀行裏取了足夠的現金,到當地藥店裏買了子宮收縮劑,抗生素和益母草膏等壹些幫助子宮復位的藥品。然後又買了壹系列補氣血的中藥材 – 卓瑪需要,雲深也需要。
  隨後我去了當雄最大的百貨商店,先到日用品櫃,問售貨小姐,他們這裏給女孩子用的最好的護膚品有哪些。我在她的推薦下買了面霜,眼霜,洗面奶,和沐浴液。這些比不得雲深平時在家用的精致齊全,但已是我此時能找到的最好。
  然後我說麻煩她幫我找幾包衛生棉。這個年輕的藏族女孩子遞給我幾個塑料包,笑著說:“這些都是給妳女朋友買的嗎?我從沒見過男人買衛生棉的。妳女朋友可真幸福。”
  我壹時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笑笑向她道謝。
  最後我給孩子們買了壹堆玩具和零食,開車回家。
  接下來的幾天,我的主要任務便是照顧卓瑪和雲深兩個病人,卓瑪孩子的餵奶和換尿布,連帶照看嘎嘎,我也全包了。普布和拉姆是兩個不錯的小幫手,不時幫幫我和葛瑪,因此家裏也還忙得過來。
  卓瑪很配合地服藥,喝我熬的黃芪黨參湯,又認真做我教她的復位動作,三四天後便不再腹痛出血,壹周後已經能慢慢下地,兩周以後就開始逐漸幹活,並把孩子抱到她房裏,由她自己帶了。她原本身體素質就好,用對了藥,恢復起來自然就快。紮西壹家人為此對我非常感激。
  雲深則要困難得多。她原本身體底子就薄,在高原上長期的慢性高原反應和對她來說過度的勞累,再加上長期食素,耗光了她的體力和免疫。她的恢復,抽絲壹般緩慢。雖然不燒了,卻仍然乏力氣虛。
  我不讓她做任何事情,每天除了適當的散步,便讓她靜臥或坐著休息。
  她的體質不適於在高原生活。讓她身體好起來的根本辦法是帶她離開。但她此時卻不肯回去。我知道她還怨著我,也就不強迫她,只每天給她熬些補血養身的湯藥,督著她喝了。
  雖然雲深當著眾人的面,仍口口聲聲叫我舅舅,但我與她之間早已超乎於此的情感糾葛,明眼人壹看便知,更不用說對雲深深懷愛意的洛桑,因此他對我始終冷著臉。
  他父親老紮西對此很惱火,喝斥過他幾次。我知道後,趕緊告訴老人家,不要在意。
  洛桑很不喜歡我與雲深獨處,但他白天要出外放牧,只在黃昏時歸來後,到雲深房裏坐坐,詢問她的身體與壹天的飲食起居。每到此時,我會知趣地離開。雖然雲深從來對洛桑沒有比對他的兄弟更親昵的表示,但此時,我心裏仍然有些不自在。
  我想讓雲深吃些肉食,但她對肉類的膻味極敏感,以前在北京的家裏時,也只吃少許海產和魚類,至於家畜肉類,幾乎是不碰的。葛瑪烹煮的肉食腥味較重,雲深不想因為自己而改了壹家人的飲食習慣,就幹脆不吃肉。
  她不補充動物蛋白不行,但我從沒做過飯,只有打電話向瑋姨求助,讓她教我怎樣烹制肉食,讓雲深能吃下去。
  午飯前,我按瑋姨交待的,把牛肉逆著肌纖維切成極細的絲,再把碾碎的胡椒和花椒粒,鹽,糖,壹點青稞面和青稞酒拌進去,然後和切好的胡蘿蔔絲壹起炒了,又用從當雄買來的大米熬了壹些粥,用壹個托盤壹起盛了,端到雲深屋裏。
  走到她房間門口時,我停住腳步,從隙開的門縫裏看著雲深。
  她正坐在床邊,把壹個我從當雄買回來的小皮球在床上滾來滾去,逗嘎嘎玩。小家夥還不會站和走,但手腳並用地爬已經沒問題了。這會兒,他正呼哧呼哧跟著皮球滿床爬。
  嘎嘎順著球爬到雲深懷裏,然後突然揚起小腦袋,對雲深說:“麻麻,麻麻。”
  雲深壹愕,睜大的美麗眼睛裏漸漸泛出壹種溫潤柔和到極點的光暈,瑩玉壹樣的面頰上滲出粉潤的桃紅。她看著嘎嘎,用那樣珍愛柔軟的眼神,然後在他的小臉上壹吻,再把他攬在懷裏,輕輕拍撫,臉上含著種欣喜羞赧的微笑。
  這是我從未見過的雲深。她在我心裏至今也只是壹個不到十八歲的半大孩子。但此刻她臉上溫柔靜怡的母性光輝,卻那樣和諧動人。我下意識地開始想象若幹年後她真正做了母親,和孩子壹起玩耍的情形。突然間,我有了那樣強烈的渴望,想要擁有壹個和她共同的孩子,與她壹起,哺育他(她)成長,日復壹日,看他(她)從幼微長到成熟。
  我輕輕敲門。雲深像是被從夢裏驚醒,擡頭壹看是我,頓時紅了臉。
  我把飯菜放在小方桌上,也在床邊坐下來,然後對嘎嘎拍拍手:“嘎嘎,到叔叔這裏來。”
  嘎嘎回頭看看,認出是我,高興地對著我笑,眼睛瞇成兩條線,露出嘴裏幾顆小牙。雲深病的這些時候,多數時間是我在帶嘎嘎。他已經跟我玩得很熟,每次壹見我,就高興得要命。
  他從雲深的懷裏掙出來,頂著壹頭卷毛,往我這邊爬。
  “臭嘎嘎,沒情沒義的。”雲深撅著嘴,小聲地抗議。那愛嬌的樣子讓我心動不已。
  這時嘎嘎已經爬到了我面前,兩只小胳膊撐著我的大腿,把上身擡起來,笑瞇瞇地看著我,然後說了壹句:“巴巴巴。”
  我和雲深都壹楞。他剛才叫了雲深媽媽,現在是在叫我爸爸嗎?
  我心裏壹陣溫暖的歡喜,仿佛剛才的夢變了現實。
  我壹把抱起嘎嘎來,把他向上高高舉起,又放低,反復幾次,逗得小家夥咯咯大笑。然後我把他抱在臂裏,在他臉上雲深剛才吻過的地方重重親了壹下,笑著對他說:“好兒子!再叫壹聲!”
  雲深這時發急地說:“妳這個人怎麽這樣沒正經?”
  我含了意味深長的笑看著她。
  她躲避著我的目光,小臉櫻桃壹般紅。
  胡蘿蔔炒牛肉(靖平)
  這時卓瑪走進來,對雲深笑著說:“我先把嘎嘎抱出去。妳好好吃飯吧。靖平今天在廚房忙活了壹上午,可別辜負了他。”說完抱著嘎嘎走了出去。
  “妳做的?”雲深看著小桌上的飯菜,驚異地睜大了眼睛。
  “對。我打電話給瑋姨讓她教了我。做得肯定沒有她好,但也還湊合。試試看?”我把筷子遞到她手裏。
  她楞楞地接過來:“可是妳從沒下過廚。”
  “萬事都有第壹次。吃壹口吧,我嘗過,沒什麽腥味。”我微笑著說。
  她緩緩提起筷子,挾了壹根肉絲放到嘴裏,輕輕地咀嚼。
  我有些擔心地問她:“還吃得下嗎?”
  她垂著眼輕輕點頭,又伸筷子挾第二根。
  我剛想舒壹口氣,突然看見兩行淚水從她頰上緩緩滑落。我慌得扶了她的肩:“雲深,怎麽了?哪兒不舒服?”
  她咬著下唇搖頭。
  “我菜做得難吃?”我再問。
  她仍垂淚搖頭。
  “那妳是還在惱我嗎?”
  她淚流得更兇。
  我抓緊了她的肩急聲道:“讓妳傷心受苦成這樣,我真該天打雷劈!”
  她猛地擡起頭,伸手捂在我嘴上,梨花帶雨的臉含了滿溢的傷心和驚恐。
  我捧住她的手,順勢吻了壹下。她卻火燙了壹般抽開,轉臉不再看我。
  我輕嘆了壹聲:“我現在不求別的,只求妳吃些東西,養好身體。妳弱成這樣,讓我看了錐心。”
  她用手抹了壹下眼睛:“妳再去拿個碗。”
  “嗯?”我不解。
  “妳做了這樣多,我壹個人怎麽吃得了?”她小聲說。
  從此,她身體漸漸好起來,也不再躲著我,只是不讓我碰她,連拉手也不行。我明白她心裏的結要慢慢解,也就不迫她。
  這幾天,有壹個小型的賽馬會正在當雄舉行,普布和拉姆很想去看,但家裏的大人事太多抽不開身,我便自告奮勇帶他們去,順便也帶雲深出去散散心。她自從住在這裏,還壹步都沒有出過門。
  兩個小家夥興奮得要命,但洛桑卻不太高興。很顯然他不願意雲深和我太多地待在壹起。
  出發前壹天的黃昏,我陪雲深去湖邊散步。紅日正在西沈,空中漸重的金色和正在消失的湛藍合為壹種奇妙美麗的和諧。萬丈柔光裏,雪山像壹個挺拔有力的男子擁著懷中這壹汪女子般柔軟美麗的湖水。
  雲深背對著我,已在水邊靜立良久。
  “回去吧,風涼了。”我對她說。
  她緩緩回頭看我,帶了滿臉的淚和壹世的傷心:“她壹直都活在妳心裏。我如果長得不像她,妳就不會喜歡我。妳愛的始終是她。”
  我再忍不住,上前壹步緊抱住她:“絕對不是!妳這樣說是看輕妳自己,也看輕我。妳是獨壹無二的,不會是任何人的替代。而我的愛情也絕不是在壹個人身上去尋找另壹個人的影子,我沒那麽軟弱,也沒那麽自私。愛對於我來說,是整個的心,沒有半分它念。我把它看得太重,絕不肯拿它來尋找替代,排遣寂寞!雲深,妳聽好。我以前愛過疏影,現在我愛的是妳,只有妳!妳還不明白嗎?”
  她楞楞看著我,身體開始搖晃,快要站不住。
  “雲深,我愛妳。”我直視著她的眼睛說,用了我全部的心。然後朝她俯下頭,去吻那兩片我夢寐思念的嘴唇。
  突然壹股力量猛撞在我身上,我怕帶倒雲深,忙松開她,自己向壹旁踉蹌兩步再站穩。
  “洛桑!”我聽見雲深的驚呼。
  雙目通紅的洛桑,站在我和雲深之間,緊握雙拳,鼻息沈重:“不許妳碰她!妳讓她傷心成那樣!她病得不醒的時候,壹邊流眼淚,壹邊嘴裏還在喊妳的名字!可現在妳還敢碰她!她是我的!不許妳碰!”他握拳朝我揮過來。
  我可以躲過,卻站著不動,讓他壹拳擊在我小腹上。握牧鞭的手果然是重,我不禁微彎了腰。下壹拳,他打在我下頜,再把我推倒在地上,掄起拳,準備猛揍。
  這時雲深發出壹聲淒厲的喊叫,沖到我和洛桑之間,撲到我身上,用自己的身體護著我,把我抱得死緊:“妳不能打他!”
  洛桑的拳頭硬生生停在半空,雙目赤紅地看著雲深的背良久,然後壹拳砸在地上,飛也似地跑了。
  “靖平,妳疼不疼?妳在流血!”她壹面哭,壹面用發抖的手來擦我嘴角的血。
  “別怕,別怕,我沒事。”我把魂飛魄散的她摟進懷裏安慰著。
  “妳為什麽不躲?妳明明打得過他,為什麽不還手?”她仍然手忙腳亂地要檢查我的傷勢。
  我抓住她的雙手,目光炯炯地看著她,慢慢開口說:“我不還手是為了讓他替妳出氣,還有就是—”我把嘴貼在她耳邊說:“看妳會不會心疼。”
  她猛地壹把推開我,對著我喊:“那妳就讓他繼續打好了!”然後哭著跑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現在大家知道為什麽洛桑第壹次聽到靖平名字的時候反應會那麽大了吧。
  我猜那個跟我提議讓靖平受點小傷來讓雲深心疼的童鞋現在該滿意了。:D
  偷吻(靖平)
  第二天普布和拉姆不到六點就起床了,穿著過節時才會從箱子裏拿出來的新袍,興奮地在樓上樓下到處竄。
  我收拾好衣物和壹些洗漱用品,也擰著旅行包來到樓下。為讓他們玩得盡興,我們今晚會在當雄留宿,明天中午再開車回來。
  家裏其他的男人剛出門放牧,我和兩個小家夥坐在桌前,壹邊吃早飯,壹邊等雲深收拾好了下樓。普布和拉姆壹邊吃這飯,嘴裏還說個不停,討論著今天的遊玩計劃,像兩只熱鬧的小麻雀。
  “達瓦姐姐!”拉姆喊了壹聲。
  我猛地擡頭,只見提著壹個小布包的雲深出現在樓梯口。
  她穿著壹件當地稱為瘦袍的非常貼身的青布無袖及地藏袍,露出內衫的長而柔軟的白袖,和裙裾下壹雙小巧的牛皮靴。她腰上系著壹條紅黃藍三色間雜的細條紋圍裙,洗得有些褪色了,但襯著藏袍柔和的淡青色,卻顯得出奇地協調。她烏黑柔順的長發水壹般披散下來,垂在腰際,只將鬢邊的頭發拉出兩三縷,梳成幾條極細的辮子,長長短短隨意地垂在胸前。
  脂粉不施,毫無飾物,但卻應了那句“棘釵布裙,不掩天姿國色”。她實在清麗絕艷得像朵帶露的雪蓮。
  “達瓦姐姐今天真好看。”普布看得傻了眼。
  “達瓦姐姐哪天不好看?”拉姆白他壹眼。
  我迎著雲深走上樓,接過她手裏的小包:“昨晚睡得好嗎?”
  “跟妳有什麽關系。”她壹嘟嘴,徑自下樓。從昨晚回來她就不理我,看來還在生氣。
  “達瓦姐姐來吃早飯。”拉姆小嘴很甜。
  “我不餓。我們走吧。”雲深撫著她的頭壹笑,燦若星辰。
  還好我在車上備了足夠的水和零食,她等會兒要是餓了可以吃些。
  上車時,她不肯坐我旁邊,堅持要坐後排,於是普布就高高興興地坐在了副駕座上。
  中途休息加油時,兩個孩子去上衛生間,雲深依舊坐在車裏。我打開後排座位的門,站在她身前。她驚了壹跳,直往旁邊挪。我順勢擡腿跨上車,坐到她身邊,壹手關上車門,另壹只手把她撈過來,緊抱在懷裏。
  她又嚇又氣,兩只纖細的手臂硌在我胸前,用力把我往外推,但卻是徒勞。
  “我錯了還不行嗎?妳別生氣了。氣壞了身體,我多心疼。”我溫言道。
  “妳哪有心疼我?妳要殺我就直接用刀子,犯不著像昨晚那樣!”她壹雙大眼睛裏盈滿了淚水,手上頓時沒了力氣。
  我知道禍闖大了,趕緊給她擦淚,又連聲保證以後再不會了。後悔心疼之余,發現她對我如此緊張掛懷,又讓我感到歡喜。
  這時拉姆和普布的聲音在車外響起來:“靖平阿叔,幫我們開下門。”
  我抱著雲深,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從她唇上飛快地偷了壹吻,然後松手,打開車門,讓兩個孩子上車。這輛Hummer車底盤很高,車窗玻璃又有深色防曬塗層,因此剛才的那壹幕,兩個孩子應該沒看見。
  普布坐回到我身邊,雲深和拉姆仍坐在後排。我們繼續向當雄前進。
  “達瓦姐姐,妳的臉怎麽這樣紅?”拉姆問。
  “太陽曬的。”雲深楞了壹下回答道。
  “妳坐的那邊沒有太陽嘛。”拉姆疑惑著。
  “拉姆!妳再問我就不喜歡妳了!” 雲深半天憋出壹句。
  我從後視鏡裏看她,面頰緋紅,雙目瀲灩。我用眼睛朝鏡子裏的她微笑,她有感應似地擡頭,當觸到鏡中我灼熱的視線時,又火燙了壹樣地轉過頭去。
  賽馬節的主賽場是壹個巨大的環形賽道,圓心處搭建著壹座高大的焚香臺。
  賽馬是畜牧文化重要的古老傳統。牧民們穿著節日的盛裝,佩戴著自己最值得炫耀的飾物,從草原各處,壹路歡歌笑語而來,帶著自己的帳篷,在賽場周圍安營紮寨。平日寂靜的草原變了熱鬧的集市。
  我們把車停在遠處,壹路步行過去。四周人頭攢動,笑語喧嘩。我感受著這遠離都市喧囂和物欲浮華的人群的簡單誠摯的歡樂,和他們歷經風吹日曬的臉上,發自於心的真切笑容。這樣的快樂,純凈明亮,壹如高原上的陽光。
  兩個孩子生怕找不到觀看賽馬的最佳位置,壹路向前急沖,而雲深因為身體還弱,跑不快。我要前後兼顧,著實不易。眼見雲深紅著臉靠在身旁壹顆支帳篷的柱子上開始喘,我忙扶了她幫她順氣,壹回頭卻不見了兩個孩子。
  我和雲深正在著急,拉姆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帶著我們往圍站在賽道旁的人群裏擠:“靖平阿叔,達瓦姐姐,普布找到了好位置!”
  這兩個小機靈鬼,人小嘴甜,居然在靠終點的賽道圍欄邊跟人要到壹小塊立足之地。兩個孩子人矮,想坐到圍欄頂上,看得清楚些。我怕他們跌進賽道裏,被馬踏傷,堅決不答應,兩個小人精便可憐兮兮地搬雲深做救兵。
  “讓他們踩著圍欄下面的橫桿站著,好不好?這樣站得高壹點,又不會摔出去。”雲深眸光閃閃地看我壹眼,又低頭去撫普布的頭。
  我妥協。
  於是,拉姆和普布踩在圍欄的半腰,雙手抱著圍欄的頂桿站著,興高采烈。我和雲深站在他們身後,隨時防著他們掉下來。
  壹陣號角聲響起,精神勃勃的騎手們騎著披紅掛彩的賽馬,繞焚香臺壹周,接受喇嘛的祝福後,賽馬大會正式開始了。騎手和馬群在我們面前壹次次疾馳而過,觀眾們的助威喝彩與騎手的催馬揚鞭聲響徹草原,與天地融為壹片。
  我身旁的雲深大概是站得有些累了,身體開始微微晃動。我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站到她身後,再略略上前壹步,前胸貼上她的背部。她身體頓時壹僵,不再動彈。我把右手環在她腰際,把她輕輕往我懷裏壹帶,讓她靠在我身上。
  我的呼吸吹在她後頸上,我看不到她的臉,只看見她壹對輪廓優美小巧的玉琢成壹樣的耳朵,慢慢地變成緋色。
  我用手輕輕地在她肋間撫摸,這是以往我吻她過後,把渾身綿軟的她摟在懷裏,常做的愛撫動作。
  此刻,雲深已沒了任何抵觸抗拒,水壹樣柔軟的身體悉盡靠在我懷裏。我鼻間是她獨特的清新甘潔的體香,我面上輕觸著她在微風裏曼擺的發絲,我胸前是她緊張急促的心跳。
  我的眼前再看不見呼嘯而過的馬匹,我的耳朵再聽不到人群的喝彩。我身體的每壹個細胞都只感受到她的呼吸,她的體溫,她的心跳。我的整個世界被她滿滿占據,再容不下其它。
  作者有話要說:有進展,有進展喔。雖然童鞋們可能覺得慢了點。:D
  當雄賽馬會(靖平)
  賽馬的第壹名是壹匹叫“草原之鷹”的黑色駿馬和它的騎手- 壹個黧黑健壯的藏族小夥子。他騎在馬上,在人們的歡呼鼓掌聲中接過獎杯和壹束潔白的格桑花。接下來按習俗,他會把這束格桑花送給他認為是這次賽馬會上最美麗的姑娘。
  他策馬緩緩繞賽場壹周,女孩子們的眼睛裏都閃著希冀的光采。對於她們來說,這會是無比的榮耀和贊美。
  他的馬在我們面前停下,這個臉上還掛著汗珠的小夥子在馬上俯下身,把花遞到雲深面前,並對她燦然壹笑。
  雲深有些不知所措地側頭看我,我對她微笑著鼓勵地點頭。她紅著臉接過花束,輕聲說“謝謝。”
  四周響起壹片熱烈的掌聲和喝彩聲。拉姆和普布更是高興而驕傲地大聲說:“她是我姐姐!我姐姐最漂亮!”
  雲深纖長的手指撫摸著潔白的格桑花瓣,對眾人報以她略帶羞赧的優雅美麗的微笑。
  我將唇靠在她耳邊輕聲說:“還好是格桑花。如果是紅玫瑰,我就不答應了。”
  接下來的比賽還有馬上射箭,打靶,拾哈達,和獻青稞酒,讓我們看了個盡興。
  賽馬會也同時是壹個集市。來自農耕區的藏農和牧區的牧民會籍此交換各自的農產品和畜產品。而外地的商人,也會加入其中,用茶葉,鹽,和其他日用百貨品交換當地的銀器,首飾,念珠,和藏刀。
  我們漫步在帳篷和小攤之間,到處是人們的笑臉和歡快的吆喝聲。
  雲深的青布長袍在人們五彩的節日盛裝面前,顯得太素凈。但她因為幾乎足不出戶而仍然如雪的肌膚和清麗無匹的容顏,卻讓周圍任何斑斕強烈的色彩都蓋不住她的光芒。她盈盈靜靜地走在人群裏,如遠處雪山上飄來的精靈。人們紛紛對她贊嘆地側目,她只柔和溫靜地回人以微笑。她每壹個細小的動作都能牽動我心底最敏感的神經,讓我心動神馳。
  我給普布買了好些玩具汽車和槍,拉姆則站在賣首飾的小攤前,走不動路。雲深笑著把拉姆看中的首飾壹樣樣往她頭上身上戴,我在壹旁管付錢。不多時,拉姆已是滿頭滿身的飾物,壹走路便悉索作響,小姑娘高興得不得了。
  “有沒有妳喜歡的?”我微笑著問雲深。
  “我不太喜歡戴首飾。”她輕輕搖頭。
  我目光逡巡著小攤上琳瑯滿目的飾物,最後停在壹個小小的額飾上。這是壹顆很小的單粒淚滴形水晶,掛在壹段短短的細銀鏈上,小巧別致。我把它拿起來遞到雲深面前:“喜歡嗎?”
  她沒說話,但眼睛裏盛了喜悅,伸手去撫那顆水晶。我知道她喜歡。
  “我給妳戴上好不好?”我輕聲問。
  她半垂了眼睛,貝齒輕咬著下唇,點點頭。
  我把銀鏈另壹端的小鉤別在她頭頂的發上,那粒水晶就正好垂在她眉間,熠熠閃亮,甚是美麗。她緩緩擡起眼簾,帶著種詢問和思量,幽幽地看著我。她目中的光華蓋過了眉間的額飾,讓我神馳心蕩,若不是四周有人,我便再控制不住自己不顧壹切要吻她的欲望。
  午飯時,我們坐進壹間帳篷達成的小食攤。
  我給他們叫了炸果子,牦牛粥,豌豆糌粑,麻森糕,青稞面搓魚,風幹肉,和壹壺甜茶,滿滿地擺了壹桌子。兩個孩子埋頭大吃,雲深卻只動了動麻森糕和糌粑就放了筷子,端著壹杯甜茶,慢慢地啜著。
  她仍是吃不了外面做的肉食。平時我在家裏給她做的那些葷菜,她都能吃下壹些,看來已是給足了我面子。
  我起身去對面帳篷裏的水果攤買了幾個蘋果回來,擦幹凈了,拿出我身上的折疊刀開始削皮。
  “我來削吧,看妳削得費勁。”雲深雪白細致的手伸到我面前。
  我把刀和蘋果放到她手裏,微笑著囑咐:“那妳小心手。”
  她果然比我靈巧太多,碩大的蘋果在她纖長晶瑩的手指間平穩地旋動,瞬間就削下了壹長段完整不斷的果皮。然後她熟練地將蘋果對剖成八瓣,去了硬核,放在壹個空盤裏擺成壹朵花。所有的動作都熟練流暢,舞蹈壹般優美。
  她是集所有寵愛和尊貴於壹身的公主,平日有仆從侍女服侍,本該十指不沾陽春水,衣裙不染竈臺灰。但所有的烹飪炊煮,她都能做得細致井然。她幼時在北京家裏曾要給我做飯,我舍不得她累,堅決不允,但在她回了布魯塞爾後,瑋姨才告訴我,從雲深十五歲起,我每日最愛吃的主要菜式都是由她親手烹煮,從不讓他人插手。思及此,我深深註視她,感念而心痛。
  “拉姆,普布,來吃蘋果。”雲深把盤子推到他們面前。兩個小家夥卻不領情地搖搖頭,繼續低頭對付碗裏的肉和魚。看來馬背上長大的孩子還是愛吃肉多壹些。
  “妳要不要吃?”她問我。
  我微笑著說:“好”,便和她分食起來。
  她垂著眼簾,珠潤小巧的嘴輕輕地蠕動著,像在嬌嗲地撅嘴。有時她會狀似不經意地飛快掠我壹眼,但我仍捕到她眸中柔和的光。她應該是和我壹樣,在回憶她幼年時和我分食的時光。
  那時她尚小,每夜在我書房裏,我工作,她在我旁邊學習。傭人端來宵夜後,她便坐在我腿上,貼在我胸前,拿著壹塊點心,餵我壹口,她自己再咬壹口,或者讓我端著燕窩羹,她擒著壹把瓷勺,自己吃壹口,再送壹口到我嘴裏。這是壹天裏我和她最親近的獨處,是我壹整天疲累過後最溫暖貼心的慰籍。
  “達瓦姐姐,靖平阿叔真的是妳舅舅嗎?”拉姆大概是吃得差不多,小嘴有空說話了。
  “對呀,就像洛桑是拉姆的叔叔壹樣。”雲深看我壹眼,微笑著回答拉姆。
  “那靖平阿叔看妳的時候怎麽和洛桑阿叔看我不壹樣?”拉姆很納悶。
  雲深頓時紅了臉,還沒想好怎樣回答,旁邊還在埋頭大吃的普布就替她回答了:“當然不壹樣。達瓦姐姐長得比妳可好看多了,誰看她都會和看妳不壹樣。”
  拉姆頓時自尊心大傷,小嘴壹癟,要哭了。
  “普布,當哥哥的不能這樣說妹妹。”我對普布說。
  普布也把嘴壹撅,小聲嘀咕:“我說的是實話。”
  雲深趕忙把拉姆摟到懷裏,拍撫安慰:“拉姆,不傷心,別聽哥哥胡說。別人看拉姆不壹樣是因為拉姆現在還是小孩子。等拉姆長大了,會比姐姐漂亮壹百倍!拉姆是最漂亮的!不信問靖平叔叔。”雲深朝我使眼色。
  拉姆轉頭期待地看著我。我笑著對她點頭,大聲說:“對!”
  小姑娘方才還沮喪不已的臉上頓時放晴,滿臉發光地看著雲深,認真地說:“等我長大了,我只想和達瓦姐姐壹樣好看!”
  “妳壹定會比姐姐好看!”雲深把自己收到的那束格桑花塞到拉姆懷裏:“姐姐把這束花送給妳,因為妳才是真正最漂亮的。”
  拉姆不敢相信似地緊抱著花束,小臉上滿是歡樂和憧憬。
  雲深,她實在是太善良。
  作者有話要說:各位心疼靖平的看官且稍微耐心。首先雲深(特別是考慮到她的成長經歷)心裏上的成熟需要壹段時間,其次現在兩人之間其實冰已經化了大半了。此時靖平與雲深的相處絕對是甜多於苦。
  我本人跟雲深有過類似的感情經歷,心裏那種難言的糾結花了比雲深更長的時間才慢慢平復。我跟她在這方面比較像,都屬於自找苦吃的人。:D
  白瑪寺(靖平)
  飯後我們又逛了壹會兒集市,然後踱進賽馬場旁邊壹座叫白瑪寺的小寺廟。
  寺廟不大,但打掃得很幹凈,因為人們都去了賽馬節的緣故,我們成了寺裏唯壹的遊客。
  拉姆仍然寶貝壹樣捧著雲深送她的花,和普布在寺中的回廊裏,跑前跑後,摸玩著轉經筒。我和雲深則跨進殿裏。
  令人有些詫異的是,這座寺廟供奉的不是任何藏傳佛教或者苯教的神佛,而是壹個藏王裝束的男子塑像和他身旁盛裝的兩座女像。
  “他們是誰?”雲深問我。
  “中間的男子是七世紀時的藏王,也是土蕃王朝的締造者,松贊幹布。”
  “松贊幹布?文成公主的丈夫?那文成公主在哪裏?”她繼續問。
  “左邊那尊塑像就是她。”
  “右邊那個呢?”
  “那是尼泊爾的尺尊公主,是松贊幹布的另壹位妻子。”
  “我壹直以為松贊幹布只有文成公主壹個妻子!”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松贊幹布為了土蕃王朝的興盛穩定和促進佛教在本地的發展,先從尼泊爾娶了尺尊公主,又向唐王朝求娶了文成公主。這都是出於政治和利益的考慮。”
  “那他最愛誰?”沈默片刻,她看著我,聲音有些飄忽。
  我明白她心裏在想什麽,但只能以實相告:“據史書上記載,松贊幹布最愛的是他第壹位妻子,尺尊公主。”
  她看著文成公主的塑像,喃喃地說:“原來關於她和松贊幹布的愛情只是傳說。她在松贊幹布死後三十年都沒有離開這裏直到去世。她沒有孩子,沒有親人,甚至沒有她丈夫對她的愛情的回憶。是什麽在支撐著她?讓她這樣執著地走下去?必然是愛情,那只有她壹個人的愛情。她可以對壹個心裏裝著別人的男人鐘情壹生。她對他的愛到底有多深,才會有如此的心胸和勇氣?”
  我站在她身後,緩緩開口:“歷史人物真實的愛怨情纏,後人已不得而知。但我卻很清楚自己的愛情。現在以及將來,我愛的是妳,只有妳。我不能安慰妳說我過去對疏影不是愛。那是謊言。我愛過她,用我全部的心。它讓妳痛苦,我很心疼抱歉,但卻從不後悔。它是我的生命和成長的壹部分,但卻是已經過去的壹部分。我把它收好,保存在我的記憶裏。而我現在的心裏,滿滿的都是妳,再沒有別人。”
  她慢慢回頭看著我,滿臉的淚水在酥油燈的映照下,晶瑩閃亮。她的聲音輕緩而哀傷,讓我楸心:“如果我和她同時出現,妳會愛誰?”
  我沈默片刻,雙目直視著她說:“這問題我回答不了,因為沒有那樣的可能。但有壹件事,我可以很確定地告訴妳。疏影走了,我還能為了責任和工作而生活下去。但如果換了是妳,”我壹字壹字念給她聽:“我會和妳壹起去。”
  她閉上雙眼,淚落如雨。
  我剛要上前擁她入懷,拉姆和普布兩個小鬼頭就躥了進來:“靖平阿叔,達瓦姐姐,我們去看拔河!咦,達瓦姐姐怎麽哭得這樣傷心?”
  “我給妳們的達瓦姐姐講了個故事。”我壹面把手帕遞給雲深,壹面回答兩個孩子。
  “靖平阿叔,妳等會兒也給我們將個故事,好不好?要打仗的。”普布壹臉期盼。
  拉姆壹聽馬上反對:“不幹!要講有仙女的!”
  晚飯時,我帶他們去了當雄縣城裏的壹家上海菜館。菜館不大,但幹凈清雅。菜式雖然不如家裏的廚子菊嬸做得地道精致, 但也還可口。
  雲深太久沒有吃過漢式的菜肴,胃口打開了些,喝了壹小碗腌篤鮮,吃了些雪菜豆幹和冬瓜球,又略略動了壹些菊花蟹和松仁魚米,大約有半盤的食量,在我看來仍是太少,但甜品上來的時候,她已再吃不下任何東西。我知道她長期食欲不振,腸胃的恢復要慢慢來,也就不硬勸她。
  拉姆和普布兩個小肉食動物就不同了,對冰糖元蹄和紅燒獅子頭,情有獨鐘。吃得盤底朝天,又消滅了當甜品的鳳梨湯圓和拔絲芋頭。吃完飯起身時,兩人的小肚皮都撐得圓圓的。我怕他們晚上消化不良肚子疼,便向店老板要了消化藥,讓他們壹人吃了壹片。
  飯後,我們驅車回到賽馬場。今晚要上演傳統的藏戲《格薩爾王》。
  劇場是壹個臨時搭建的大帳篷。大家井然有序地入場坐定,燈光暗下來,臺上的演出便開始了。拉姆和普布坐在雲深右邊,我坐在她左邊。
  臺上的格薩爾王在和妖魔鬼怪激烈地搏鬥著,觀眾們看得專註投入,壹片安靜。普布和拉姆更是屏息凝神,大氣不出。
  我卻沒多少心思看戲。我心心念念的人就坐在身旁,我能聽到她輕淺的呼吸,能感覺到她芳馨的體溫。我再忍不住,緩緩伸出右手,尋到了她放在膝上的左手,覆上去,握住。
  她全身壹悸,但卻沒有掙開,柔順地讓我握著,直到散戲。
  當晚,我們住進了當雄唯壹的壹家三星級賓館。好在我提前兩周就訂了兩個單間,否則正值賽馬節,遊客甚多,早已客滿。
  雲深領著拉姆住壹間,我和普布住他們隔壁。
  房間裏有兩張雙人床,電視櫃,書桌,臺燈,又有淋浴和衛生間,相當舒適。
  普布跑進跑出,對壹切都好奇新鮮。我好不容易捉住他,幫他把淋浴的水溫調好,讓他去浴室裏洗澡。這時已經洗好了澡的拉姆從隔壁跑過來,要我給她講故事。我便給她講了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
  小姑娘聽得眼都不眨,完了問我:“白雪公主是不是像達瓦姐姐壹樣白和好看?”
  我笑起來:“大概是吧。”
  “那我長大了也能當白雪公主嗎?”
  我笑著點頭:“能。”看來她還記得雲深給她許的諾。
  等普布從浴室出來,我讓他陪拉姆玩壹會兒,然後拿上換洗衣服進了浴室。等我洗好出來,兩個小家夥已經壹人歪在壹張床上,睡著了。今天壹天的活動太多,小孩子是累壞了。
  我輕手輕腳地替他們脫了鞋和外衣,蓋好被子,然後鎖門出去,走到隔壁雲深的房間。
  我輕輕敲門,裏面雲深的聲音輕柔地響起來:“拉姆,不是說好玩壹會兒就回來睡了的嗎?”
  門開了,穿著壹件白色長布袍的雲深,頭發濕漉漉地站在我面前。看見是我,她下意識地拉了壹下布袍散開的領口,紅了臉:“拉姆呢?”
  “在我房間裏睡著了。兩個孩子都累壞了。”我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看著她:“介意我進去坐壹會兒嗎?”
  她局促地後退壹步,把我讓進屋。
  終於,我和她獨處。
  作者有話要說:在這裏,靖平明明白白告訴了雲深他對兩段感情的態度,小丫頭心裏的大石頭終於是放下了。接下來,夜深人靜,孤男寡女。。。。。。
  燈下的格桑花(靖平)
  屋裏只開著書桌上的臺燈,有些暗。那束格桑花被養在壹個罐子裏,放在床頭櫃上。
  她浴後的皮膚在柔和的燈光下,漫出瑩玉般的水潤光澤。而平時雪白得近乎半透明的面頰上也有了緋紅的顏色。她站在我面前,雙手合扣在腰前,有些不知所措地略低著頭,躲避著我炙熱的目光。
  “頭發還在滴水,我幫妳吹壹吹,不然會感冒。”我說。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她拒絕著,但卻小聲而無力。
  我拉她到浴室的洗臉臺前,取下墻上的吹風,調到柔風的壹檔,輕輕吹著她的頭發。她遲疑了壹下,便用梳子梳理著長發,配合著我。
  她身體上特有的清香不容抗拒地灌入我的鼻翼。從她長袍領縫間透出的美麗鎖骨隨著她的動作,忽隱忽現。我站在她面前,面不改色,舉著吹風的手也非常穩,可心跳已經亂成了壹片。
  吹到大半幹時,她說不吹了,不然對頭發不好。我便關了吹風,放回墻上掛好。
  “妳幫我把拉姆抱回來吧。不早了,妳也累了壹天,該休息了。”她說話的時候,眼睛看著自己的手,仍不敢看我。
  我心裏嘆了壹聲,起身離開。雲深跟在我身後兩步,送我到門口。
  我將手壓在金屬的門把上,慢慢旋開門,在要跨出門的霎那,卻回手將門又重新關上,並把上面的鎖鈕壹旋,讓它鎖上。
  我轉身,把大驚的雲深撈進懷裏,然後緊緊抵在墻上。她嚇得手腳都僵住。
  “今晚我不過去了,就讓孩子們睡隔壁。”我灼熱的呼吸吹在她耳邊,聲音有些發啞。
  不等她回答,我已低頭捉住她的唇,尋到她慌亂退縮的舌,抵死地糾纏在壹起。
  我貪婪地,深深地吻她,像是要把她的心從口裏吮出來,然後藏在我這裏,她便再也不能離去。
  漸漸地,她開始回應我,啟開她的齒關,讓我的唇舌可以更深地侵入,然後伸出柔軟潔白的雙臂,蔓藤壹樣繞在我頸間。但她的身體卻有些慢慢地下墜,仿佛站不住。
  我把她輕盈的身體橫抱起來,輕輕放在床上,雙肘支在她身體兩側,躬身熱烈地吻著她,不讓她喘息,不讓她思想。
  她像是突然醒了過來,開始慌亂地掙紮,雙手按在我胸前,阻止著我:“不!不行!孩子們會醒,到時候找不見我們怎麽辦?”
  “放心,兩個小家夥累成這樣,壹準會睡到天亮。萬壹醒了,他們也知道過來敲門。”我壹手化解了她微弱的反抗,壹手拉開了她布袍的結扣。長袍下,她未著壹物。
  她的身體比以前更纖瘦,但仍美得攝人魂魄。但她卻並緊了雙腿,拒絕著我:“我還是怕他們醒。”她有些紛亂地搖頭。
  我不強迫她,只用手指和唇舌去觸摸吮吻我所能觸到的部位。她身上的那些敏感點,我不會忘記。
  我含住她柔軟的耳垂,用牙輕輕撕扯,然後吻著她白皙的脖頸,在她敏感的喉部慢慢地吸吮。她像貓兒壹樣半瞇著眼睛,縮著脖子,身體開始不安地扭動。
  我伸出手,握住她胸前壹雙嬌嫩盈挺的白色玫瑰。經過半年的風吹日曬,我的雙手已變得黧黑粗礪,這與我此時手中吹彈可破的柔嫩瑩白,形成了極強烈的對比。而我指間那兩枚粉潤的花蕾,更是激得我體內本已熊熊的火焰燒得更旺。
  我低頭咬住壹只花蕾,恣意地吸吮啃噬,享受著它的馥郁和鮮嫩。雲深的身體非常明顯的僵硬起來,纖長的手指插入我腦後的發間,呼吸變得急促而張緊,膝頭也開始開始發顫。
  我在她耳邊低語道:“雲深,我愛妳。”然後輕易地用手分開了她的腿,決然地刺入她的身體。
  她發出壹聲低喊,身體弓起來貼上我,雙腿蛇壹樣盤住我的腰。
  我的十指插入她的指縫,把她的手按壓在床上。
  壹下,壹下,我把自己頂入她體內,既深且重。
  這是我這壹路風雨裏對她分秒不停的思念。
  是我穿越前生後世,碧沙瀚海,終於尋到她時的狂喜。
  是我以為已失去了她時的肝膽具裂,掏心剜骨。
  是我重又尋回了她時的珍惜愛重。
  我今世已尋回了她,再不會放開。
  我壹遍壹遍地在她體內烙上我的印記,那麽後世來生,我也能尋到她。
  她用力咬著下唇,像是怕自己發出的任何聲音會吵醒了隔壁熟睡的孩子。我憐惜地埋頭吻她的唇,要她放松:“寶寶,不妨事的。這些房間的隔音很好,他們聽不見。”她這才放松下來,安心地和我親昵。
  雖然聲音不大,但她壹聲壹聲伴著我律動的細弱的嚶嚀,卻激得我要發狂。我把她死死抵在床上,像脫韁的野馬壹樣瘋狂地動作,從我脊椎底部慢慢向上升騰的觸電般的麻漲感,推著我向□馳騁。
  突然她雙手抱著我的脖頸,弓身起來,微微汗濕的身體貼在我身上,吻住我的唇。這是在以往的歡愛裏,羞怯生澀的她從未有過的主動動作。這個動作讓我幾乎要癲狂。
  整個晚上,我們壹遍又壹遍激烈地歡愛,宣泄著壓抑已久的思念和渴望。
  我告訴自己她現在身體還弱,我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要她太多。我掙紮著要擺脫她身體對我的強大誘惑,但當我和她結合時她對我的熱烈回應卻將我最後殘存的理智和自制統統瓦解。我讓激情和欲望支配著自己,無休止般地占有她,感覺她身體深處的悸動,聽她在我耳邊的喘息呻吟,看她在我身下花壹般地綻放。我迫切地想要和她更深,更徹底地結合在壹起。
  身旁的格桑花安靜地註視著我們這似乎要燒毀壹切的狂熱激情。
  最後,她開始喊疼,我才清醒過來,趕緊小心翼翼地退出她的身體,然後擁著她,絮絮地安慰。
  我不停地吻她,吻壹下,就喚她壹聲。她不說話,只是看著我流淚。
  “我們回家好嗎?回北京。”我在她耳邊低語著。
  “好。”她乖順地應著,頭埋進我的肩窩裏。
  作者有話要說:童鞋們,不好意思我來晚了。這段時間工作比較忙,請大家見諒。
  歸途(靖平)
  雲深在為我和她共同的未來歡欣之後,便開始了與紮西壹家離別的傷感。
  動身的那天,家裏的女人和孩子都哭成了壹團。男人們除了壹家之主老紮西還能面不改色,其他人也紅了眼睛,但卻不見了洛桑。
  雲深將四個孩子壹個個輪流抱在懷裏不肯松手。我尤其舍不得嘎嘎,這個讓我找到做父親感覺的孩子。我把他抱了又抱,舍不得放下,仿佛他真地就是我和雲深的孩子。
  我萬分感激他們對雲深的收留和照顧。沒有他們,雲深只怕是已遭厄運,而我也會為此萬劫不復。但現在,我卻要把雲深從他們的生活裏帶走。此刻我感覺自己像壹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這家人的生活並不太富裕,我曾想留下壹筆錢,作為我蒼白無力的報答,但思慮再三,還是作罷。因為憑我這半年來和藏人的接觸,這是壹個善良而驕傲的民族,用錢作為感謝方式,會讓他們感覺侮辱。
  老紮西把壹碗酒端到我面前:“小夥子,喝了它,上路吧。”
  我雙手接過來,按藏禮,將手指浸在酒裏,然後向空中彈了三次 – 敬天,敬地,敬主人。然後壹飲而盡。
  我對紮西壹家深深壹鞠:“謝謝妳們。請多保重。”
  老紮西垂下眼睛:“走吧,好好過日子去。以後趁我老頭子還沒去見佛祖之前,再回來看看。”
  “壹定!”我保證著。
  我開著車,載著雲深,帶她駛離這片她已生活了半年的土地。
  她頭靠在座椅背上,無語而哀傷地看著窗外。我不去打攪她和這片土地的告別,只是壹手扶著方向盤,壹手輕輕攬著她。越野車在壹片靜默中,向前緩行。
  忽然,雲深盯著後視鏡,坐直了身體。我擡頭壹看,車後的土路上煙塵壹片,壹個騎馬的身影向我們疾馳而來。直覺告訴我,那是洛桑。
  我把車停在路邊。雲深沒等車停穩就開門下去。她的急迫讓我有些妒嫉。
  來人果然是洛桑。我從車上下來,離他們遠遠地站著,我這時候過去,並不合適。
  雲深背對著我,洛桑翻身下馬站在她身前。我聽不見他在對她說些什麽,但他目中的痛苦和不舍我卻很熟悉。那是當年雲深在布魯塞爾時,我在因思念她而無眠的夜裏,看到的鏡中的自己。
  雲深的頭低垂著,雙肩開始抽動。她哭了。
  洛桑咬咬牙,離開她,大步走到我面前停下,看著我,深吸壹口氣:“妳向佛祖起誓,要讓她壹輩子幸福。”
  “我不信神佛,但我用自己的生命向妳保證,我會!”我平靜地回答。
  “如果妳讓她傷心,我不會饒了妳。就算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妳!”
  “壹言為定!”我向他伸出壹只手,他揮手相迎,在空中與我清脆地壹擊,然後牢牢地壹握。
  他翻身上馬,看了雲深壹眼,絕塵而去。
  雲深哭倒在我懷裏。我不打算去追問他向雲深都說了些什麽。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這是我對洛桑和他的感情的尊重。那感情有多深重真摯,我太了解。
  我緊擁著雲深,感到自己是那樣的幸運。
  我和雲深開車到了拉薩機場,從那裏乘飛機直飛北京。
  臨行前,我將這輛陪我壹路風雨征程的Hummer,托運輸公司運到了我西藏之行的導遊 – 加央的家裏,作為我感謝他的禮物。
  飛機上,雲深在我身旁沈睡。我看著身下漸漸遠離的雪山和湛藍的湖泊,感慨不舍。
  西藏,純凈蒼涼的土地,寧和質樸的人群。我在這裏尋回了我的愛情,對它充滿了感激。
  我不想矯情地說我不願再回到喧囂的都市,那裏有我的事業,責任,和親人。但西藏,將會是我記憶中的壹片凈土和與雲深分享的我們愛情的記憶。
  我會再回來,和雲深壹起。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短了些,有些對不起大家,將就看哈。西藏的故事就到此結束了,下章就開始兩人在壹起真正過日子了。雖然他們已經同在壹個屋檐下生活了很久,但原來是甥舅,現在是情侶,那自然會有很大不同了。:D
  另外,從到講的是瑋姨用自己的感情故事幫助雲深打消她心中對靖平和疏影舊情的最後壹點糾結。瑋姨的感情故事是壹個牽扯三個人,比較狗血,甚至可以說是荒謬的愛情故事。對這種題材不感冒的童鞋請從此直接跳到,這樣可以避免惡心到妳,也不會影響故事的連貫性。:D
  心魔 (雲深)
  在家裏等著迎接我們的是瑋姨和從比利時趕來的我的祖母,Ann-Sophie太後。半年不見,她竟蒼老了許多。那是我的幼稚和任性帶給她的嗎?痛苦和羞愧讓我的眼淚壹下子湧出來。
  “奶奶,請您原諒我。”我泣不成聲。
  她把我樓在懷裏,撫著我的頭,唏噓半晌:“妳這孩子以後做事情要先考慮好了。不能只憑壹時沖動,就不管別人,”她擡頭看靖平壹眼:“特別是靖平的死活。他為了找妳,壹切都不要了。他這樣對妳,妳就不要對他的感情再有懷疑。不是每個女人都能像妳這樣幸運的,明白嗎,Gisèle?”
  壹個溫和的聲音在我身旁響起來,那是我心愛的靖平:“太後陛下,這事不能怪Gisèle。當時那種情形,換了任何壹個女孩子都會傷心欲絕,腦子很難清醒。其實幸運的人是我才對。Gisèl是我生命裏最重要的,其它任何東西都無法相比。”
  祖母看著靖平,微笑起來,像個普通的長輩:“靖平,妳是不是該叫我奶奶了?”
  回北京的第二天,我開始發燒。
  靖平說我目前的抵抗力很低,又剛從空氣潔凈的高原回到相對汙濁的大城市,抵禦不了各種病菌,所以病倒了。他給我用了壹些抗生素後,我的熱度下去了壹些,但仍是頭腦昏沈,渾身無力。我在高原上待的時間太長了,體力和免疫都幾乎被耗光,恢復起來便如同抽絲壹般緩慢。
  靖平本想花更多的時間在家裏陪我,但我堅決不同意。他因為我的原因,已經將近七個月沒有處理公司和醫院的事務,想必已有成山的報告,文件,和合同要他過目,而瑞典醫學院也催著他復職。我已經耽擱他這樣久,不能再拖累他。
  在我的壹再堅持下,靖平開始專註於他的工作。他每天早出晚歸,但無論多忙,每天下班回家,他去的第壹個地方總是我的房間,雖然很多次我已經睡著了。再加上因為有我祖母在,我和靖平是不可能同居壹室的,所以我見到他的時間就更少了。雖然想他,但知道我並沒有再耽擱他,我的心裏也就好受了許多。
  在祖母和瑋姨的陪伴和悉心照料下,我緩慢卻持續地恢復著,臉上也逐漸有了隱隱的血色。這讓所有的人都松了壹口氣,我也快樂地憧憬著康復之後與靖平的美好生活。
  然而,偶爾在我昏沈的夢裏,我那從未謀面的姨母會無聲地出現,然後靜靜地看著我。我會在冷汗裏醒來,擁緊了被衾,坐在黑暗裏,重重地喘息。
  怎麽會這樣?我不是已經放下了嗎?我絕對不懷疑靖平對我的愛,但為什麽她還會出現在我夢裏?難道說潛意識裏我仍還記掛著他們曾經的戀情嗎?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以?我突然覺得負疚,覺得對不起靖平。他如此愛我,我還做這樣的夢,這豈不是對他的不信任?
  我心裏有壹個隱隱的魔鬼,它時不時會跳出來擋在我和我的愛情之間。我必須要打敗它。然而這只是我壹個人的戰爭,我必須贏得它,卻不能讓靖平知道。他已為我付出如此之多,我不能再讓他分心難過。我愛他超過自己的生命,又怎麽舍得讓他因為我自己的軟弱和小心眼受煎熬?我不能讓他看到我的掙紮,我要讓他幸福。
  於是我在所有人面前都是壹副快樂無憂的模樣,只在內心裏獨自默默地跟那個魔爭鬥。
  上午鄢琪到家裏來看我,給我帶來壹盒我平日愛吃的桂花糖。她陪我喝茶聊天,講壹些昔日同學如今的新聞趣事。小坐了壹會兒她起身告辭要趕著去上課 – 她如願以償地考上了美院,我真替她高興。
  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並沒有改變她和我之間的關系。我從西藏回來在家養身體的這段時間,她時時都來看我。在我面前,她仍是原來那個善良關愛,仗義不拘的鄢琪。我朋友不多,但其中有了壹個鄢琪,已讓我沒了遺憾。
  想想鄢琪的情感經歷,我的愛情已經太幸福。我必須要把自己拉出來,我不能毀了靖平,也毀了我自己。
  下午時,祖母在午睡,靖平壹早去了公司,我腦中有些昏沈,在床上躺了壹會兒,卻又睡不著,便起身坐在窗前,望著窗外起雲池上的點點水光出神。
  六月的晴空下,壹池碧水溫軟寧靜,微微和風帶來壹股清潤的暗香。是宜園裏的荷花開了嗎?
  這座荷塘,無論我置身何處,對它總是念念不忘。因為在這裏我遇到了我生命中的摯愛- 靖平。而這座荷塘邊,也留下了無數我和靖平的腳印和笑聲。靖平和我姨母第壹次相見就是在荷塘邊吧?這荷塘邊也有他們愛情的印跡嗎?
  唉,好好的,怎麽想起這個來?我猛地甩甩腦袋,強迫自己擺脫掉這念頭。
  不想荷塘了!今年夏天園子裏的植物開花的特別多,趙伯肯定忙得不行,要照顧夏天的花草,還得開始給雪香閣裏的梅花扣水,真是辛苦他了。不過梅花這植物,需得壹年四季的照料,冬天裏才會盛放如雪,讓人壹季寒冬都不覺冷清。以前曾和靖平在無風的冬夜裏,揣著壹個暖手爐去雪香閣看梅花。靜夜月下的新梅正是應了那句“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疏影,她不就是梅花嗎?
  又來了又來了,妳是怎麽回事?我惱起自己來,往自己大腿上重重擰了壹下。
  這時,輕輕的敲門聲響起。
  我趕緊整整衣物坐好,定定神,然後說:“請進。”
  瑋姨端著壹個托盤站在門口。
  “瑋姨。”我對她笑笑。自從這次回來,我對她的稱呼便從“瑋奶奶”變成了“瑋姨”,這也代表著我和靖平之間關系的改變。
  “我讓廚房燉了蟲草枸杞湯。喝壹小碗吧。”她把托盤放在我面前。
  “您把我當成林黛玉了。”我跟她打趣。
  “林黛玉也沒妳現在這樣弱。”她略帶憂心地看著我。
  我不想讓她擔心,便聽話地端起了碗。
  等我喝完,她拉了把椅子,在我面前坐下:“自己壹個人坐在窗邊想什麽呢?”
  “沒什麽呀。”我突然心虛起來。
  她微微壹笑也不再問我,等我喝完了湯,便跟我聊起天來:“待在家裏養病哪都不能去,有沒有覺得悶?”
  我笑道:“您也不常出門,不也不覺得悶。”
  她輕輕搖頭:“我在這家裏過了半生。這家裏角角落落裏的回憶對我來說遠比門外的新奇熱鬧來得珍貴。我老了,不比妳們年輕人。”
  我有些驚奇:“有怎樣的回憶呢?”
  據我所知,瑋姨年輕時很早便孀寡也沒有自己的子女,之後就從蘇州搬到北京,壹直和靖平的父母住在壹起,替他們料理內務照看靖平。她最美麗的青春和愛情的回憶應該在蘇州,而並非北京。
  她靜靜微笑:“妳真想聽瑋姨的故事?也好,今天下午天氣不錯,又安靜,是個講故事的好時候。”
  瑋姨的聲音輕緩低柔,如同此時窗外瀲灩的水光裏,槐花的輕絮飄忽而過。
  作者有話要說:在前面的時候,雲深和靖平熱火朝天地激情了壹把之後,微咨妹妹還是疑惑雲深到底有沒有對他們的愛情產生信心。我不得不說微咨妹妹的眼睛很尖很尖,我埋的壹條暗線被妳看出來了。當時我是從靖平的角度來敘述,所以沒有寫雲深的心理。她現在真實的心理狀態是理智上已經完全接受了靖平過去的戀情,感情上也是90%接受了靖平有過舊愛的事實。剩下的這10%就是那種偶爾會在心裏冒頭的小妒嫉和別扭。其實這並不嚴重,因為人的感情轉變不是擰水龍頭,說關就關上了,要隨著時間逐漸淡化,自己會慢慢好起來。但是雲深卻把自己這種偶爾的情緒看得很嚴重,因為她在感情上是壹個完美主義者,認為自己出現這樣的情緒,哪怕是偶爾,也是對不起靖平,從而把自己搞得很緊張。這時就需要壹個過來人告訴她自己的經驗,教她放松下來,然後從容地面對自己。這個人是誰呢?:D
  旖年(壹)(林瑋筠)
  我妹妹櫻馥出生時,我剛壹歲。她是早產兒,全靠父母重金聘請的名醫和昂貴的補藥才不至夭折,因而從小體弱,也就格外受父母長輩的疼惜。
  我們林家世代書香,雖無敵國的財富,但也家道殷實。父母對我們兩個女兒的教育尤為重視,在我們上學之余更要求我們精習那些古舊的琴棋書畫。櫻馥雖小我壹歲,但天資極高,學什麽都比我快,比我好,因此更得了父母的歡心。我生性淡泊安靜,更何況櫻馥是我得之不易的親妹妹,所以對她也從不妒忌怨恨,盡管我從小就知道我的妹妹比我美麗,比我聰明,但我們姐妹間卻從來感情深厚,不分彼此。
  待到我們成年時,但凡見過我與櫻馥的人都會說,林家大小姐清秀文靜,但二小姐卻是美得傾國傾城,尤其壹手琵琶彈得精妙絕倫,勾魂攝魄。這兩姐妹,真不像是壹個娘胎裏出來的。
  櫻馥聽了替我不平道:“我姐姐自有我姐姐的好,她的溫順性子誰也比不了。壹群膚淺嚼舌的外人懂得什麽!”我只無謂壹笑道:“妳知道我好就行,別人說什麽我才不關心。”
  櫻馥的詩書琴棋樣樣出色,但偏對理財烹飪之類的內務家事厭煩不耐。為了幫父母操持諾大壹個家,我便將這些都欖了過來。櫻馥抱了我撒嬌道:“委屈了我的好姐姐,我可怎麽謝妳呀?”我伸手擰擰她尖細玲瓏的下巴,笑道:“妳平時少病壹些就算是謝我了。再說,妳要當神仙,那自然就要有人做凡人。我當神仙比不過妳,做凡人妳就不如我了。”
  追求櫻馥的男子多如過江之鯽,但櫻馥心氣很高,性子也傲,對她的傾慕者從來都冷顏以對,但這並不防礙他們對她的殷勤和熱烈。我和櫻馥站在壹起時,男子們的目光都會無壹例外地集中在她身上,對此我早已習慣,並也為自己有這樣美麗出色的妹妹而歡喜。
  這倒不是因為我沒有妒忌心,而是我幼時便被醫生診斷成年後不能生育,因此懂事後我就知道自己壹生都無法替人生兒育女,也就有了終身不嫁的念頭,免得害人。面對眾人對櫻馥的狂熱追求,我只替她參謀,或拿她打趣,心中卻是沒有妒忌。不會屬於我的東西,我想也不會去想。
  也偶有男子對我表示好感,我壹概敬而遠之,但其中壹個卻讓我頭疼- 那就是我家世交的兒子啟軒。他長我兩歲,從小與我們兩姐妹壹同長大,甚是親厚。小時候,兩家的父母曾玩笑過要結姻親,而啟軒的父母也是壹口壹個“媳婦”地將我叫到大。我懂事後曾想,他父母如果知道我不能生育,只怕就不會這樣叫我了,因此我對這稱呼也從不當真,直到成年後的有天,啟軒將我偷偷喚出來,正經跟我求婚,這才嚇了我壹跳。
  我告訴啟軒,自己壹向只拿他當兄長,又找了其它百般的借口,但他卻仍然不放棄。我被逼得急了,索性對他實言相告,自己不能生育,打算壹世獨身。
  他驚得面白無語,抱了頭蹲在地上半天,然後站起來走到我面前,靜靜說:“那我就更要娶妳,不能讓妳孤老無依。我有壹兄壹弟,家裏靠他們傳宗接代已經夠了。我父母那邊,可以跟他門講是我有問題生不了孩子。妳如果喜歡,我們以後也可以領養壹兩個。我心裏很早就當妳是我妻子,妳不愛我沒關系,就讓我來愛妳,照顧妳。”
  我眼淚當時就流下來。我明白他的真心,雖然對他並無男女之愛,但他所描述的溫暖畫面卻讓我心動不已。我多年來壹直壓抑的渴望瞬間決堤- 原來我是如此渴望壹個屬於自己的家。然而我卻不願害他。
  我與啟軒糾糾纏纏了半年,期間也經歷了我父母和櫻馥的苦勸哀求,我終於,渾渾噩噩地嫁了他。
  婚後,啟軒對我疼愛備至,我對他也信賴關懷。這樣平靜而溫暖生活持續了兩年,直到啟軒被查出患了壹種極難治愈的慢性腎病。
  我陪他求遍名醫,但他的身體仍是沒有大的起色,壹直時好時壞。我對啟軒精心照料,強作笑顏,但心中卻是焦急愁苦。所幸櫻馥時時到我身邊安慰分擔,我才不至崩潰。有手足如此,當是我的幸運。
  不久,我們聽說瑞士有位治療此病的專家,便決定前往壹試。櫻馥怕我壹個人路上照顧啟軒應付不過來,也陪我們壹同前去。
  我們在日內瓦看過那位大夫後,根據他的建議,去了萊蒙湖邊的療養地。據說在那裏療養壹段時間,對啟軒的病會大有裨益。
  我們在湖邊的壹座小旅館住下來,每日陪啟軒在湖邊慢慢步行,劃船遊湖,或是在草地上野餐曬太陽。啟軒很喜歡這裏,人也有了些精神。我看在眼中,心裏也高興。
  有天中午,我服侍啟軒在屋裏睡下。天有些熱了,我換上件短袖的青布舊旗袍,坐在陽臺上,靜靜地看壹本張愛玲的小說打發時光。那些舊舊的文字讓我開始想家,想蘇州。櫻馥喜歡四處遊歷,看新鮮的風物,我卻是個戀家念舊的人,出門久了,就想家得緊。這次如果不是為了啟軒,我是斷不會離家這樣長時間。
  這時有人敲門,我猜該是去散步的櫻馥回來了。開了門,果然是她,穿著出門時的那件鵝黃衣裙,娉娉婷婷地站在門邊,卻又不進來,拉了我的手,壹雙鳳目裏波光瀲灩。
  她說:‘姐姐,我方才去湖邊散步的時候被個男人糾纏,虧得這位李先生替我解了圍,還送我回來。’
  這時她身後壹個男子的聲音笑道:‘我如果不送妳,妳這壹路就不知還要被多少男人糾纏。妳這樣美的女孩子以後還是不要單獨出門的好。’
  我定睛壹看,只見壹個個子高高的亞裔青年提著壹堆畫板畫具,正站在櫻馥身後。這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男子,肩寬身長,壹雙大而略陷的眼睛神采飛揚,而玉雕壹樣英挺的鼻子下面,兩片紅潤的唇薄而柔軟。此時,他正看著櫻馥微笑,露出兩排白得發亮的牙齒。
  當他的視線落在我身上時,笑容卻在他臉上壹凝,然後慢慢褪去,然後竟帶著些仿佛迷惑似的神情註視著我。
  我自幼大場面見得不少,家人總說我是最端莊穩重的壹個,但現在卻無端地心悸慌亂起來,不覺低了頭,似乎是要躲過他太亮的目光。
  櫻馥嬌聲為我們介紹道:“姐姐,這位是李永喆先生。李先生,這是我姐姐林瑋筠。”
  他對我優雅地躬身,和聲道:“林小姐,認識妳很高興。”午後的陽光灑在他濃密齊整的發間,如同壹叢幽深惑人的黑玉。
  作者有話要說:下面壹章接著寫瑋姨的故事。李永喆就是靖平的父親,他們父子容貌體態非常相似,但性格和命運卻是迥異。本文開篇的場景就是瑋姨坐在夜風裏聽唱片回憶自己的年少時光,就已經在暗示她的故事了,只不過拖得有些長了,到現在才講。
  這會是壹個比較荒謬的愛情故事。故事裏的三個人每個人有他(她)的自私之處,每個人也有他(她)隱忍的壹面。寫這個故事的目的不是為了歌頌誰,鞭撻誰,只是這個世界太大,愛情的面目太多,其中就有這樣荒唐又悲傷的壹件,寫出來給大家看看。如果看得哪位不舒服了,我在這裏提前陪個不是。
  旖年(二)(林瑋筠)
  那個下午之後,永喆便常常來拜訪我們,眾人都心照不宣地認定他對櫻馥的傾慕之意。而櫻馥也壹改以往對她追求者的冰冷倨傲,每次永喆出現時,她的眉梢眼角便會含了我從未見過的瀲灩嬌赧。
  有天夜裏她睡不著,偷偷跑進我房間裏,和我擠在壹床(啟軒睡眠不好,為了不影響他休息,我們早已分房而睡)。
  “姐姐,”櫻馥將頭枕在我肩上,喃喃低聲道:“我喜歡他,我喜歡他。”我壹貫心高氣傲的妹妹,此時竟像是著了魔。
  永喆對本地很熟悉。他常常請我們去他家在萊蒙湖邊的別墅作客,或者帶我們去湖邊風景最美麗的角落野餐談天,去日內瓦聽歌劇,去藏在轉彎抹角的小巷的壹家餐館裏品嘗最正宗的幹酪火鍋,或是去近旁農人的果園裏采來新鮮的莓果,將它們泡在香檳酒裏,第二天再將它們撈出來,然後裹上巧克力,制成美味的甜點。他是壹個非常真性情,又很懂生活情趣的人。
  我們原以為永喆只是壹個來此度假的家境富裕的大學生,但啟軒在日內瓦的朋友卻告訴我們,永喆年紀雖輕,卻已是日內瓦的名人。他生長在瑞士,但他的家族卻是中國最古老顯赫的壹脈,而年紀輕輕的他已經是瑞士畫壇上頗有名氣的畫家。他的家境非常富有,但為人卻極隨和親切,尤其是他笑起來的時候,明朗單純,讓人直暖到心裏去。就連壹向交友挑剔的啟軒都很喜歡他。
  我提醒過櫻馥:“他這樣太過出眾的男子,是很招女孩子喜歡的,他在這方面的為人妳該先了解清楚才是。”
  櫻馥對我眨眨美麗的鳳目,曼聲笑道:“姐姐妳放心,我早打聽過了。他的女人緣的確是相當地好,喜歡他的女子很多,跟他約會過的也不少,但壹般都是女孩子主動約他。跟他約會過的女子都說他體貼溫柔又風趣。我不是三歲小孩子,不會以為他這樣出色的男子從沒有過感情經歷。”她停了壹停,鳳目中盈光閃閃道:“我只要做最後那個得到他心的女子,就可以了。”
  轉眼我們在萊蒙湖邊已經住了兩個多月。壹日用過午飯後,櫻馥如往常壹樣去了湖邊散步,而啟軒則躺下午睡。我正想提筆給父母寫張明信片,只聽門外有輕輕的敲門聲。
  我打開門,看見壹身清爽白衣的永喆。
  “下午好,瑋筠。”他朝我燦爛壹笑,仿佛午後所有的陽光都落在了他臉上。他從不肯稱呼我章太太,每次都直呼其名,也堅持不讓我們叫他李先生。我知道他直爽不拘,也就不跟他客套太多。
  “妳好,永喆。來找櫻馥的麽?她去湖邊散步了。”我禮貌壹笑回答他。
  “那我們壹起走過去迎她好麽?”他提議道。
  “妳去找她就好了。我摻和什麽?”我笑著搖頭。
  “這壹路走過去這麽長,妳就發發善心陪我說會兒話。再說,妳平時太靜了,該多動動,對身體有好處。妳要是身體不好,誰來照顧啟軒呢?“他孩子壹般賴起來,但卻偏讓人沒法拒絕。
  我給啟軒留了張字條,告訴他我和永喆去了湖邊找櫻馥,免得他醒了之後不見我會著急。
  我們壹邊閑談壹邊穿過樹林朝湖畔走去。永喆壹路給我講他小時候和父母壹同來湖邊度假的趣事,他在大學裏與同窗的惡作劇,以及他最近作畫的心得。我都淺淺笑著,靜靜地聽。
  他是壹個離我那樣遙遠的人,此時卻前所未有地近。他美好得如同此時的陽光,櫻馥若能嫁給他,該是怎樣地幸福。不知為何,我心中竟有了壹絲隱隱的悵然,大概是我自己雖已為人婦,但卻從未經歷過真正的愛情吧。
  這時,明亮的陽光突然隱去,瓢潑大雨伴著隆隆雷聲傾泄而下。永喆拉著我,趕緊避入樹林中壹座被人廢棄的馬廄裏。
  “櫻馥會怎麽樣?會被雨淋著嗎?”我有些著急,又要沖進雨裏。
  永喆壹把攥住我,急聲道:“這時候不能出去!我們現在是在樹林裏面,只有待在這馬廄裏最安全,因為馬廄頂上有避雷針,如果出去就很容易被雷擊中!湖邊有很多咖啡館和小店鋪,櫻馥是個聰明女孩子,會很容易地找到避雨避雷的地方。現在比較危險的是妳而不是她!”
  我聽了這才冷靜下來,無奈地聽著遠壹聲近壹聲的雷響,等著雨停。
  這時,我突然發現自己的手還壹直被永喆握在掌,便火燙了壹樣抽出來,離他遠遠地站著,但無奈狹小的馬廄讓我躲無處躲。而渾身濕漉漉的他就站在離我咫尺之遙的地方,直直地看著我,目光中灼灼的火燒得我心中驚亂成壹片。
  “瑋筠,”他中了魔壹樣看著我,低語道:“我要向妳坦白壹件事情。”
  “什麽事?”我身上突然抖起來,聲音也發顫。
  “那天下午,我第壹眼看見妳,就覺得在夢裏見過。我從那壹刻開始就知道自己完了。我沒有壹秒鐘不在想妳。我接近櫻馥,也只是為了見到妳。”他喃喃的聲音就像是高燒病人的囈語。
  他的話如同壹個驚雷擊在我身上。我搖頭道:“妳壹定是瘋了!我是有丈夫的人!”
  他懊惱地壹抹臉上的雨水:“妳用不著提醒我,因為我每天都在提醒我自己- 喜歡別人的妻子是壹件應該下地獄的事情。但是沒有用,我眼睛裏看到,耳朵裏聽到,心裏想著的,全都是妳!我知道我會為此下地獄,但是我沒法控制自己。讓它去吧,為了妳,我願意下地獄!”
  我眼中突然有刺目的淚意升騰,但卻強壓住了,冷冷對他說道:“李先生,妳這類似的話究竟對多少女孩子說過?其中也包括我妹妹吧。”
  他睜大壹雙漂亮的眼睛看著我,目中的震驚與受傷壹覽無余:“妳原來是這樣想我的?我是約會過很多女孩子,但是我從沒對任何人動過真心,也從沒對任何人說過我愛妳!至於櫻馥,我承認我利用她來接近妳是不對,但是我對她從沒有比對壹般朋友更親近,也從沒跟她單獨出去過。我壹心想著的就只有妳,再沒有別人。如果我撒謊,就讓雷劈死!”
  我知道這時我本該對他輕蔑壹笑或嚴辭呵責,但我卻落下淚來,心裏防佛有壹塊壓了千年的大石被突然抽掉了,但卻又空得發痛。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哽咽道:“妳為什麽不喜歡櫻馥?論容貌,論才情,我都不及她。況且她蕓英未嫁的女兒身體,哪壹點不比我好?妳又何苦來找我?”
  他壹步壹步走到我面前,用手托起我淚流滿面的臉頰,緩緩對我說道:“櫻馥是漂亮,明艷得讓人睜不開眼睛,但妳在我眼裏卻是最美的。妳像朵清幽的茉莉,總那麽安靜地站在壹旁,總那麽溫婉靦腆輕輕地笑,每次我看妳的時候,妳總會淺淺地低頭,那樣子把我的心都搗碎了,簡直要讓我發瘋。妳和櫻馥站在壹起,我就只看得見妳,看不見她。我不在乎妳嫁過人,給我壹百個處女也抵不上壹個妳。妳還不明白麽,瑋筠?我愛妳。”
  這時壹個尖厲的炸雷劈下來,我壹聲驚叫,整個人朝地上軟下去。永喆雙臂壹緊將我鉗進他懷裏。
  他的唇落在我的上面,用舌啟開我無措的齒關,深深地和我糾纏在壹起。他的舌熱烈而細膩,風暴壹樣卷過每壹處,又在每壹處都纏綿地輾轉。啟軒以前也吻過我,但我卻不喜歡男人的味道,不讓他吻得深了,每次只溫溫淺淺地帶過,盡管我和他是夫妻。
  我從不知道與男子接吻會是這樣瘋魔般地讓人著迷。我喜歡他的氣息,貪戀他唇齒的碰觸。我昏亂地回吻他,甚至忘了呼吸。是的,是的,我愛這個男人!第壹眼看見他,我的心就跟他壹起走了!
  良久,他的唇放開我,但仍將我抱在懷裏,柔軟的唇在我眼簾鼻上不舍地流連。
  “瑋筠,瑋筠,”他低低在我耳邊喚我:“妳既不愛啟軒,就跟他離婚吧。嫁我,好不好?我會疼妳壹輩子,也會好好補償啟軒的。”
  我倚在他懷裏,本還在雲裏霧中,現在卻突然醒了。
  啟軒?我怎麽忘了啟軒?我雖然不愛他,但我怎麽能傷害他這樣壹個善良而且重病在身的人?我如果離開啟軒,那麽無疑是置他於死地。還有櫻馥,她如果知道永喆愛的是自己的親姐姐,她怎麽受得了?我怎麽能這樣自私,這樣無恥?
  我用盡全力推開面前的永喆,沖進瓢潑大雨裏。他從後面追上來拉住我喊道:“瑋筠,妳怎麽了?”
  我咬牙回身給他清脆的壹記耳光,打得他楞在雨裏。
  我狠著心冷冷對他說道:“李先生,多謝妳提醒我- 我愛的人原來是我的丈夫。他是不如妳優秀出眾,但卻是我壹生唯壹愛的男人。我險些被妳迷了心竅,還好醒悟得快。妳在我這裏用錯了情,找別人去吧。”說完轉身疾奔而去- 我不敢看他臉上的表情。
  粗密的雨點擊在我身上臉上,卻絲毫不覺疼,因為我心裏已是痛得快要撕裂。我只想讓老天壹個厲雷劈下來,讓我死在當時,死在當地。
  作者有話要說:永喆第壹眼看見瑋筠的時候有滿眼的疑惑,是因為覺得自己以前在夢裏見過她。櫻馥比瑋筠漂亮有才情,但瑋筠真真是永喆的那杯茶,所以愛情這事很難講原因。
  旖年(三)(林瑋筠)
  那日從永喆身邊逃回旅店,櫻馥與啟軒都未曾起疑,但我卻知道這裏是再待不得,因為下次再見永喆時,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再推開他。
  我告訴啟軒我很想家,他當即就表示要與我壹同回去 – 他壹般什麽事情都會依著我。但是櫻馥卻不肯回家,說還想在瑞士再玩壹玩。我知道是為了永喆的緣故,也就不好多勸,只得將她托付給我們在日內瓦的朋友,然後和啟軒壹起匆匆回了蘇州。
  接下來的日子,我仍舊照顧啟軒的飲食起居,服侍他服藥休息,表面壹切如常,但心裏卻沒有壹天不在想永喆。
  壹個人的時候,我常常對著窗外發呆,想著永喆與櫻馥此時在壹起做什麽。永喆也會對櫻馥說跟我說過的同樣的話嗎?我是希望他說,還是不希望他說?我的腦子壹團混亂,在矛盾和煎熬裏數著分秒。
  受不住的時候,我也想過要拋下壹切和永喆在壹起。但是撇開啟軒和櫻馥不談,我不能為永喆生育後代,而他呈著那樣壹個姓氏,還是獨子。讓這個顯赫的家族從此斷了承繼,我擔不起,永喆也擔不起。因此,我將心裏那不安分的狂潮又按回黑暗裏去。
  幾個月之後,櫻馥回來了,但匆匆停留之後,她又前往瑞士 – 她已經聯系好了日內瓦壹所音樂學院,準備入讀。父母雖不舍她去離家如此遠的地方讀書,但他們從來都遷就櫻馥,她喜歡的事便讓她去做。只有我明白她壹心要去那裏,只是為了永喆。
  兩年之後,櫻馥與永喆在瑞士舉行了婚禮。父母親朋都紛紛前往,我卻以要留在家照顧啟軒為由沒有出席。婚禮之後,他們定居在日內瓦,後來有了靖平。當他們舉家遷回中國時,啟軒已經去世,而我則孀居在蘇州。
  永喆與櫻馥定居在北京永喆曾祖父當年居住的平王府中。當時,櫻馥身體不好勞累不得,永喆不善管家,孩子又小,便邀請我搬來和他們同住,管理家中大小事務。
  我尋思著過了這些年,永喆對我的心也該淡了,便應承下來。
  我到北京家裏的那天,櫻馥首先跑過來,壹把抱住我,笑得快樂:“姐姐,我們可算是團圓了。”
  在她身後,壹個高個的男子頸上跨坐著壹個四五歲的孩童,朝我慢慢走過來 – 那是我已將近十年未見的永喆。他變化不大,依舊俊美挺拔,風采翩翩。
  “下午好,瑋筠。”他朝我燦爛壹笑,表情語言與壹如當年雷雨之前的那個午後。
  “好久不見了。”我按住心中的狂濤,回他靜靜壹笑,然後將目光轉向正跨坐在他肩脖上的孩童:“這就是靖平麽?”
  這是我第壹次看到靖平 – 這個五歲大的,家裏所有人的寶貝。他是壹個非常漂亮的男孩,五官跟永喆像是壹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但他眼睛的形狀卻繼承了櫻馥那雙絕美的鳳目。我當時便想長大之後,他必定會和他父親壹樣招女孩子喜歡。
  我就此住下,將家中大小事宜全都攬過來,幫他們打理壹切內務,這樣櫻馥可以靜心養身體,教養孩子,而永喆也能夠安心作畫。壹家人的生活就這樣安定下來。
  永喆對櫻馥疼愛寵溺,和我也隨意談笑,看來他對當年那壹時的沖動是真地淡了。我竟然莫名地酸楚,但之後告訴自己,這雖是妳親手推出去的幸福,但現在的結局對大家都好。這樣想,也就釋然了。
  他們也有吵架的時候,唯壹的原因是為了靖平的教育。永喆主張對孩子寬松壹些,讓他自幼發展個性,但櫻馥卻堅信玉不磨不成器,常常給孩子排了滿滿的課程,要他學很多東西。靖平那時太小,天性又活潑調皮,坐不住太久,常常惹得櫻馥要罰他。靖平人小鬼精,壹到這時就朝永喆求援,而永喆總是無壹例外地護著兒子。為此,他們兩夫妻沒少爭執。
  靖平有些怕他母親,但卻非常粘我,對我姨媽長姨媽短,叫得很甜。他常偎在我身邊要我講中國民間的故事神話,或者央我給他從街市上偷偷買小攤上的甜食(櫻馥怕不衛生,從不讓他吃小攤上的東西)。
  我喜歡孩子,但老天卻剝奪了我作母親的權利。而靖平也就成了我在這世上所能擁有的,與我血脈最近的孩子。我愛這個孩子,如同性命。
  曾經在我腦海裏有這樣駭人的念頭壹閃而過- 如果老天讓我能夠生育,如果我沒有稀裏糊塗地嫁了啟軒,那麽靖平就該是我和永喆的孩子。這念頭讓我驚駭而羞愧,趕緊打住,不敢再繼續。
  靖平唯壹的壹次挨打是在他剛滿六歲的時候。櫻馥請了老師教他習毛筆字,孩子之前壹直在歐洲生活,中文底子本來就不好,在加上他坐不住,練了幾天就不幹了。
  櫻馥對他堅決搖頭道:“靖平,妳是中國人,而且妳繼承的這個姓氏也要求妳必須要寫壹手體面的中文。”
  孩子撅著嘴抗議說:“我不要當中國人,我也不要姓李!”
  櫻馥當時臉就白了,厲聲對他說:“趕緊道歉,說妳說錯了,以後再不許講這樣的話!”
  孩子嘴強,又原話重復壹遍:“我不要當中國人,我也不要姓李。”。
  櫻馥二話不說,轉身抽出壹把硬尺要打他。今天永喆出去辦事不在家,因此她要怎麽教訓靖平沒人敢攔。
  我嚇慌了,上去護住靖平:“櫻馥,妳何必為了小孩子說的氣話打他!”
  她堅持道:“有些話再小也不能亂講。而且趁他小就要教他懂得,在這世上不是他想怎樣就能怎樣的。平時永喆和妳把他寵得太厲害了,不從小對他嚴些,以後他就廢了。”
  我仍是搖頭不允,不讓她動孩子。
  她看著我,壹字壹字說道:“姐姐,這孩子的母親是我。”
  我頹然松手,走了出去。
  我站在走廊上,聽著屋裏硬尺打在皮肉上的聲音和孩子大聲的哭:“我要爸爸!我要姨媽!”我除了流淚,什麽也不能做。
  是的,櫻馥才是永喆的妻子,靖平的母親。我沒有權力幹涉她管教自己的孩子,我誰也不是。
  那天晚上櫻馥到我房裏來找我。她眼睛紅腫著,顯然是哭過。
  “姐姐,”她握了我的手道:“妳別生我的氣。我不是故意那樣說來傷妳的心。要知道靖平這個孩子是那麽多人的希望。他要是不成材,就會辜負永喆,辜負我,也辜負妳。我是這家裏對靖平最嚴的壹個,但我對他的愛不比任何人少分毫。我是太過愛他,才怕他今後會不好。”
  我嘆了壹聲,拍拍她的手背道:“妳的苦心我知道。靖平大了自然會明白。妳永遠是靖平最愛的母親,永喆最愛的妻子。”
  她看著我半晌,雙目炯炯道:“妳永遠會是我最愛的姐姐。”
  我撫著她的手嘆道:“從小到大,我何嘗又不是最疼妳?”
  旖年(四)(林瑋筠)
  以後的幾年裏,我幫著他們打理壹切內務,讓永喆能安心畫畫,櫻馥靜心養身體。我們三個壹起,悉心撫育靖平成長,後來又收養了成碧和疏影兩姐妹,日子就這樣平靜寧和,波瀾不驚。
  直到靖平十歲那年的壹天,我從同仁堂挑了些補品,家裏的司機載著我回家。剛開出同仁堂不遠,就堵上了,說是前面有交通事故撞死了人,整條街都封住了。我們的車離出事地點不遠,過不去也出不來,只能停在那裏幹等。
  過了大概半小時,我在車裏坐煩了,就下車站在馬路邊透氣,結果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擡頭壹看,壹個高個修長的男子朝我疾步奔過來- 居然是永喆。
  他臉色煞白,跑到我面前,壹把摟了我,抱得死緊,全身都在發顫。
  他說:“我在電視上看到同仁堂旁邊發生了撞車,死了壹個女人,我看不清她的臉,但看見她穿了壹件灰色的長大衣。”
  我低頭壹看自己身上,原來也是壹件灰大衣。
  他看著我,嘴唇白得發青,但漆黑的眸子裏卻有灼灼的火。他開口說話,聲音沙啞,如同中了瘋魔:“這麽多年,我心裏愛的壹直是妳。我本來打算把它在心裏藏壹輩子,只要我能每天看到妳,就知足了。剛才我以為出事的女人是妳,就覺得我活著再沒意義了!可現在妳還在,我就壹定要讓妳知道,我壹直在愛妳,從沒停止過。”
  那把壹直深深插在我心裏的刀子,猛然被拔出來,讓長久的重負和隱痛驟然消失,但緊接著留下的傷口卻流出汩汩的血,伴著劇烈而新鮮的疼痛。
  永喆扶著我進了街邊壹間茶室,要了壹個包間。在那個的狹小房間裏,我和他再次單獨相對。
  “妳離開瑞士的時候,走的那麽決然,就仿佛我是瘟疫壹樣。這讓我覺得自己像個流氓和小醜,也就沒有勇氣再去追妳回來。”他說:“後來櫻馥在瑞士讀書的時候,我跟她壹直是朋友。我常向她打聽妳的事- 妳的現狀,妳的過去,有時我也會在她身上去找妳的影子。”
  “妳為什麽娶她?”這個在我心中壓了十多年的問題終於問出了口。
  他無奈地壹笑:“是我做了錯事。有天櫻馥告訴我她收到了妳的來信,妳在信裏說覺得和啟軒在壹起很幸福很滿足。那天我喝得大醉,被櫻馥攙回家,然後我把她當成了妳。等我醒過來才發現已經對她做了不該做的事情。”
  我的確寫過那樣壹封信,也的確想借櫻馥之口暗示永喆,讓他徹底死心,但誰料竟是這樣的結局。
  “因為這件事櫻馥要妳跟她結婚麽?”我問。
  他搖頭道:“她很大氣,什麽要求都沒提。是我自己覺得內疚,尤其她之前還是處女。於是我向她求婚,我們很快就定了婚期。”
  他伸手過來,將我的手握在掌中,深深看著我說:“其實當時除了要負責任以外,我心裏還有其它自私的念頭- 這輩子娶不了妳,我就娶個長得和妳像些的;這輩子不能有妳和我的孩子,那我娶了櫻馥,以後孩子的身體裏也就會有我和妳共同的血。”
  我再也抑制不住,和他緊抱在壹起,流盡了壹世的淚。
  明白了他的心,我歡喜也心酸。到了此時,他已和櫻馥做了十三年的夫妻,雖不愛她,但也不忍傷她,而我更是不能讓櫻馥受委屈。思前想後,我們決定維持現狀,就當壹切都沒發生過。我想過在此時獨自搬回蘇州,不再攪擾他們。但是永喆不肯放我走,我經不住他的苦苦相求,而自己心裏也存了想要日日看見他的私心,也就留下了。
  我們繼續在同壹屋檐下,各司其職,只在偶爾沒有旁人的時候,永喆會握住我的手,和我低聲說些情話,除此之外,我們再沒越雷池壹步。
  靖平二十歲那年,櫻馥去世了。她臨走前的有天晚上,單獨把我叫到她床前對我說:“姐姐,我霸著永喆二十多年,妳怨不怨我?”
  我忙說:“胡說些什麽?靖平都這樣大了,妳還跟個小孩子壹樣亂說話。”
  她笑:“我可沒有胡說。永喆愛妳,我在萊蒙湖的時候就看出來了。我有很多機會可以告訴永喆妳並不愛啟軒,但是我沒有。所以他壹直以為妳們是恩愛夫妻。我也很清楚啟軒當時的身體是拖不了太久的,他西去之後,永喆是肯定會娶妳的。所以那天他喝醉了把我當成了妳,我本來可以把他推開的,但是我沒有。我太喜歡他,太想和他在壹起,盡管他和我親熱的時候還在叫妳的名字。我利用了這個機會讓永喆娶了我。我本想給他生個孩子就把他還給妳,但我太貪心,舍不得他,就待在他身邊直到現在。妳別怪我。”
  原來她從壹開始就知道。是我太遲鈍了,我這妹妹從小就聰慧過人,我怎麽會以為她壹直不知情?
  她繼續說道:“這麽多年,我雖占著他的人,他對我也極好,但我卻知道他的心不在我這兒。我太喜歡他,舍不得他這樣苦,便和他說我想回中國,又要他把妳請到這裏來和我們同住。這樣,他便能時時見到妳,我也能安心待在他身旁。我這樣自私,苦了妳和他,來世只怕要受罰做牲畜,見不著妳們了,妳們好好過吧。這輩子我欠妳的姻緣,下輩子壹定還給妳。”
  我驚訝心疼得說不出話來- 我這個妹妹看似柔弱嬌軟,但自幼就心高氣傲秉性倔烈,再加上壹直受盡寵愛,因此從不肯為人下。但現在我才知道她這樣壹個人居然過了二十多年如此委曲傷心的日子。我也曾怪她對靖平小時候嚴得過分,殊不知她在這個孩子身上放著我們三人的希望。我當時淚流得說不出話,只拉了她的手放不下。
  她最後對我說:‘姐姐妳別告訴永喆我知道這些。他心腸軟,我舍不得他難受。我走了以後,永喆和靖平父子倆就托給妳了。永喆有妳還好。我卻放心不下靖平。他比他父親更癡,而且太有自己的主意,認定了就不回頭。我當年要斷了他對疏影的念,就是怕疏影活不長,靖平會為她孤苦壹生。如今看,怕是要應驗了。姐姐,妳愛這個孩子不亞於我,我走了以後,妳壹定要幫我看住他,關鍵時給他壹些點撥,拉他出苦海。他是我們三個人的孩子,我不能讓他這樣苦壹輩子。’”
  櫻馥去了以後,我信守對櫻馥的諾言,沒有告訴永喆櫻馥早已知道壹切,但永喆卻反而變得和我有些疏遠。直到有天他在我面前哭了,說他負了我,因為櫻馥走了以後他才發現,這麽多年過後,櫻馥早在他心裏生了根,他愛我,但也忘不了櫻馥。他以前對我起誓說壹生只會愛我壹個,但現在卻做不到了。
  我抱了他的頭在懷裏平靜地說:“這本來從壹開始就是三個人的愛情,連靖平這孩子都是我們三個人共同的。妳愛櫻馥,本就是我希望的,也讓我心裏有對櫻馥沒了歉疚,而且妳現在還愛著我,這已是我能求來的最好,妳還自責些什麽?”
  在那以後,靖平常年在國外,我和永喆便像夫妻和親人壹樣生活著,我們壹同牽掛靖平,為他的每壹個成就驕傲欣喜,也為他的總是形單影只著急。我們之間並不忌諱談到櫻馥,因為她是我們共同愛著的人,也是我們愛情的壹部分。日子就這樣過下去,幸福,平靜,直到三年後永喆去世。
  我喜歡在夜靜時聽那些老唱片,讓那些模糊的淺吟低唱把我帶回舊日的時光。我常常回味這段我壹生中唯壹的愛情,這屬於三個人的,荒謬又真摯的愛情。櫻馥和永喆已經葬在了壹起,而離他們不遠處的壹塊綠蔭草坪,會是我將來的棲身之地。我會躺在那裏靜靜看著他們,壹如當年的那個午後我打開門,看見盈盈而立的櫻馥和她身後壹臉燦爛笑容的永喆。
  作者有話要說:瑋姨的故事到此為止,謝謝大家的耐心。瑋筠,櫻馥和永喆三個人,各有各的性格與優缺點。我寫他們的故事,目的不是為了找出這故事裏誰是應該受指責的壹方,因為照我的看法,誰都可以被指責,而誰都不該被指責。愛情,尤其是夾纏三個人的愛情,就是那麽說不清。
  下章回到靖平和雲深身上,開始寫他們新的生活。
  婚戒(雲深/靖平)
  (雲深)
  我眼中的淚水已經讓我看不清我面前的瑋姨。
  這是怎樣的三個人?這是怎樣的壹段愛情?
  靖平的媽媽,我見過她的照片。那是壹個傾國傾城的美麗女子,尤其壹雙酷似靖平的鳳目,驚鴻攝魄,顧盼生輝。年輕時的瑋姨清秀明麗,端莊文雅,而靖平的媽媽卻是美得攝人魂魄,艷麗無匹。她與靖平父親的合影曾讓我第壹次真正明白什麽叫“璧人天成”。她那樣清傲嬌弱的壹個人,在明知對方愛的不是自己時,還會嫁他,為他生孩子,還會十幾年裏和丈夫的所愛住在同壹屋檐下,時時看著自己丈夫的目光在追隨著另壹個人。而瑋姨,為了不傷害自己的妹妹,不傷害啟軒,不讓靖平的父親沒有後代,硬生生將屬於自己的愛情拱手讓人,而自己孤獨壹生。
  他們都能為了愛委曲求全,都能接受自己不是對方的唯壹。這要多大的勇氣?多深的愛?
  瑋姨擦著我面頰上的淚水,輕輕說道:“雲深,妳看,只要換壹個角度想問題,人總會感到幸福。妳和靖平現在的處境比我和他父母當年要好太多。妳們的愛情裏,只有兩個人。靖平現在的心裏只有妳。妳只是過不去壹道坎。要知道,人的壹生太短。永喆等了十年才能和我朝夕相見,櫻馥等了二十五年才等到永喆愛她,我等了二十六年才等到和永喆做三年的夫妻。”
  她掠掠我額前的頭發,繼續道:“從疏影死後到今天,已經有十二年。靖平壹直在等著他心裏的愛情。那就是妳。他等妳出現,等妳長大,到現在他還在等妳,等妳打開心裏的結,能放開了心去愛。這麽多年,他是怎麽苦過來的,我都看在眼裏。妳還忍心讓他苦多久?”
  我的愧疚與心疼壹齊湧上來,終於哭出了聲:“對不起,對不起,讓妳們這樣為我操心。”
  瑋姨把我攬在懷裏,輕輕地撫慰:“這不怪妳。妳從小就被人像寶貝壹樣護著,尤其是靖平,生怕妳痛了壹分,傷了壹毫。妳也才剛快滿十八歲,歷事太少,現在心裏有個結,不知道該怎麽打開。靖平這個人比他父親更專情,更執著,也更有決斷。他的愛就像翰海壹樣,寬廣,深邃,長久。有這樣心的男人,是罕物。瑋姨怎麽舍得看妳錯過?”
  “謝謝妳,瑋姨。”我感激地緊緊抱著她。她用自己隱藏多年的秘密把我拉出我走不出的死角,實在用心良苦。
  “謝什麽。靖平算是我的兒子,可妳也是瑋姨看著長大的寶貝啊。妳們兩個在壹起最好。我可不想讓外人得了便宜去。這家裏的子息不旺,我還盼著妳們快點多生幾個孩子讓我抱抱。”她笑得慈和而風趣:“只是今天瑋姨和妳講的所有事都是妳和我之間的秘密,別人不能知道,尤其是靖平。我不想讓他知道他父母之間還站著別人。好嗎?”
  我捧起她壹只手,在上面虔誠地吻了壹下,說:“好。”
  (靖平)
  從西藏回來,雲深就病倒了。太長時間的高原生活和繁重的體力勞動把她的身體幾乎抽空了,需要長時間調養休息才能慢慢恢復。我本想留在家裏多陪她壹些時間,但她卻堅持要我照常工作,不要顧念她。她的善解人意和貼心讓我感念又憐惜。
  七個月中積下來的工作,讓我不得不早出晚歸。但無論多晚回家,我首先去的地方壹定是雲深的臥室。漫長壹天的分離之後,我壹定要親眼看到她,確定她的安好,平撫我對她的想念,然後才能安心睡下。
  很多次我回到家時,她已經睡著了。我便坐在她床邊,靜靜看她壹會兒。但是今夜,我聽見了她夢中的囈語:“姨媽,我求求妳,妳走吧┅┅”
  她夢到疏影了麽?她心裏關於我和疏影過往的結,仍沒有完全解開麽?她對我的愛,和她對我過往的無法釋懷,仍在爭搶對抗。而她夾在中間,還在被兩種情感撕扯著。
  我心疼她的痛苦和掙紮,但我明白,雲深不像我已歷經了滄海桑田的風雨沈浮,她的感情經歷太單純,非黑即白,人又還小,沒有成熟到短時間內就能承受感情的復雜多面。
  再過壹周就是雲深十八歲的生日,我本打算送她的生日禮物是壹枚我家傳的婚戒。那是當年我的壹位先祖大婚時,天竺國王贈送的賀禮。這枚通體透明的祖母綠以它毫無雜質的純凈和綠得發藍的色澤,成為所有綠寶石中的罕物,從此便壹直帶在我家族長房正妻的手上,代代相傳。而我父母結婚時,父親將戒托由黃金換成了白金,為了更襯托母親清艷的氣質。
  我原本打算在她十八歲生日的那天把戒指送給她,並向她正式求婚,但現在看來要推遲壹些了。她心裏還有結,我必須要耐心等待,直到她不再覺得有壹絲別扭。
  又過了幾天,我因為工作上的應酬,回家時已近晚上十壹點。我猜雲深已經睡下了,便放輕手腳推開她臥室的門。
  我有些驚訝地看到,雲深正坐在壹盞昏暗的燈前。她穿著壹件象牙色的純絲睡袍罩衣,雲水般柔軟光澤的頭發垂在胸前,像座精致的瑩玉雕像。她的眼睛壹直看著門的方向,仿佛壹直在等我進來。
  我快步走到她身前:“雲深,妳怎麽還不睡?”
  “我壹直在等妳。”她美麗的褐眸深深看著我,輕聲說道。
  “有什麽事麽?”我擔心起來。
  “沒有,只是想妳了。”她偎進我懷裏,光滑微涼的手臂纏在我脖子上,仿佛兩只軟玉。
  我心疼地抱緊她:“我這段時間工作太忙,讓妳受委屈了。”
  她輕輕搖頭,擡起臉來凝視我半晌,又開口問道:“我的生日禮物呢?”
  “原來是在擔心這個。”我笑起來:“放心,我再忙,妳的生日禮物還是不會忘的。”既然那枚婚戒暫時不會送她,我便臨時另外定了壹副鉆石耳墜,雖然俗了些,但是這次時間太倉促,也就只好將就了。
  她聽了不說話,又依回我懷裏,壹雙細白的手慢慢把玩我胸前的襯衣扣子。她的手觸到了壹直掛在我胸前的那枚玉觀音,我還沒來得及阻止,她已經把它拉出了我的衣領。
  系著玉觀音的紅繩上,同樣也系著那枚祖母綠婚戒。我前些日子把它從銀行的保險室取出來,因為怕丟就壹直系在胸前。
  “這是什麽?”她壹臉驚訝。
  我只好解釋道:“這是我家傳的婚戒。從祖上傳到我這裏,已經壹千三百多年。我家族裏所有的長房正妻都帶了它壹輩子,它的上壹任主人是我的母親。”
  我把它解下來,遞到她面前。她小心地雙手接過戒指,凝目註視著。那壹抹風華絕代的瑩亮璀璨正如她的眼睛。
  我看著她說:“妳出走的那壹天,我本想用它來向妳正式求婚。但是之後發生了太多事情,妳也還沒有準備好,因此我也就沒有再提。我絕對不想迫妳,這件事要妳自己覺得完全準備好了才行。”
  “這是我見過的最美的珠寶。”她緩緩擡起眼簾看著我:“我能試試嗎?”
  我壹楞,心中又微嘆- 她畢竟是孩子心性,不知這戒指意義重大,竟要拿它當普通的飾物壹樣試戴把玩。但是,她的確只是個孩子。
  “好。”我對她微笑著點頭。
  “妳幫我戴。”她把戒指遞給我。
  我半是寵溺半是沒奈何地笑著,接過戒指,托住她壹只手,順勢將戒指套在她手指上。這顆傳世千年的瑰寶仿佛終於找到了主人,在她柔潤白皙的指間安靜地臥著,清艷,攝魄。
  我看著眼前這壹抹瑩綠和這只秀美瑩白的手,腦子裏突然清醒過來 – 我剛才托的是她的左手,戴的是她的無名指!
  我清了清喉嚨,掩飾自己的些許不安,然後向她微笑著和聲說:“看夠了嗎?摘下來好不好?”
  她仿佛沒有聽見我的話,目光癡癡地落在自己的左手無名指上,然後用右手輕輕撫摸那壹抹瑩綠。良久,她慢慢擡頭,臉上已是兩行清淚:“靖平,”她的聲音很平靜:“戒環有壹點大,要讓人把它緊壹緊才好,不然我戴著容易丟。”
  我的心開始急劇地跳動,喉嚨開始發緊,但仍努力保持著鎮靜:“雲深,好了,玩夠了。把戒指給我。”
  她卻將左手握成壹個拳頭,貼在胸前,用右手護得緊緊,像是生怕被人搶了去,壹雙美麗的眼睛睜得大大地看著我,眼淚不停地壹滴壹滴滑落。
  “雲深,”我頓了半天,艱難地開口:“這可不能開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她的眼淚依舊不停,但聲音卻平穩,清醒。
  我單膝在她面前跪下來,看她良久,緩緩道:“雲深,妳願意嫁我嗎?”
  她眼睛直直看著我,淚珠懸在頜尖上,盈盈閃亮:“願意。”
  這是我等了壹世的回答,現在聽到,卻驟然不知該如何反應。
  “我愛妳。”我聽見她輕輕的聲音。
  欣喜,感慨,釋然,心酸。百般滋味齊齊湧來,讓我眼中發熱,更加無法言語。
  許久,我開口問:“包括我已無法改變的過去?”
  她看著我,年輕的臉龐稚嫩如初生的新荷,壹雙眼睛卻深如滄海。
  她帶著平靜的堅決,身體偎過來,雙臂環住我的脖子,唇貼在我的上面- 這是她的回答。
  我擁緊她,深深地回吻,留連往復,繾倦悱惻,用了我全部的心。然後我嘗到她淚水的味道,就像我和她的愛情。
  她忽然伸手抽開了腰上的絲帶,讓罩衣落在了地上。她□的身體就站在我面前,像暗夜裏盛開的脆弱美麗的花。
  自從當雄那個狂熱的夜晚,我和她就再沒有身體上的親昵。她身體的虛弱和Ann-Sophie太後的到來,都讓我和她之間無法越矩,而現在她突如其來的主動瞬間喚醒了我的欲望,讓我再無法抑制。
  我和她□著,陷在柔軟的羽被裏。她烏黑的長發淩亂地在雪白的枕上鋪陳開,微涼的身體輕輕發顫。
  我覆在她身上,試圖用我滾燙的體溫去溫熱她。然後,在那個月明花眠的深夜,她戴著那枚婚戒,和我真正合二為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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