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祖孫相見

　　京城沈家不僅僅是個顯貴的家族，它同樣也是壹個圈子，壹個百年文化沈澱，由權力和金錢交織而成的圈子，這個圈子裏，真正的沈家直系子弟並不多，外姓占了大部分，但凡某個團體必然有其核心，沈家的直系子弟便是這個圈子的核心。
　　當別的直系子弟紛紛穩坐高位，或是商業大鱷，或是政治明星，在屬於他們自己的領域中綻放光芒的時候，偏偏還有壹位直系子弟為了壹點小錢而偷老太爺的古董……
　　沈崇武，也就是如今的沈老太爺氣得接近自爆身亡的臨界點。
　　他實在沒想到，傳聞中那位被丟棄在孤兒院，自小混跡於市井的親孫子居然可以混蛋到這個地步，多少年沒在沈家見過這樣的敗類，今兒總算開了回眼界。
　　葉歡渾然不知眼前這位老人的真正身份，仍舊催促著張三手腳麻利壹些。
　　他也知道現在幹的這事兒不怎麽長臉，別人他倒不怵，他怕的是沈篤禮萬壹心血來潮出來遛彎兒，正好逮住他們，估計……
　　不知道沈篤禮有沒有心臟病，高血壓之類的毛病，趕明兒非得好好問問，不然氣死他就有點不孝了。
　　沒過多久，沈崇武的書房已被張三掃蕩壹空，張三到底是經驗豐富的慣偷，雖然對古董沒有任何鑒別能力，但對古董的取舍有著驚人的天賦，個頭體積太大的果斷被舍棄，裝進袋裏的全是體積小，古味濃郁，壹看就是值錢貨的小玩意兒，別的不提，光是書案上那壹方血色濃郁的雞血石印章起碼就值幾百萬。
　　沈崇武心都快碎了……
　　張三掂了掂鼓漲的袋子，扭頭道：“歡哥，差不多了，這些我估摸著值不少錢，見好就收吧。”
　　葉歡點頭，順手又取下書架上壹個印著青花的瓷瓶，隨手朝張三壹扔，道：“這個也帶上，來都來了，總要滿載而歸才對得起我當壹回敗家子嘛……”
　　小小的瓷瓶在半空中劃過壹道美麗的拋物線，沈崇武大驚失色，脫口叫道：“我的南宋汝窯印花青瓷……”
　　話音剛落，張三便穩穩的接住了瓷瓶，順手往袋子裏壹丟。
　　沈崇武松了壹口氣，壹摸身後，早已汗流浹背，虛脫般癱坐在書房的椅子上。
　　葉歡招呼道：“我們走了，老人家，別告訴任何人我來過，那幅明代什麽姓唐的畫送給妳了，算是封口費……”
　　“封……封口費？”沈崇武目瞪口呆。
　　張三催促道：“歡哥，趕緊走吧。”
　　沈崇武坐著喘了壹陣壓驚的粗氣，見葉歡二人拎著袋子便往外走，沈崇武嚇得壹哆嗦，顫聲道：“站住！妳拎著它們上哪兒去？”
　　葉歡壹臉混蛋樣兒道：“賣掉換錢，喝酒吃肉。”
　　沈崇武呆了呆，仰天悲愴長嘆：“畜生啊……”
　　張三瞟了葉歡壹眼，笑道：“老人家的評價那是相當的中肯……”
　　二人拎著袋子正準備走出書房，沈崇武渾身壹顫，壹個箭步上前，揪住了張三的袋子，厲聲道：“都站住！誰也不準走！”
　　葉歡壹楞，接著壹臉冷笑：“老家夥，想黑吃黑？”
　　沈崇武須發怒張，凜然如天神般擋在門口，暴喝道：“把東西放下，這些都是沈家祖傳，想偷老子的東西，沒門兒！”
　　葉歡懶洋洋道：“妳再敢攔著，老子揍妳。”
　　沈崇武怒喝：“妳敢！王八崽子，反了妳了，知道我是誰……”
　　砰！
　　話沒說完，葉歡壹拳打在沈崇武的左眼眶上。
　　——混混就是混混，素質必然不怎麽高，所謂敬老尊賢這些大道理在他眼裏全是浮雲……
　　沈崇武壹聲悶哼，眼眶已然黑了壹圈，此刻的他不由又驚又怒。
　　多少年了，多少年沒人敢這麽揍他了！
　　當年只有跟日本鬼子交手才受過傷，卻不曾想，行將入土之時，又被人揍了……
　　“王八崽子，老子崩了妳！”沈崇武勃然大怒，老邁的身軀壹挺，渾身散發出壹股威重之勢，筋骨畢現的大手蒲扇般朝葉歡拍去。
　　葉歡壹驚，眼疾手快從袋子裏隨手掏了個小瓶兒，吹了聲口哨，然後往沈崇武身後壹扔……
　　“啊——孽障！我的越窯秘色青瓷……”
　　沈崇武的身形立馬頓住，怒氣勃發的兩眼化作了極度的驚恐和心痛，毫不猶豫的壹轉身，像見了骨頭的狗壹般，狠狠朝後壹撲，動作飛快，走位風騷，很難想象壹個年邁的老人居然有如此敏捷的身手。
　　小瓶兒即將落地之時，沈崇武終於堪堪接住了它，壹臉蒼白的瞪著手裏的小瓶，如同看著即將掉入井裏的親生兒子壹般。
　　“好身手！”葉歡兩眼壹亮，脫口贊道：“沈家老宅果然藏龍臥虎，深不可測，壹個清潔工都有如此矯健的身手，比他媽少林寺的掃地僧還牛逼……”
　　張三不耐煩道：“歡哥，咱們快走吧，妳還等著他說‘承讓’怎麽著？”
　　葉歡興奮道：“三兒，妳說他矯健不？矯健不？”
　　“他腳不賤，是妳的手賤。”張三慢條斯理道。
　　葉歡興奮的朝趴在地上仍舊呆滯狀態的沈崇武叫道：“老人家，今天我有事，明天我來找妳，壹定要收我為徒啊……”
　　二人於是匆匆出門，夜色下，兩條鬼鬼祟祟的人影急步朝大門走去。
　　葉歡壹邊走壹邊猶自贊嘆：“這老頭兒身手太絕了，瞧瞧那餓狗搶食的動作，嘖嘖，國足那幫孫子找他當門將的話，咱中國足球不早稱霸世界杯了嗎……”
　　二人還沒走出幾步，書房內忽然傳出沈崇武暴烈的怒喝聲。
　　“給我把那倆王八崽子拿下！”
　　哢哢哢！
　　無數槍械上膛開保險的聲音。
　　壹道刺眼的白光劃破了漆黑的夜色，葉歡和張三的身形在探照燈的強烈照射下壹覽無遺，纖毫畢現。
　　光亮之外，無數黑洞洞的槍口指住了二人的腦袋，二人的腦門上，十幾個紅點點顫顫巍巍，葉歡和張三頓時嚇得面色如土，雙腿不由自主的打起了擺子，看了這麽多年的美國大片，他們很清楚，自己腦門上的這些紅點點是狙擊槍的紅外線瞄準器……
　　場面太波瀾壯闊了……
　　張三雙腿壹抖，立馬做了壹個非常明智的決定，他忽然將雙手舉高，然後……五體投地式趴在地上，深運壹口丹田氣，扯開了嗓子大嚎道：“政府！政府！別開槍，都是自己人，我……冤枉啊……”
　　葉歡緊緊抿著嘴，毫無血色的嘴唇不住的顫抖，努力壓下恐懼，顫聲道：“三兒，妳他媽能不能有點骨氣？瞧妳那窩囊樣兒，丟人敗興！”
　　張三仍舊五體投地式趴著，臉埋在地上，悶聲悶氣道：“妳倒是表現個骨氣給我看看……”
　　葉歡壹聲冷哼，胸脯壹挺，然後……跟張三壹樣，高舉雙手，邪教拜神似的，五體投地式趴在地上，趴得那叫壹個深沈，憂傷……
　　“各位政府同誌，我錯了，我投降……”
　　張三：“……”
　　……
　　沈家前堂燈火通明，雪白的燈光照映出沈崇武那張鐵青的老臉，左邊的眼眶黑了壹塊，隱隱的疼痛感令他老臉不時狠狠抽搐兩下。
　　沈篤禮站在沈崇武身後，看著前堂正中瑟瑟站立的葉歡和張三，眼中閃過壹抹深深的無奈。
　　沈崇武怒沖沖的盯著葉歡，然後扭頭冷冷朝沈篤禮道：“這就是妳生的兒子？”
　　“是。”沈篤禮嘆氣，此時此刻，除了嘆氣，他實在不知該說什麽。
　　葉歡壹臉赧然，搓著手嘿嘿幹笑。
　　沈崇武見他還沒皮沒臉的笑，不由怒哼壹聲，森然道：“妳生了個好兒子啊。”
　　“我還有很多不足……”葉歡趕緊謙虛道。
　　沈篤禮暗嘆，狠狠瞪了他壹眼，沈聲道：“葉歡，這是妳爺爺，快叫人。”
　　葉歡和張三呆楞住，停頓了壹會兒，二人失聲大叫：“爺爺？”
　　沈崇武壹揮手，大聲道：“停！別叫我爺爺，老夫高攀不起！”
　　葉歡渾身直冒冷汗，兩眼驚恐的瞪著沈崇武。
　　這老頭兒居然……是他的爺爺？
　　沈篤禮幾次提及，葉歡知道這位健在的爺爺是開國的老將軍，沈家碩果僅存的核武器，咳嗽壹聲滿京城抖三抖的當朝宿老……
　　玩笑開大了……
　　看到沈崇武左眼眶上被他揍過的黑圈兒，葉歡有種當場暈過去的沖動，裝暈也行。
　　揍開國老將軍是什麽性質？差不多算是老虎頭上拍蒼蠅吧？
　　據說這位爺爺當年手刃日本鬼子無數，為國家立下不少汗馬功勞，是壹員標準的萬夫難敵的猛將，而今天……這位猛將居然被親孫子揍了……
　　見沈崇武老臉仍在不停抽搐，葉歡立馬裝出壹副血脈骨肉喜相逢的興奮笑容，笑容裏透著極度的諂媚。
　　“……猛將兄！”葉歡張開雙手，撒歡似的朝沈崇武跑來。
　　沈崇武臉色壹變，指著葉歡壹聲暴喝：“給老子站住！”
　　“猛將爺爺……我錯了，我年紀小，不懂事，妳就原諒我吧……”葉歡低頭認錯。
　　不管這位爺爺多麽崇高的地位，也不提他對沈家的長輩有沒有感情，總之當孫子的揍爺爺，這種行為確實是大逆不道，葉歡這會兒是真心覺得錯了。
　　沈崇武怒氣未消，盯著葉歡的眼神仿似噴出火來。
　　沈家子弟無論在外面有多高的地位和成就，在他這個年邁的爺爺面前，無壹不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大氣都不敢喘壹口，可這個葉歡，不但偷他沈家祖傳的古董，還……
　　沈崇武深深吸壹口氣，左眼眶又開始隱隱作痛。
　　如果不是看在葉歡是自己的親孫子份上，他老早就下令擊斃這兩個王八崽子了。
　　“別叫我爺爺，我可沒妳這種無法無天的忤逆……”
　　沈崇武話沒說完，身後的沈篤禮忽然上前壹步打斷了他的話，急道：“爸！”
　　沈崇武話音壹頓，扭頭望著他。
　　“爸……葉歡自小與父母失散，流落民間，沒讀多少書，免不了缺了管教，可是爸，他是您的親孫子，這二十年他在外面受的苦，是您想都想象不到的，稚子何辜，受此牽累？說到底，我欠了他很多，沈家也欠了他很多，爸……”
　　“……當年那些恩怨，如今已不必再提，我是家中老大，能容則容，能忍則忍，我知道您壹直嫌我性子優柔，不堪大任，幾兄弟之中，您最疼老五，因為只有他繼承了您的誌向，投身軍伍，可是……您就算對我不滿，也不該將這種不滿轉移到孫輩之中，葉歡受我牽累，苦了這麽多年，他也是您的骨肉血脈，沈家諸多子弟，您為何偏薄他壹人？”
　　沈崇武定定看著沈篤禮眼中的沈痛和悲愴，沈默半晌，終於長長嘆了口氣。
　　是啊，葉歡是沈家的長房長孫，當年家中爭鬥與他何幹？何以讓他受這多年的苦楚？遊子歸家，本該慶賀，何必計較些許小節？畢竟他的身上流著沈家的精血，這是無可否認的事實，沈崇武壹生殺人如麻，老了仍舊脾氣火爆，可祖孫舔犢之情卻是無法抹滅的。
　　只是……今晚這個孫子所作所為著實可恨！
　　沈崇武總覺得心中壹股怒氣難以發泄，憋得難受。
　　在前堂的玉石地磚上來回轉了好幾個圈……
　　砰！
　　沈崇武狠狠拍了壹下堂前的黃梨木茶幾，不甘心的朝沈篤禮大聲吼道：“可是妳看看，妳看看，這孫子幹的事兒是人幹的嗎？”
　　葉歡聽不得別人罵他，聞言英眉壹豎，接著又氣勢頹然的垮下肩。
　　他突然意識到，滿世界誰都不能罵他，惟獨眼前這壹位卻能罵得理直氣壯，令他無法反駁，更無法反罵，因為他確實是如假包換的孫子，裝都不用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