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柳積川的信

　　2050年、初春。
　　嚴寒的氣候仍讓大街上的行人裹緊棉裝，沒有落雪，但籠罩的迷霧變得更加蒼白，能見度大幅度降低。
　　壹道裹著厚重黑袍的身影穿梭在白茫茫的霧氣中，將霧氣推開，走入到壹間古堡般的莊園裏。
　　沿途隱藏在莊園各處的隱晦視線，如尖銳的獵鷹，仔細凝視著來者身上每壹處零件。
　　古堡莊園深處。
　　溫暖的壁爐前，火光在爐內劈裏啪啦地灼燒。
　　炙熱的火光照耀在神父的臉上，他表情平靜，正在整理著膝蓋上披著的毛毯，等翻轉毛毯時，卻看到毛毯另壹邊有塊燒焦的窟窿。
　　他沈默了少頃，慢慢地輕嘆了口氣。
　　將毛毯掀開，他喚來身邊的傭人：“再幫我拿壹塊新的。”
　　傭人滿臉惶恐，見沒有被怪責，才小心翼翼地接過燒壞毛毯，轉身而去。
　　沒多久，新的毛毯送到神父面前。
　　神父慢條斯理地整理著新的毛毯，將其折疊，蓋在膝蓋上。
　　而他背後的陰影通道中，此時慢慢顯露出壹道身影。
　　壁爐前的溫暖，似乎也被驅散了許多，有股寒意襲來。
　　啪！
　　壹根幹柴燒到樹梗處，炸裂開來。
　　“怎麽是妳，老柳呢？”
　　神父坐在椅子上，沒有回頭，但似乎已經看清了背後的來者。
　　火光搖晃，照耀到的範圍隨之擴散，將那道陰暗中的身影映照在溫暖的光芒之下，露出她曼妙的身姿，姣好的面容，正是李美娜。
　　“柳局……”
　　李美娜瞳孔邊緣的火焰微微跳動：“出事了。”
　　神父微怔，陷入了沈默。
　　“柳局說有壹封信，要是他出事，就讓我務必交給您。”李美娜低聲說道，纖細的手掌從懷裏緩緩取出壹封信箋。
　　啪。
　　幹柴再次燒到結梗處，輕微炸裂。
　　旁邊的暗影中，壹道身影忽然顯現，將李美娜手裏的信箋接過，仔細看了壹眼這個女人，隨後將信箋轉身遞交給神父。
　　神父接過信封，看到表面沒有署名，光禿禿的，平平無奇。
　　真是幹凈的封面啊……
　　神父心中輕嘆，就像老柳壹樣，做事幹幹凈凈，從來不會留下隱患。
　　慢慢地拆開信封，壹封字跡潦草肆意的信打開。
　　神父認真地壹字字看著：
　　老夥計，如果妳看到這封信的話，那麽我多半已經不在了。
　　但沒關系，人總有壹死，從加入組織的那壹天，我便隨時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為了大業……
　　……
　　若是能倒在我自己看中的人手裏，說明我的眼光確實不錯。
　　也說明咱們的邀請失敗了，不，不會失敗。
　　仇恨的種子我已經埋下，即便他今後察覺到，也不妨礙他憎惡內城，畢竟那本就是壹個醜陋的地方。
　　當妳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將我的壹切都贈給了他。
　　這是個人才。
　　人才未必要拘束在咱們組織裏，只要目標壹致，又何必拘泥於是否高舉同壹片旗幟呢？
　　希望老夥計今後不要再找他的麻煩，他的目標將是內城，不是咱們。
　　盡管我死了，
　　但我沒有失敗。
　　妳能看到這封信，說明他有資格取代我，也會做的比我更好，更出色。
　　將來反攻號角響起的那壹刻，我相信無論他是什麽陣營，都會加入其中，成為撕裂內城的壹柄尖刀！
　　如今，
　　刀已磨好入鞘，切勿再開封，免得傷及自身。
　　最後……
　　老友，珍重……
　　那份面包的味道不錯，哈哈！
　　……
　　……
　　神父的手指微微攥緊信箋。
　　火光跳躍在他的眼眸中，帶著幾分悲傷和追憶。
　　時間像是回到30年前的那個冬季。
　　比今日還要寒冷。
　　家家戶戶都縮在家裏取暖，街上只有少數霧民還在清掃街道。
　　而在壹處無人的巷邊，破木跟垃圾堆積在壹起，即便是嚴寒的氣候，也無法掩蓋裏面的惡臭。
　　但不可思議的是，這樣臟亂的地方，卻有兩道身影蜷縮在裏面。
　　嗚咽的寒風呼嘯，將破木板吹開，露出縫隙。
　　壹只凍得哆嗦的手掌，將木板抓住，將較大的窟窿擋住。
　　而其余的小窟窿卻顧不上了，沒有那麽稀碎的東西填補。
　　在這垃圾堆之下，便是窩。
　　而這處小窩裏，蜷縮著壹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少年的面相稚嫩，但眉峰間卻有壹股子堅毅和執著。
　　他的壹條胳膊無力垂擺，顯然是斷裂了，另壹只腳以怪異姿勢盤繞在腰間，顯然也斷裂了。
　　而這條腿的小腿上，卻有壹處處咬痕。
　　在少年身邊，是壹個衣衫單薄的婦女，凍得臉色烏青，靠在垃圾堆旁的墻壁上，閉著眼，像是昏昏睡去。
　　“媽，妳別睡著，等會兒我去找點吃的。”
　　少年輕輕推搡身邊的母親。
　　母親的身體卻壹動未動。
　　少年觸摸到刺骨的冰冷，身邊的母親就像她靠著的墻壁壹樣寒冷。
　　少年頓時慌了，急忙觸摸母親的臉，依然冰冷。
　　“媽，我馬上就給妳吃的，妳別睡著。”
　　少年驚慌失措，眼眶泛紅，他看著自己遍布咬痕的小腿，再次低頭狠狠咬去。
　　劇痛撕裂，他生生咬下了壹塊肉！
　　原來他小腿上的咬痕，竟是被他自己撕咬下來。
　　但這條小腿從大腿處就扭曲，斷裂明顯是另有原因。
　　盡管如此，小腿的撕裂疼痛和滲透出的鮮血，也讓他露出痛苦的面容。
　　而此刻，他跟先前壹樣咬牙竭力壓制住痛苦的聲音，將完好的手掌從嘴裏取下血肉，遞給母親的嘴邊。
　　母親的嘴巴卻壹動未動。
　　他使勁往裏塞。
　　鮮血塗抹在母親的嘴唇上，但那雙花瓣般的嘴唇，卻像是縫合了，即便他用上蠻力都沒能掰開。
　　淚水順著少年的臉上流下。
　　少年匍匐在地上，終於忍不住失聲嗚咽抽泣，猶如寒風中蕭瑟的野狼。
　　不知過去多久，小腿上的劇痛更失血的虛弱，讓少年慢慢從悲痛中回過神來。
　　他將咬下的小腿肉含在嘴裏，隨後從旁邊捧起積雪，壓在小腿的傷口處，刺骨的寒冷，似乎緩解了小腿上撕裂的疼痛。
　　他捧起更多的積雪壓制在小腿上，如先前那樣，用寒冷讓鮮血凝固。
　　但寒冷卻讓身體熱量流失，讓他昏昏欲睡。
　　他咀嚼下腿肉，靠在母親的懷裏，慢慢地昏睡了過去。
　　不知多久，少年被推醒，壹個溫和的面容映入在他的視線中。
　　這是壹個中年人，身穿神父長袍，打扮不俗。
　　而神父的眼神憐憫，猶如神見世人，憐憫世人的頑劣和愚蠢，以及由此帶來的痛苦。
　　那雙目光，也清晰地倒映在少年的眼中。
　　但很快，壹塊遞來的黃褐色面包，取代了這溫和的目光，讓少年精神壹振。
　　他如餓狼般接過，甚至幾乎是搶過，急忙塞入嘴裏。
　　他拼命吞咽著面包，眼神中卻似乎激發出另壹種光芒。
　　兇惡、殺氣、憎惡、仇恨。
　　“妳為什麽會在這裏？”神父輕聲詢問。
　　少年吞吃著面包，沒空回答，也不想回答。
　　他是被驅趕出來的。
　　從內城。
　　神父似乎看出了少年的內心，也沒有繼續追問，而是輕聲關懷地道：“跟我走吧，不嫌棄的話，今後跟著我，我能讓妳……活下去。”
　　少年驀然擡頭，看著眼前神父的高大身影，發現在神父身邊還有壹個身材魁梧，打扮明顯帶有殺氣的中年人，像是保鏢。
　　少年眼底的壹絲兇光收斂了，用力點頭。
　　神父微微壹笑，取下身上的教袍，輕輕披在了少年的身上。
　　這壹披，就是許多年……
　　直到少年長成青年，在無數次任務中浴血屹立，腳下倒下無數的身影。
　　直到少年成為中年人，身上也穿上了黑金色的教皇神袍，登上臺階，坐立在黑光區地下世界的頂峰……
　　但，時間再次倒退……
　　在給少年披上神袍的三天前。
　　壹輛低調的黑色豪車駛過街道，坐在車輛副駕駛上的神父望著窗外出神。
　　忽然，他看到車窗外的街邊巷口，破爛的垃圾堆裏，有個斷了壹手壹腳的殘疾少年，正咬著牙將垃圾搭建成窩。
　　墻邊靠著壹個美婦，但臉色蒼白，似乎受傷，極度虛弱地模樣。
　　車內的神父微微擡手。
　　車輛緩慢停下。
　　神父坐在車內安靜觀望。
　　看到少年搭好窩後，趁身邊母親休息時，似乎鼓起勇氣，在小腿上狠狠撕咬下壹塊血肉。
　　神父的眼眸微微閃動。
　　少年將咬下的血肉用積雪蓋住，同時也將受傷的小腿用積雪蓋住。
　　過了片刻，少年臉上的痛苦似乎緩解了壹些，將積雪黑的腿肉拿出，遞給了媽媽，輕聲說著什麽。
　　媽媽推搡搖頭，少年最終只能自己吃下。
　　但趁媽媽昏睡時，少年再次咬下壹塊，用同樣的辦法。
　　等喚醒母親後，遞到了母親嘴邊。
　　這壹次母親沒再拒絕，艱難地吞咽了。
　　神官眼眸微微晃動，沒說什麽，手掌擺動，車輛也再次發動，駛離了這裏。
　　第二天壹早。
　　街邊的巷口，兩道身影卻站在了這裏，望著眼前垃圾堆裏的母子。
　　彼此距離極近，但少年似乎看不見眼前的二人。
　　看到少年依然用腿肉餵養母親，旁邊保鏢模樣的魁梧身影有些不忍目睹，將準備好的面包取出，還是溫熱的，他便要現身遞給少年。
　　但忽然，旁邊伸來壹只手按住了他的胳膊。
　　魁梧身影轉頭。
　　便看到神父對著他，輕輕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