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範陽故人

　　魚池裏忽然被人放進了壹條鮎魚，攪皺壹池春水。
　　裴周南就是那條鮎魚，與他才聊了幾句話，顧青頓時覺得這人比邊令誠難對付。
　　邊令誠能用錢買通，裴周南不大可能，千裏迢迢帶了三十萬兩銀餅，居然沒有半路攜款潛逃，說明這人對錢財的興趣不大。
　　換了顧青的話，離開長安十裏恐怕就開始謀劃如何能把錢弄走。
　　對錢財不動心的人向來都是狠角色，唯二能拖他下水的只有美色和權力了。
　　“裴禦史遠來辛苦，龜茲雖是邊陲荒涼之城，卻也有壹番異域風情，尤其是城裏胡商開的青樓，裏面全是胡女，模樣和身段兒頗為妖嬈，晚間我陪裴禦史去欣賞壹番，算是為禦史接風洗塵。”顧青熱情地笑道。
　　裴周南皺眉，拱了拱手道：“侯爺恕罪，下官奉旨調任安西，為的是不負聖恩，報效君王，美色美酒消磨心誌，下官從不沾染。”
　　顧青臉色有些僵硬。
　　好吧，不喝酒不好色，不但青春被狗吃了，中老年也被狗吃了。這樣的人適合跟邊令誠住在壹起，這倆貨壹定有共同語言。
　　“哈哈，裴禦史剛正不阿，令人佩服，青樓那地方太亂，實話告訴妳，其實顧某自上任安西以來，壹次都沒去過。”顧青推心置腹地道。
　　裴周南捋須呵呵壹笑，沒答話，眼睛卻迅速瞟了他壹下，顧青瞬間看懂了他的眼神。
　　MMP，不信？我真的壹次都沒去過！
　　“平吐蕃策是侯爺提出來的，下官臨行前陛下交代過，此事由侯爺主理，要錢要物由朝廷支取，不過陛下也有些為難，如今雖說是盛世，但大唐的權貴們在地方上圈占土地甚多，朝廷收上來的稅賦反比幾年前少了壹些，國庫要支應偌大的國家，實在是捉襟見肘，還請侯爺花錢的時候盡量節省。”
　　顧青點頭：“我明白，此策早已在安西施行，前期我墊上了不少，幸好我在龜茲城搞了壹點副業，墊上的這筆錢我便不向朝廷要了，用來抵扣今年的賦稅吧，還請裴禦史在奏疏上詳細說明此事。”
　　裴周南道：“下官此來絕非喧賓奪主，壹切由侯爺定奪。”
　　顧青又道：“墊上的這筆錢雖然不向朝廷要了，但……我私人也墊了壹點錢，這個可不能不要，畢竟顧某為官廉潔，兩袖清風，朝廷若不報銷，我的日子可就難過了，堂堂節度使捧個破飯碗上街乞討未免太失體面，對吧？”
　　裴周南面頰抽了抽，第壹次與這位傳說中的侯爺打交道，不明白這位侯爺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敢問侯爺私人墊付了多少？下官可讓人將錢支取過來。”
　　顧青大喇喇壹揮手：“不必了，既然陛下說平吐蕃策交由我主理，裴禦史從長安帶來的錢我便全部接收，私人墊付的錢我自己從裏面拿便是。”
　　裴周南被噎得半晌沒吱聲。
　　好濃郁的狗官味道，自己從公款裏拿錢，還說得這般理直氣壯，這位傳說中的侯爺果真有那麽大的本事嗎？連陛下都對他如此看重，可今日卻是見面不如聞名，剛認識才不到半個時辰，裴周南便覺得此人在安西當官可能不是那麽清白……
　　二人剛坐下沒多久，各自都有壹種話不投機的感覺，幹巴巴地閑聊了幾句後，裴周南拱手道：“下官初來，尚未見識名震天下的安西鐵軍的軍威，不知侯爺可否容下官在大營裏走壹走？”
　　顧青笑道：“自無不可，韓介！”
　　韓介出現在帥帳內。
　　顧青吩咐道：“領裴禦史在大營裏到處走走看看，好生侍候裴禦史，莫要怠慢。”
　　韓介領命，恭敬地請裴周南先行。
　　裴周南禮數周全地向顧青告退，然後邁著官步走出了帥帳。
　　裴周南剛走，段無忌閃身進了帥帳。
　　這小子上次跟隨常忠所部兵馬出城剿匪，來回兜轉了上千裏路，雖然累得快廢掉了，但增長了不少見識，回來後興奮得不行，待在營帳裏整日讀兵書，做沙盤推演，閉關的態度很端正。
　　如果哪天顧青發現龜茲城上空突然降下壹道九天神雷，他也不會覺得意外。
　　因為很可能是段無忌突破境界了。
　　段無忌走到顧青身邊，迅速朝門簾看了壹眼，低聲道：“侯爺，此人便是天子派來牽制侯爺的人？”
　　顧青點頭，笑道：“妳可以當他是監軍，比邊令誠更厲害的監軍。”
　　段無忌撇了撇嘴，道：“學生見過邊令誠，壹蠢貨而已，但是這位禦史可是個厲害角色，侯爺要小心提防。”
　　顧青含笑道：“哦？妳從何看出他是個厲害角色？”
　　“喜怒不形於色，禮數周全，卻處處透著抗拒，口中自稱下官，卻對侯爺殊無敬意，分明暗懷敵意，侯爺，咱們石橋村有句老話，咬人的狗不叫，這位禦史來者不善啊。”
　　顧青欣慰道：“不錯，眼力比以前有長進，如今的妳，可為壹縣幕賓。”
　　段無忌剛露出喜色，隨即頹喪地道：“學生聽懂了，侯爺的意思是，學生如今只配當縣令的幕賓。”
　　“不然呢？讓妳當宰相，妳是那材料麽？眼力雖然有長進，但格局還是小了。妳眼裏看到的只是安西這片地方的官場，爭來鬥去都離不開安西，上面派個人下來，妳便只想著如何在安西提防他，鬥倒他。無忌，眼界要再放寬壹些，看看天下的樣子，看過天下之後，再來看人心，妳會發現人心算計再多，在大勢面前只是無用的掙紮。”
　　“順大勢而為，便不會敗。”顧青的目光望向帥帳外遙遠的碧空，輕聲道：“官場爭鬥，我已無興趣，我要做的，是將這個時代的大勢緊緊握住，為我所用，最後，我便是這個時代的大勢。”
　　“至於那個裴周南，呵，最好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否則，只能對他動殺機了。”
　　……
　　範陽城。
　　馮羽走在城內壹條狹窄的暗巷裏，好奇地東張西望。
　　暗巷的盡頭有壹戶簡陋的民宅，獨門獨戶坐落在長長的巷道盡頭，像被世界遺棄的孩子。
　　走到破舊的門前，馮羽小心地敲了敲門，壹長兩短。
　　木門打開，露出壹張頗為秀氣的臉龐，開門的是壹位女子，頭上包著嚴實的頭巾，身上穿著普通的粗布釵裙，眉眼裏盡是生活的滄桑，像所有為生活所累的農婦壹樣平凡庸碌。
　　但馮羽第壹眼看到她便發現，這位扮成中年農婦的女子分明是個二九年華的少女。
　　少女打開門，看到門外的馮羽，仔細打量了壹番，然後冷冷道：“妳來晚了三日。”
　　馮羽笑道：“阿姐莫氣，路上奔波總有些小意外，哪能事事算得精準。”
　　少女板著臉道：“不要亂叫，誰是妳阿姐？”
　　馮羽嬉皮笑臉道：“妳呀，打扮得再老氣，在我眼裏妳還是比我大不了多少的阿姐。”
　　少女嘆了口氣，道：“先進來再說。”
　　馮羽進了院子，少女探出頭小心張望左右，然後關上門。
　　二人站在院子裏，少女好奇地道：“看妳的樣子，妳好像認識我？”
　　馮羽笑道：“在長安時，懷玉阿姐曾帶我和無忌兄長拜會過十二姨娘，當時妳站在十二姨娘府裏前院東南角那株榆樹下練劍，妳是十二姨娘的弟子，剛才壹見妳我便認出來了。”
　　“僅僅只見了壹面，妳便記住我的模樣了？”
　　馮羽嘻嘻笑道：“好看的人我都能記得住，阿姐若長得難看點，說不定我便不記得了。”
　　少女嘴角扯了扯，似乎想笑，又忍住，狠狠瞪了他壹眼道：“登徒子，殊不正經！”
　　馮羽苦笑道：“阿姐，這是在敵後呀，安祿山的地盤，我若太正經就該掉腦袋了。”
　　“妳何時到的範陽？”
　　“三天前。”
　　“為何不早來尋我？”
　　“我忙著交朋友。”
　　少女好奇道：“妳剛來範陽便交上朋友了？”
　　馮羽得意地笑道：“不僅交上朋友，而且交的還是安祿山的親近之人。”
　　少女大吃壹驚：“誰？”
　　“孫孝哲。”
　　少女脫口驚呼道：“安祿山身邊狎近之子，是為心腹之壹，妳如何與他認識的？”
　　馮羽笑著看了她壹眼，道：“妳知道的似乎不少呀。”
　　少女臉壹紅，哼道：“孫孝哲本是契丹人，他的母親與安祿山私通，孫孝哲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人前常顯擺自己是安祿山的狎近之子，引為三鎮笑柄。”
　　馮羽笑道：“不錯，知道得挺多。”
　　少女哼了壹聲，道：“前幾年我常與十二娘喬裝潛入範陽，十二娘以刺殺安祿山為生平之誌，後來顧少郎君說服了十二娘，這兩年才沒再來，但我對範陽的壹切都很熟悉。”
　　馮羽贊道：“難怪十二姨娘派妳來協助我，看來沒選錯人。對了，還未請教妳的閨名呢。”
　　“我本是孤兒，是十二娘收養了我，我隨十二娘姓李，名叫李劍九。”
　　馮羽皺眉：“好好的女娃，名字為何如此怪異？”
　　李劍九道：“十二娘座下弟子眾多，很多都是孤兒，她生平好劍器，故以劍為名，我是排行第九的弟子，故名李劍九。”
　　“對了，妳還沒告訴我，妳是如何與孫孝哲交上朋友的呢。”
　　馮羽笑道：“從安西出發時顧阿兄給了我壹大筆錢，我將其中的壹半換了胡商的珠玉珍奇，到了範陽後我特意跟蹤孫孝哲，跟著他進了青樓，我當時便叫了十個姑娘陪我飲酒，隨手的賞錢便是壹兩銀，出手闊綽引來了孫孝哲的註意，我又送了他壹顆絕世東海黑珍珠，如此便成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