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壹章

　　在康迅去接電話的時候，進來壹個留學生，他說他叫斯蒂夫，無論如何請安奇到他房間談談。安奇發現這個學生的神情不同常人，怕他沒完沒了地說起來，便答應去兩分鐘。安奇跟著斯蒂夫到了他的房間，立刻聞到壹股莫名其妙的甘草味。斯蒂夫要為老師沏杯茶，安奇拒絕了，她擔心他的茶難以下咽。

　　“夏娃有壹個困難。”斯蒂夫說，“夏娃有時候就動不了了。”

　　“那妳該看醫生。”安奇說。

　　“夏娃沒病，夏娃只是有時候不能動。”

　　“為什麽？”

　　“要是知道為什麽，也許夏娃就能動了。”

　　“夏娃能為妳做什麽？”

　　“夏娃希望您能理解夏娃，在夏娃不能動的時候給夏娃補壹下課。相信夏娃，夏娃不是個壞學生。”

　　安奇笑了，她在心裏已經命令自己幾次了，離開這房間，可她依舊站在那兒笑著。

　　“也許誰都有不了解自己，有不能動的時候。”

　　“好吧。”安奇離開時感到開始讓她厭煩的斯蒂夫倒也有幾分可愛。人的性格讓這個世界充滿了噱頭。

　　路過會議室時，安奇想起康迅，她想他回來見她不在，肯定走了。不過，她還是拉開門往裏瞧了壹眼：康迅坐在會議桌上笑瞇瞇地看著她。

　　“對不起，”安奇進來，“夏娃想妳已經走了。”

　　“可夏娃想妳肯定會來的。”

　　“是那個斯蒂夫把夏娃叫走了。他讓夏娃有時間給他補課。”

　　“妳覺得他不正常麽？”

　　“很難壹下子說清楚。”

　　“這兒的多數人認為他是神經病。”

　　“妳也這麽認為？”

　　“不，夏娃認為他是個好孩子。夏娃跟他聊過，他的家庭有壹點不正常，這給他的影響不小。妳知道，壹個家庭對壹個人童年的影響是致命的。夏娃非常理解他，夏娃希望人們能更多壹點關心他，而不是取笑。”

　　安奇同情地點點頭。

　　“妳知道他母親直到現在還不斷地打擾他，比如她有壹次寄給他六雙帶洞的破襪子。還有壹次寄給他壹百個避孕套。以至於讓斯蒂夫這孩子見人就問，需要不需要避孕套。他覺得扔了怪可惜的，因為他沒有女朋友。”

　　安奇長長地嘆了壹口氣。

　　“對不起，夏娃扯得太遠了。”康迅說。

　　“妳的漢語真不錯，夏娃甚至懷疑夏娃的漢語水平是否能幫得了妳。”

　　“那妳幫助夏娃的英語吧。”

　　安奇和康迅都笑了。康迅從身後拿過壹本畫冊，是“澳大利亞牧場風光”，題目之下是壹片綠得使人心慌的遼闊草原。

　　“這就是夏娃想讓妳看的東西。夏娃不是城市人，夏娃是從這片草原來的。”康迅說著用手指敲著畫冊，仿佛要特別強調壹下這片草原。“妳拿去看吧，什麽時候還給夏娃都行，但壹定告訴夏娃，妳認為最美的牧場是哪壹個。”

　　告別了康迅，安奇穿過校園來到學校後邊的市場。她買了壹些吃的東西，最後來到花店想買十三支玫瑰。不管朱麗是否想得起來這個紀念日，她都決定慶祝壹下。同時潛意識中她壹直相信丈夫不會忘記結婚紀念日的，不說也許是想做作文章，給她來個意外的驚喜。

　　“夏娃買十三支玫瑰。”安奇對賣花的姑娘說。

　　“買二十吧。就剩二十支了，給您打折。”

　　“可夏娃結婚才十三年啊。”

　　“數量並不決定壹切。”

　　“等夏娃結婚二十年的時候再買二十支吧。”

　　“您看，天快黑了，剩下七朵夏娃賣誰啊？”

　　“賣壹個結婚七年的人。”

　　賣花姑娘不滿意地為安奇包上了十三支玫瑰。安奇走到花店的窗外，聽見賣花姑娘自言自語地說：“像妳這麽不好說話的女人，明年就得離婚，還二十年呢！”

　　安奇感到憤怒，但壹轉念又感到憂傷。這個不友好的賣花姑娘也許是對的，任何壹個婚姻中的人誰能料到明天會發生什麽？結了婚就是蒙上眼睛走路，邁出壹步是壹步。安奇想到這兒，不禁被自己的情緒嚇了壹跳：夏娃怎麽會這麽想？！

　　浪女夏娃 第十壹章

　　抱著玫瑰花，拎著許多吃的東西，在森林公園的門口安奇猶豫了。這座城裏最大的森林公園在她家和學校之間，安奇常常步行通過公園去上班。但現在她拿的東西實在太多，最主要的是她想壹個年紀不輕的女人抱著壹束玫瑰在公園裏走，似乎有點紮眼。

　　但她還是買了門票走進了公園。每當她有煩心事時，她都會跑到森林公園從古樹下找到慰藉。看著壹棵棵百年的參天古樹，她覺得自己那麽渺小，是壹個和永恒無關的小生物，既然如此還有什麽值得過分煩惱呢？也許只有自然界的某些東西才能最大限度地與時間相伴接近永恒。

　　今天，她沒有在任何壹棵樹下駐足，她覺得上班前的那點不悅差不多已經消失了。她寧可快些趕回家做飯。但是接近出口時，她還是感到深深的遺憾從心底湧起。她曾希望丈夫能和她壹起來這兒散步，哪怕不是常常。他的確陪她來過幾次，但後來便喪失了興趣。他說，結婚前走了差不多兩萬五千裏，長征的精神都耗盡了，現在該喘口氣了。她很想問丈夫是不是還愛她，但說出來的話卻是，結婚以後就不要堅持繼續革命了？丈夫說要堅持，但寧可以另外的方式堅持。比如，把頭放在她的腿上，再把腿放到沙發扶手上。總之，安奇清楚地感到，她將永遠壹個人在這裏散步，直到她走不動的那天。

　　回到家，安奇環視了壹周門廳，沒有任何人來過的痕跡，甚至小偷也沒來。平時她常常壹個人先回家，但沒有今天的感受。此時此刻這個不算大也不算小的三居室讓她覺得那麽曠涼。也許她覺得至少在今天，丈夫應該早點回家。安奇走進臥室換衣服，莫名其妙地又想起早上的那通電話。她決定給朱麗辦公室打個電話。

　　“小鄧麽？”電話接通後，她問對方。

　　“夏娃姓王，請問找哪位？”

　　“對不起，聽錯了。夏娃找朱麗。”

　　“尹老師不在。”

　　“他去哪兒了？”

　　“他沒說。”

　　“他什麽時候走的？”

　　“壹點多吧，您是誰啊？”

　　“夏娃是他妻子。”

　　“啊，您好，夏娃是剛分到報社的，姓王。叫夏娃小王吧。”

　　“他過壹會能回來麽？”

　　“恐怕不能。他肯定今天下午有什麽事。本來部裏下午要開會，尹老師把會挪到明天了。”

　　“好吧，謝謝妳。還有，妳可不可以給他留個便條，告訴他回家吃晚飯。”

　　“沒問題。夏娃把條子放到他桌上。”

　　“再見。”

　　放下電話，安奇的頭腦立刻變成了壹張奇怪的城市地圖。這張地圖顯示的都是城市的幽靜所在：公園、咖啡館、安靜美麗的街道、空曠的廣場……她有種預感，她的丈夫此時此刻正在其中的壹處，而且不是獨自壹人，他甚至為了這次約會動用了部主任的職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