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取舍決斷
天影 by 蕭鼎
2018-9-20 18:23
陸塵做夢,夢見了死光頭。
他很久沒有做夢了,因為多年來他的身體已經有了壹種時時刻刻緊繃如弓弦的習慣,哪怕夜深人靜時入睡的時候,他也睡得很輕。壹旦有什麽危險,或是異物靠近,他幾乎都能瞬間驚醒,然後讓自己轉眼從最放松的姿態進入博命狀態。
但是,這並不是壹個令人愉快的習慣,它只是陸塵當年潛伏在魔教內部時,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磨煉出來的壹種令人痛苦的本能。只是日子就這樣慢慢過著,他也就這樣慢慢習慣了。
直到這個晚上,他做了壹個夢,在夢中他見到了常常被他叫做死光頭的天瀾真君。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他就被這個異常高大魁梧的人收養了,他給了少年陸塵人世間最嚴苛的訓練,將他栽培成了壹個近乎完美的影子,然後放進了世上最危險也最恐怖的魔教中,在無數窮兇極惡的魔教妖人群中,讓他去壹點點地靠近那個最終的目標。
那件事,匪夷所思到沒人相信,也艱難到了讓人無法想象的地步,那些年裏死在魔教手中的不知有多少無辜之人,淋漓的鮮血現在回想起來都仿佛可以匯聚成河。而在這其間,當年的那個黑狼壹直冷漠地看著,見死不救,冷眼旁觀,他的神經似乎早已被磨礪成了堅冰,萬載不變,冷酷到了極點。
直到最後的那壹刻,在那荒谷中,在漫天的火光與輝煌的降神咒法陣中,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那光輝如此的耀眼而燦爛,讓影子轉眼便消失,他的人生似乎也是如此,在陡然閃光的片刻後立刻又歸於黑暗,然後沈默地隱匿在陰影中。
這樣的人生,如果妳回顧時,會想起什麽呢?
鮮血、殺戮、悲哀、後悔?
殘忍、怒吼、背叛、猜疑?
沒有的,在這個難得做夢的晚上,在那個許久沒有的夢境裏,這些纏繞了他壹生,始終揮之不去的東西他都沒有看見。
他看見的是那個光頭男子,他記起的是那個人將壹個幼小少年從骯臟不堪的垃圾角落裏拉起,凝視著、然後露出壹絲微笑。他依然記得那壹天,死光頭的眼睛那般明亮和清澈,勝過了人間所有的光輝,他也記得死光頭伸手過來幫他抹去臟汙、整理衣衫的手掌……原來這麽多年了,他還記得那只大手上的溫暖。
那只手牽著少年的小手,就此離開,走向遠方。
身後那令人厭憎而絕望的黑暗角落,就此越來越遠,從那以後,哪怕在漫長歲月中再怎樣危險再如何絕望的時候,他也沒有壹絲後悔。
那壹天,他分明在死光頭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喜悅的笑容。
那歡喜,壹生謹記,哪怕前方又有幽影。
那天離開時,死光頭好像也有笑啊……
然後,他醒了。
在他恢復完全的意識清醒的時候,在那黑暗之中的陰影裏,他的嘴角抿起而有壹絲笑容,帶著幾分從未在人前有過的希望與期翼,似當初的少年。
直到片刻之後,他睜開眼睛,看見了黑暗。
他在黑暗裏沈默,笑容慢慢隱沒。
他微微低頭,心裏想著:“今天這是怎麽了?”然後又看了北方壹眼,想到:“那些認識的人,現在會是什麽樣子呢?”
……
“陸塵祭司大勢將成,現在已經是輕易推不倒了。”
在深夜時分依然有燈火亮著的石屋裏,黑火部族族長火巖與他三個最親信的手下仍然還沒有散去,還在圍坐而談。
這個時候開口的正是火巖,只見他臉色凝重,目光註視著眼前的小火堆,語氣沈重地說道,“就算妳們說得再有理,就算我相信妳們所說的諸多威脅,但妳們不是他的對手,又該如何?”
坐在他左手邊的白雕沈吟片刻,身子往前微微傾了壹點,道:“祭司雖然巫術厲害,但歷來在肉身上便稍弱些。只要將其騙到此處,壹來,離開那些黑火衛士;二來,我們突起殺之,也許是有幾分機會……”
話未說完,火巖已然搖頭,道:“這不行,壹旦失手,便是全局盡壞的結果,而且陸塵他心細謹慎,壹旦被他察覺此事,後果也是不堪設想。這個手段,只能當做最後實在沒法子的時候才能用。”
這時,壹旁的鐵熊忽然開口道:“族長,有壹件事我壹直沒敢問妳,今天既然說到這了……”
火巖打斷了他的話,道:“妳說吧。”
鐵熊猶豫了壹下,道:“就是關於我們身上的那些黑火符紋,偉大的火神賜予了我們強大的力量,但是我聽說,陸塵祭司也同時用這種東西來控制那些黑火衛士,據說只要他心念壹動之間,就能掌控那些黑火衛士的生死……”
火巖的臉沈了下來。
鐵熊咬了咬牙,繼續說道:“雖然我們黑火部族的戰士得到的黑火符紋與那些黑火衛士不同,最顯眼的就是,被銘刻的位置我們是在頭頂而他們在胸口,但……族長,真的沒有危險嗎?”
周圍三人的目光,壹時間都落在火巖的身上。
火巖沈默片刻,道:“這事我其實也私下問過陸塵,陸塵的回答是我們黑火部族這邊的符紋並無問題,不會有妳們說的那些危險。”
鐵熊與黑牛、白雕三人面面相覷,過了壹會兒後,白雕忍不住道:“他的話能信嗎?”
火巖這壹次沈默了很久,然後忽然嘆了口氣,道:“我不知道。”
此言壹出,其他三人的面色頓時便有些難看了。
白雕隨即沈聲道:“既是如此的話,那此人也不得不除了,不然將來萬壹出了什麽事,我們黑火部族就是滅頂之災。”
火巖擡起目光向他們三人看去,忽然道:“妳們是不是覺得,我將陸塵請回來是錯的?”
那三人壹時也是怔住了,過了壹會後,鐵熊苦笑道:“這哪裏說得清楚,若是沒有祭司,我們黑火部族也不可能在短短時日裏就壹下子統壹這片大地啊。”
幾個人相顧無言,在這裏商量來商量去,商量了半天,想了好些個陰謀詭計和暗算手段,卻又都被壹壹否了,到了最後,大家卻是束手無策。
然而到了這個時候,或許這種情形才讓他們幾個人更加看清了陸塵此刻的危險,面上的殺氣卻又更重了幾分。
只有火巖看起來還沈著幾分,在沈思良久後,他忽然嘆了口氣,道:“其實吧,還是有最後壹條路的。”
“什麽?”
“讓他走。”
火巖道:“他壹直都想離開這片荒原,回到北方去,只要我告訴他那個秘密,也許他就真的什麽都不要都不管,就直接走了。”
其他三人頓時動容,顯然對此頗為心動,但很快的,白雕又皺起了眉頭,他看了看火巖,輕聲道:“若是如此的話,眼下這麽多黑火衛士怎麽辦?”
“還有,我們部族能有今天,都全靠巫術的力量撐著,若是他走了,部族沒有祭司,那怎麽辦……”鐵熊與黑牛也這般說道。
火巖“哼”了壹聲,忍不住瞥了他們壹眼,道:“現在知道說祭司了,那剛才還想殺人家?”
那兩個蠻人戰士頓時尷尬壹笑,不過火巖看起來並沒有追究的意思,反而很快陷入了思索,過了壹會後,他忽然站了起來,卻是邁步向外走去。
三人吃了壹驚,道:“族長,妳去哪裏?”
火巖頭也不回地道:“我想到了壹個法子,也許需要跟我們那位陸塵祭司好好聊壹聊了。”
白雕等三人彼此對望壹眼,都沒有再說什麽,只是各自臉色沈重。
這個夜晚卻是眼看著就要過去了,天邊此刻露出了壹絲晨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