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近侍歸京邑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上門提親

　　蕭凡在江浦大街上氣得跳腳大罵時，陳四六也陷入了壹頭霧水中。
　　昨日，在京師處理陳家生意的陳鶯兒匆匆忙忙回了家，什麽都沒說便壹頭鉆進了自己的閨房中，陳四六嚇壞了，以為生意上出了什麽麻煩，急忙去探問，結果陳鶯兒三緘其口，問什麽都只是搖頭，俏臉漲得通紅。
　　陳四六雖然是個老奸巨猾的商人，可他對女兒家的心事委實了解得不多，問了半天見女兒不說話，急得直跳腳。
　　悻悻回到內堂，陳四六眼淚都快下來了，拍著肥肥的大腿不停唏噓：“這輩子到底造的什麽孽呀……”
　　雖說如今陳家富可敵國，可陳四六心裏跟明鏡兒似的，陳家能有如今的富貴風光，靠的完全是那位曾經的女婿蕭凡，人家現在位高權重，是左右天下風雲的大人物，他隨便說壹句話便能將陳家擡舉到天上，陳家如今成了人人稱羨的官商，陳四六的獨子陳寧也在蕭凡的關照下進了錦衣衛當差，還順利升到了世襲百戶，陳家這壹代已經漸漸脫離了純商戶的低賤身份，開始往有權有錢的門閥世家方向發展，若蕭凡再關照幾句，相信陳家必然脫胎換骨，中興在望，這壹切，全拜蕭凡所賜。
　　蕭凡，提起這個名字，陳四六就想哭。
　　多好的女婿呀，當年怎麽就把他生生逼走了呢？如果他與鶯兒結成連理，現在陳家必定已是大明境內排得上名號的顯赫家族了，當年差點鬧到反目成仇，可蕭凡沒計較，照樣把陳家擡舉得高高的，蕭凡這人壞是壞了點兒，可人家這胸襟氣度卻是沒得說。
　　陳四六是商人，商人講究眼光準，出手狠，他這輩子做過無數次成功的大買賣，賺得盆滿缽滿，可他卻對蕭凡看走了眼，不但眼光不準，而且出手也慢了，——誰能想得到壹個身無分文寄人籬下的年輕人就這麽飛黃騰達了呢？
　　想到這裏，陳四六老淚縱橫，滿心懊悔。
　　還有個事情讓他現在吃不下睡不著，昨日之日不可留，既然沒福氣做蕭凡的老丈人只好作罷，可他陳四六總歸是要當某個人的老丈人吧？家裏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既漂亮又有本事，除了年紀大了點兒，已是雙十年華以外，簡直是完美無瑕了，可如今別人不敢上門提親，他陳四六也不敢把女兒胡亂許配給別人。
　　因為他想不明白蕭凡和陳鶯兒的心思，誰知道蕭凡這幾年對陳家多有照顧是不是對自己的女兒余情未了？若真是這樣，他陳四六長幾個膽子敢把女兒許配給別人？如今的蕭凡已不是昔日唯唯諾諾的陳家贅婿了，上位者的心思不好猜呀。
　　再說女兒每日郁郁寡歡的模樣，傻子都看得出她對蕭凡牽腸掛肚，此生她怎會願意嫁給別人？
　　這事兒就這麽拖拖拉拉的耽誤下來了，蕭凡沒壹句表示，陳鶯兒也沒壹句表示，著急的卻是他這個老爹兼前任嶽父，急啊！急得他圓滾滾的身子都瘦下好幾圈了……
　　當年若讓他們成親圓房，陳家興許已經壹飛沖天了，哪會陷入今日這種尷尬境地？
　　陳四六壹想到這裏，胸腔中便壹陣氣血翻騰，現在的他養成了壹個好習慣，夜深人靜時對著月亮狠狠扇自己耳刮子，扇得那叫壹個狠辣絕情。
　　每天早上醒來，身子愈發瘦，臉卻腫得跟豬頭似的，很詭異的比例。
　　且說陳四六卻是從未想過如果當初二人就成親，那麽蕭凡將永久頂著商戶贅婿的身份，以商戶在明初的低賤地位，即使蕭凡擁有與皇太孫的深厚友誼也是絕難步入官場的。因此成敗得失實難壹言判斷，世間萬事，亦不外如是，很多人只著眼於眼前的利益風光，何曾深入冷靜的思考事情的前因後果呢？——事實再次證明陳四六只是壹俗人。
　　正當陳四六坐在內堂唉聲嘆氣的時候，外面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他的發妻陳周氏走進來了。
　　陳周氏四十來歲的年紀，頗為溫婉恬靜，眉宇間有幾分陳鶯兒的影子。
　　大明立國後，朱元璋規定男子有功名在身或四十歲無子者才準納妾。陳四六兩個條件都沒達到，所以他這輩子盡管富可敵國，但只有陳周氏這壹個妻子，當然，內院裏面跟某個簽了死契的丫鬟婢女眉來眼去，胡天胡地這種事便不足為外人道了。
　　陳周氏壹進門便看到陳四六瞇著眼睛悶悶不樂的模樣，幽幽道：“老爺……妳的臉又腫了。”
　　陳四六：“……”
　　“……腫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是吧？還是找個郎中瞧瞧吧。”
　　陳四六甕聲道：“妳別管，這個不是重點，……妳去看過鶯兒了嗎？她到底怎麽了？”
　　陳周氏面色浮起幾分古怪：“鶯兒倒是沒說什麽，不過……”
　　“不過如何？”
　　“老爺，鶯兒這次回來，妾身見她好象……好象……”
　　“好象什麽？”
　　“她好象已非處子之身了。”
　　陳四六壹呆，還沒反應過來：“啥意思？”
　　陳周氏嗔怪的白了他壹眼，嘆道：“女兒大了呀……”
　　陳四六肥肥的老臉頓時壹白，神情淒涼道：“難道她用角先生自己把自己給……這世上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條腿的男人難道也不好找嗎？何必如此……”
　　啪！
　　話未說完，陳周氏狠狠壹巴掌拍得陳四六壹個趔趄。
　　“有妳這麽糟踐女兒的嗎？誰說是用那個自己把自己……難道就不能是跟男人那個了嗎？妳女兒花容月貌，哪個男人見了不動心？”
　　陳四六呆楞半晌，這才發現事情的關鍵：“妳是說，女兒跟別的男人……那個了？”
　　陳周氏狠狠瞪了他壹眼，然後點頭。
　　陳四六渾身肥肉壹哆嗦，拍案而起大怒道：“誰？誰幹的？無名無分做下這等有辱門風的事，叫陳寧把他抓起來，關進錦衣衛的詔獄……”
　　啪！
　　陳周氏又是壹巴掌：“寧兒不過是個百戶，妳以為錦衣衛是妳家開的？再說，妳敢抓他嗎？”
　　“那個野男人是誰？”陳四六暴怒道。
　　陳周氏嘴角勾了勾，面色頗為古怪，板著臉道：“鶯兒剛剛只說了壹句話……”
　　“什麽話？”
　　“她說……今日會有壹個大人物登門拜訪。”
　　“什麽大人物？”
　　話音剛落，只見前院的陳管家跌跌撞撞搶進門來，顫聲道：“老爺，不好了外面好多錦衣衛，把咱們家門口給圍了……”
　　陳四六嚇得面色蒼白，第壹反應便是站起身，哆嗦道：“陳寧又在外面犯事了？”
　　陳周氏氣得兩眼壹翻，恨不得狠狠在丈夫屁股上踹壹腳。
　　整了整發鬢，陳周氏仿佛知道些什麽，抿嘴吩咐道：“管家，叫下人大開中門，有貴客到，將客人請進門來。”
　　管家瞧了瞧二人，滿頭霧水的退下。
　　未多時，只聽得府門外面壹陣喧嘩，壹道諂媚討好的聲音傳來：“下官江浦知縣王實，拜見指揮使大人。”
　　“王大人，本官此來乃私事，不必多禮，妳去忙吧，不用管我。”
　　陳四六惴惴坐在內堂，聞言眼睛都瞪圓了。
　　“指……指揮使大人……”
　　大門外呼啦壹聲湧進來百名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壹進門便分別把守住了各處，手按腰側刀柄，寂然無聲，面無表情，空氣中無端端多了幾分肅殺。
　　壹名穿著儒衫便服的年輕男子在壹群人的簇擁下昂然走入，氣度雍容，不怒自威，壹股令人窒息的氣勢撲面而來，內堂的陳四六呆呆看著他，壹時竟嚇得腦中壹片空白。
　　進來的這群人到了內堂門口便自覺的停住了腳步，年輕人獨自走了進來，壹見堂內高坐的陳四六和陳周氏，年輕人幹咳數聲，躬身行禮道：“小侄蕭凡，見過……陳伯父，陳伯母。”
　　“蕭……蕭凡？”陳四六肥厚的嘴唇哆嗦得厲害。
　　“壹別數年，伯父依然如此健碩，就是臉有點浮腫，小侄心中實慰……”蕭凡有些靦腆的道。
　　陳四六額頭汗珠直冒，楞楞盯著蕭凡看了半晌，終於壹咬牙，小心翼翼道：“妳……妳該不會想起當年的恩怨，突然覺得心裏虧得慌，特意來向我陳家下毒手吧？”
　　啪！
　　陳周氏氣得差點沒掐死他。
　　“妳老糊塗了？人家現在當著偌大的官兒，他若對陳家下毒手不過是壹句話的事兒，用得著大老遠親自跑來嗎？”
　　陳四六渾身壹激靈，壹想確實也是，人家現在要滅陳家比捏死壹只螞蟻更容易，犯得著大老遠親自來嗎？
　　“那妳來幹什麽？”
　　這下輪到蕭凡尷尬了。
　　該怎麽回答他呢？我來提親？可是……當年離開陳家的時候把話說得那麽絕，現在卻又反過頭來求老丈人把女兒嫁給他，這個……都說好馬不吃回頭草，現在這匹好馬壹回頭，可就變成種馬了……
　　“咳咳，小侄特來……特來拜訪二老，嗯，拜訪，沒別的意思……”蕭凡的臉有些紅了。
　　門外站著的曹毅等壹幹錦衣衛屬下很不厚道的笑了起來，而且笑得很大聲。
　　“拜訪？”陳四六很迷茫，看著蕭凡的表情就像看著壹只給雞拜年的黃鼠狼。
　　見自己的丈夫這副蠢樣子，陳周氏想死的心都有了，奈何她是婦道人家，這種場合不能亂插言，只得暗暗伸出手，在陳四六肥厚的肋下使勁壹揪，壹擰。
　　陳四六痛得倒抽壹口涼氣，同時壹道神雷劈中了他腦門的靈臺穴，他猛的壹下福至心靈，終於回過味來了。
　　剛剛得知鶯兒失去了處子之身，現在蕭凡又主動大老遠從京師跑來，這拜訪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莫非蕭凡今日此來是為了……
　　陳四六嘿嘿奸笑起來，浮腫的臉上肥肉不停抖動，原本小小的眼睛現在瞇得連條縫都看不見了。
　　“拜訪？嗯，賢侄啊，妳真是來拜訪的？除了拜訪沒別的事了？”陳四六眉開眼笑，就像奸商推銷他的劣質貨壹樣，笑得讓人很沒安全感。
　　蕭凡也笑，笑得很假，很僵硬。
　　“這個……除了拜訪，小侄還有壹件小事懇請二老……”
　　陳四六裝模作樣壹撣衣袍下擺，然後翹起了二郎腿，仰頭望天，拿著架子道：“什麽小事，盡管說。”
　　此刻他心花怒放，他娘的！多少年了，總算可以揚眉吐氣壹把了，想想這幾年半夜裏扇自己的那麽多耳刮子，陳四六有種潸然淚下的沖動。
　　蕭凡俊臉漲得通紅，訥訥半晌，終是不好意思開口提親，無可否認他是個君子，可君子也有拉不面子的時候。
　　直起身，蕭凡走到堂外，將正在看熱鬧看得樂不可支是曹毅拉了進來，板著臉道：“曹大哥，妳來幫我說吧。”
　　曹毅指著自己的鼻子笑道：“妳真要我幫妳說？”
　　“當然。”
　　“那我可真說了啊……”
　　“說吧。”蕭凡目光躲閃道。
　　得了授權，曹毅老實不客氣的走上前，在陳家二老的愕然註視下，曹毅鏘的壹聲抽出腰側的銹春刀，唰的壹下，雪白的刀刃砍在堂內的紅木茶幾上，刀光掠過，入木三分。
　　“陳胖子，我家大人看上妳女兒了，識相的話趕緊把妳女兒交出來！不然……”
　　蕭凡大驚失色，壹把拉住曹毅往堂外推：“妳這不是害我嗎？”
　　回過頭，陳家二老臉色已壹片慘白。
　　蕭凡尷尬的拱手：“伯父伯母受驚了，其實小侄不是那個意思……”
　　陳四六哆嗦著嘴唇道：“妳不是那個意思？”
　　蕭凡想了想，道：“當然，曹大哥說的意思，其實也算是我的意思，不過他表達出來的意思太粗魯，這個意思就不是我的意思了……”
　　“妳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蕭凡張了張嘴，見二老壹副驚恐的模樣，於是他長長嘆了口氣，氣氛不對，看來今日提親這事兒算是搞砸了。
　　“算了，您二位就當小侄是特意來拜訪的吧，我先回去，改日再來好好跟二位說說我的意思……”蕭凡頹然嘆道。
　　躬身行了壹禮，蕭凡垂頭喪氣轉身便待離開。
　　“慢著！”陳四六到底是商人，機會可壹而不可再，錯過這個村就沒下個店了，鬼知道蕭凡下次登門是猴年馬月，該下手時壹定要下手，以前已經錯過他壹次了，若再次錯過他，以後半夜裏他還得扇自己多少耳刮子？
　　蕭凡轉身頹然望著他。
　　陳四六捋了捋頜下稀疏的幾根胡須，慢悠悠的道：“妳的意思，老夫大概明白了，嗯，妳今日是來提親？”
　　蕭凡壹楞，接著驚喜莫名：“伯父果然冰雪聰明，小侄就是這個意思。”
　　陳四六笑意盎然：“老夫為何要把女兒嫁給妳？妳當年不是說不娶我女兒了嗎？”
　　蕭凡楞了壹下，臉色有些赧赧，沈默了壹會兒，道：“……好吧，那算了，我上別家瞅瞅有沒有多余的閨女……”
　　說完蕭凡轉身便走。
　　陳四六臉色大變：“慢著慢著！鶯兒給妳了！銀貨兩訖，不準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