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孤鴻翩翩

　　離開葉歡？
　　喬木嘴角悄然壹勾，露出幾分冷笑。
　　怎麽可能？從小到大，從兩人在繈褓中見面壹直到如今，她什麽時候離開過他？葉歡是她的天，是她的脊梁，是她的壹切，她怎麽離得開？
　　離開他，她就死了。
　　喬木搖頭，笑容依舊禮貌，可透著無比的堅決：“不，我不離開他，這世上沒有任何力量能讓我離開他。”
　　沈篤義微笑，他早知道喬木不會答應，這個要求提出來本就有些過分。
　　“喬木，妳有沒有想過妳自己的將來？”沈篤義淡然問道。
　　喬木迎著他的眼睛，堅定道：“我的將來就是嫁給葉歡，相夫教子，終此壹生。”
　　“那妳有沒有想過葉歡的將來？”沈篤義語氣漸漸變冷。
　　“他的將來就是娶我，我們簡單平淡的度過人生。”
　　沈篤義哈哈大笑，仿佛聽到什麽很好笑的笑話似的，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簡單？平淡？哈哈，喬木，是這個世界太復雜，還是妳太幼稚？”
　　喬木秀眉緊緊蹙起：“妳什麽意思？”
　　“沈家百年傳承，名門世家，京城望族，掌權之重，對政局影響之深，是妳想都無法想象的，作為沈家家主的兒子，下壹代的家主繼承人，壹生註定要站在風口浪尖之上，妳覺得妳們將來能簡單平淡的過完這壹生嗎？”
　　喬木冷冷道：“葉歡所求的絕非這些，我相信他不會喜歡所謂的權勢，更不會為了追逐權勢而放棄平淡而真實的生活，三叔，妳小瞧葉歡了。”
　　沈篤義冷笑道：“喬木，妳小瞧沈家了！”
　　“妳以為葉歡在這樣的權勢豪門裏能夠為所欲為嗎？妳以為妳們真能過上簡單平淡的生活嗎？喬木，妳把壹切想得太簡單了，葉歡也把壹切想得太簡單了，豪門深似海，裏面的恩怨壹環套著壹環，是非壹件接著壹件，很多事情的發生和結束都身不由己，它更像個泥沼，壹旦陷進去，想脫身，難！想自由，更難！”
　　喬木俏臉漸漸變得蒼白，嬌弱的身軀微微顫抖起來。
　　自從葉歡認了父母，喬木便壹直在試圖逃避這個事實，她和葉歡努力維系從前的日子，從生活習慣到言行舉止，都跟以前壹樣，他們仍舊執拗的住在小巷裏，她每天買菜做飯，葉歡每天叼著軟白沙無所事事，仿佛壹切都沒變過。
　　可是……真的沒變嗎？
　　大家都逃避著葉歡的身份，逃避著彼此地位的懸殊，逃避壹切跟從前不同的地方，這樣能逃避多久？壹味天真的想象著余生簡單而平淡的生活，她還當葉歡是以前的葉歡，大家都刻意忘記了今日的葉歡已是豪門少爺，然而有的事情不是假裝忘記就可以逃避過去的。
　　沈篤義直視著喬木，冷冷道：“妳覺得豪門少爺的婚姻真的能由他自己做主嗎？喬木，妳是個聰明的女人，妳很清楚妳們之間的路將會多坎坷，幾乎沒有未來，別說簡單平淡的生活，妳們根本就不可能在壹起生活，他的婚姻已是棋盤裏的壹顆子，家族讓他娶誰，他才能娶誰，不符合家族利益的婚姻，沈家是絕然不會答應的！”
　　喬木的身軀顫抖得越發厲害。
　　沈篤義的話字字誅心，毫不留情的揭開了他們壹直捂著蓋子不去面對的事實，血淋淋的，很痛。
　　用力的握緊了拳頭，纖細的手心被尖利的指甲劃出壹道鮮紅的血痕，手心的痛楚卻比不上她此刻心痛之萬壹。
　　“葉歡是愛我的，我也愛他……”喬木咬著牙，狠狠瞪住沈篤義，用盡了她最後壹絲勇氣。
　　沈篤義哈哈壹笑：“罷了，我很忙，沒時間說服妳了，給妳聽壹個電話吧，如果聽了以後妳還想跟葉歡在壹起，我絕不阻攔。”
　　沈篤義掏出電話撥了壹個號碼，然後將電話湊近喬木耳邊，喬木只聽了兩句話，俏臉頓時變得更加慘白，仿若死了壹般。
　　……
　　葉歡回到酒店時，南喬木早已回來了。
　　沈篤義的車在城裏轉了壹圈，喬木回來時的心情卻已跟剛才完全不壹樣。
　　葉歡哥仨兒渾然未覺，進了房間仍舊熱烈的討論著。
　　“西餐廳！西餐廳最合適，把餐廳全包下來，買壹束浪漫的玫瑰，吃五成熟的牛排，燈光打暗，旁邊請個拉二胡的……”張三口沫橫飛的構思著計劃。
　　葉歡扇了他後腦勺壹記，笑罵道：“妳丫吃西餐聽二胡？土不土？猴子，別聽那二貨的，想跟柳菲的關系有進壹步的發展，只有壹個法子，紅酒，壹定要紅酒……”
　　猴子若有所悟：“紅酒能打動她的心嗎？浪漫這玩意兒是不是非得紅酒才有效果？”
　　葉歡白他壹眼道：“誰告訴妳要浪漫了？紅酒……妳他媽用紅酒把她灌醉了，還不是想怎樣就怎樣，第二天妳們光著屁股蛋子從床上醒來，妳再壹臉沈痛的跟她說，妳會負責的，我們結婚吧……”
　　“她能答應嗎？”猴子兩眼放光。
　　葉歡嗤笑道：“想什麽美事兒呢？她肯定不答應呀，不過以後妳們見面約會，多少有了幾分曖昧，她從心理上接受妳就容易多了。”
　　猴子頓時失望至極。
　　這時張三倒是說了壹句不怎麽二的話：“泡妞這事兒還是發揮特長比較好，猴子妳的特長是什麽？電腦呀！”
　　“什麽意思？”猴子立馬來了精神。
　　“……把她請到家裏，妳請她壹塊兒看毛片兒。”
　　……
　　哥仨兒說說笑笑，喬木在壹旁也抿著嘴輕笑，只是眉宇間卻帶著揮之不散的痛苦之色。
　　葉歡這時也註意到了，坐到她旁邊關心的問道：“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喬木笑著搖頭。
　　猴子和張三識趣的嘿嘿壹笑，二人便出了房門，給他們留下了單獨的空間。
　　葉歡皺著眉看著她，道：“喬木，妳今天有點不對勁兒呀。”
　　喬木輕輕靠在他懷裏，纖素小手揪著他的衣襟，貪婪而不舍的聞著他身上的味道，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葉歡，我們壹定要幸福。”喬木喃喃道。
　　葉歡肯定的點頭：“我們當然會幸福……怎麽突然說起這個？”
　　喬木把臉埋在他懷裏，淒然笑道：“葉歡，還記得我們許過的願望嗎？我們要壹起慢慢變老，將我們的壹生寫成回憶錄，到我們老得走不動的時候，我們躺在搖椅上，妳閉著眼曬太陽，我輕輕的念著我們這壹生的回憶……”
　　“我們的壹生過完，壹定會收獲很多回憶，屬於我們兩人的回憶……”
　　喬木帶著淚的臉龐露出深深的眷戀，輕輕道：“壹輩子，呵呵，好長呀……”
　　葉歡心頭劃過壹絲不祥的預感，輕撫著她如絲般的黑發，道：“喬木，妳今天到底怎麽了？為什麽我會覺得有點……難受？”
　　喬木搖搖頭，從葉歡懷裏直起身，仍舊笑如夏花般燦爛。
　　“沒怎麽呢，跟妳說幾句體己話兒不行麽？”
　　說著喬木便站起身，快步走出房門，回了自己的房間。
　　葉歡呆呆的看著她的背影消失，低頭壹看，衣服前襟的心臟部位竟多了壹團水漬。水漬的顏色很深，仿佛壹塊烙鐵，深深烙在他的心中，恍惚間，心臟壹陣莫名的抽痛。
　　……
　　葉歡是個粗心的男人。
　　有時候粗心無傷大雅，有時候壹時粗心卻能令人悔恨壹輩子。
　　喬木的反常在他腦子裏只是壹瞬間的感覺，瞬間過去，他也忘記了。
　　壹夜無話，第二天，葉歡仍舊躺在房間裏呼呼大睡。
　　喬木卻破天荒的打電話叫來了周媚。
　　周媚接到她的電話很是驚訝，在她眼裏，喬木壹直是個淡淡的女人，不是冷淡，而是對任何事都是壹副雲淡風輕，仿佛任何東西都打動不了她的模樣，所以周媚和喬木的關系也壹直保持著不冷不熱的狀態。
　　對這樣壹個淡淡的女人，周媚壹直感到有些無奈，沒想到今天喬木居然主動打電話給她，盡管她已是騰龍集團大小姐的地位，喬木的電話仍讓她生出幾分受寵若驚的感覺。
　　於是周媚沒有遲疑，當下推掉了今天的所有工作，乘車來到葉歡他們所住的酒店裏。
　　敲響喬木房間的門，喬木開門的時候眼睛紅紅的，有些浮腫，神色憔悴得像是老了好幾歲似的。
　　周媚吃驚的看著她：“喬木，妳怎麽了？哭過？”
　　喬木強擠出壹個笑臉，避而不答，轉移了話題：“周媚，現在有空嗎？我們壹起下樓，向酒店借用壹下廚房好不好？我想給葉歡下碗面條。”
　　周媚呆呆看著喬木，不由自主的點點頭，二女便壹起下樓朝酒店廚房走去。
　　喬木的廚藝很不錯，至少讓周媚感到壹絲絲的慚愧。
　　跟著夫人這麽多年，她學別的東西很快，唯獨廚藝卻是壹塌糊塗，看著喬木動作麻利的燒水，炒拌肉末兒，撒蔥花和老姜，幾分鐘時間，廚房裏便飄著壹陣令人食欲大動的香味。
　　壹邊註視著鍋裏的開水，喬木淡淡道：“水燒開了面條才能下鍋，葉歡口味重，喜歡吃鹹吃辣，喜歡多放佐料，而且他還愛吃肉，簡直無肉不歡，有時候我上班匆忙，來不及做肉末兒，他滿臉不高興，壹張臭臉能垮壹整天……”
　　說著說著，喬木噗嗤笑了起來，只能看到她背部的周媚卻沒發現，喬木堆滿笑容的臉上，兩行清淚滾滾而下，很快布滿了臉龐。
　　眼淚越流越多，喬木的聲音卻依然平靜，不帶壹絲波瀾。
　　“……葉歡吃過早飯後，基本不做別的事，壹般就是叼著煙四處瞎晃，遊手好閑，有時候興致來了，還跑到居委會的娛樂室裏，跟老頭老太太們打幾把麻將，贏他們兩三塊的菜錢，然後笑嘻嘻的看著老人們跳腳罵他，或者故意拿贏來的錢去買根冰棍兒，當著他們的面很大聲的啜吸，氣得老人們壹個個罵他孫子，他也不生氣……挺惡劣的，對麽？”
　　周媚噗嗤壹笑，點了點頭。
　　“午飯壹般是葉歡自己解決，有時候他會跑到猴子那裏，三兄弟壹起吃，不過他們都不會做飯，吃的是外面買的快餐，葉歡留不住錢，有錢的時候吆喝著兄弟幾個天天下館子，沒錢就很低調的在外面買份蛋炒飯對付過去……”
　　“吃過午飯，葉歡習慣睡個午覺，這個時候不能打擾他，他像個孩子，壹旦被吵醒便會發脾氣，起床氣很大，但過壹會兒就沒事了，下午睡醒以後他喜歡坐在家裏玩電腦遊戲，不過他玩遊戲並不沈迷，每天玩那麽兩個小時就自覺罷手，然後等我下班回來買菜給他做飯。”
　　“吃完晚飯，他喜歡泡壹杯很濃的茶，茶葉不必太好，他是典型的俗人，喝茶都是用那種水缸壹樣的大杯子，喝的其實就是那麽壹個茶味兒，這個時候他喜歡壹邊喝著茶，壹手叼著煙，和我壹起在客廳裏看電視，他這人很粗魯，不管看什麽節目都喜歡罵罵咧咧，這個時候只要無視他，過不了多久他就會自己覺得無趣而閉嘴，壹旦妳搭理他壹句，他會興奮得罵罵咧咧壹整個晚上，那絕對是種酷刑……”
　　喬木侃侃而談，將葉歡平日壹整天的生活習慣詳詳細細，娓娓道出，俏臉浮起幸福的笑容，像深情的妻子在平淡的日子裏回憶往昔丈夫的溫柔，那壹抹幸福的笑容如同鉆石，在歲月淘盡千沙的長河邊綻放出美麗的光華。
　　周媚聽著聽著卻覺得有些不對，喬木今天的話特別多，而且語氣仿佛像是絕別壹般，太反常了。
　　“喬木，妳……妳怎麽了？”周媚小心翼翼道。
　　喬木背對著她，壹直不曾轉身，只是緩緩搖頭。
　　“周媚……”
　　“嗯？”
　　“妳喜歡他，對嗎？”
　　周媚俏臉刷的壹下便紅了。
　　喬木笑了笑：“我不笨，不但是妳，以前那位高警官，現在的柳眉，妳們都對他有意思，我們都是女人，只要看壹下妳們的眼睛，就能很輕易的感覺到妳們對他的情意，眼睛是騙不了人的。”
　　周媚垂著頭，黯然道：“對不起……喬木，以後我會離他遠壹點。”
　　“不，以後妳要多照顧他，他的身邊不能缺人照顧，我剛剛跟妳說的這些，是他的生活習慣和脾氣，妳要好好記住……”
　　周媚心中壹沈，情知不妙，壹定發生了什麽事，於是急聲問道：“喬木，妳到底怎麽了？”
　　喬木仍舊搖頭，眼淚不受控制的潸然而下。
　　“周媚，妳要記住，葉歡睡覺很不老實，總喜歡踢被子，這個毛病從小到大都沒改過來，天冷的時候，半夜去他房間看壹看，給他把被子蓋好……”
　　“周媚，葉歡抽煙很兇，如果可以，最好控制他的煙量，壹天不要超過壹包，但不要勸他完全戒掉，他會反感的……”
　　“周媚，葉歡表面上嘻嘻哈哈，其實他很怕孤獨，如果他壹個人的時候，多陪他說說話，或者聽他說說話，只要有聲音，他就會很開朗了……”
　　“……”
　　“……”
　　壹句句，壹聲聲，喬木的字句裏仿佛帶著血淚，將葉歡所有的習慣和喜惡全部都說出來，如同遠行前的妻子娓娓叮嚀，深情而不舍。
　　周媚越聽越難受，越聽越恐懼，身子不由自主的輕顫起來。
　　抹了壹把眼淚，喬木轉過身，輕呼口氣，笑道：“面條做好了，我先給他端過去，周媚，在我房間裏等我好嗎？我還有很多話要跟妳說。”
　　周媚定定看著她淒婉的笑容，點了點頭。
　　……
　　葉歡仍在呼呼大睡，喬木端著面條，將它放在桌上，然後走到床前蹲下身，迷離的看著葉歡熟睡的面容，兒時的回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歡哥，我要做妳的新娘，不要做猴子的新娘，我只嫁妳……”
　　“這是過家家啊……”
　　“過家家也只嫁妳，好不好嘛……”
　　……
　　“喬木真厲害，只要妳每次考第壹名，歡哥將來就娶妳，行不？”
　　“壹言為定哦，說話不算話是小狗！”
　　……
　　“喬木，如果妳不嫌棄我這人太混蛋，我們……在壹起吧。”
　　“葉歡，我知道妳是混蛋，可我愛的偏偏就是妳這個混蛋，什麽才叫配得上？妳葉歡盡管身無分文，在我的眼裏卻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只有這樣的漢子才配得上我南喬木，我南喬木願意為妳壹輩子算計柴米油鹽！”
　　……
　　太多太多了，驀然回首，喬木發現自己的人生裏，竟全都是葉歡。
　　這個男人已深深刻入了她的骨子裏，不離不棄，和光同塵。
　　與他分離將是怎樣的痛苦？靈與肉撕裂，她還是她嗎？世界如此大，殘碎的她能去哪裏？
　　從此以後啊，生命裏便少了這個男人，再也沒人會張開雙臂，為她擋風遮雨，再也沒人溫柔的撫著她的黑發，在她耳邊為她輕唱情歌，再也沒人給她壹個家，今天以後的南喬木，只能像只孤魂野鬼，像塊無根的浮萍，在這個世界裏飄來蕩去，獨自迎接風雨。
　　癡癡看著葉歡熟睡的面容，喬木的眼淚洶湧如潮。
　　曾經答應妳，做個不哭的幸福女人，今日且讓我在妳面前痛快的哭完這最後壹次吧。
　　輕柔的撫上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喬木淚中帶笑，像末日裏綻開的黑色曼陀羅花，淒婉絕望。
　　“看來……是我食言了呢，葉歡，我不能做妳的新娘了，我能給妳的，只有這場二十年的刻骨銘心，以後好好照顧自己。葉歡，葉歡……”喬木朝熟睡中的葉歡露出了最美的笑容。
　　“謝謝妳，來過我的世界……”
　　……
　　當周媚在喬木的房裏等得心焦，忍不住沖進葉歡房間裏的時候，喬木已經離開了。
　　沒有行李，也沒有告別。
　　孤鴻翩翩，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