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姚木

　　姚木今年已經56歲，雖然眼不花耳不聾，但是身體過了夜夜笙歌的年紀，加上做警察這些年落下了很多病，所以鐘表不過九點鐘，就準時上床休息。
　　而他住的這塊太平山別墅區，在香港淪陷之前，雖然沒有明文條例，但是壹直只有英國人才有資格住，香港重光之後，姚木在香港警隊用壹條命立下汗馬功勞，退休之後，被警隊處長安排下買下了這處前香港警隊刑事偵緝處處長兼政治部主管修輔頓的別墅。
　　是整個香港警隊第壹個住進太平山別墅區的華人警官。
　　“叮咚~叮咚~”別墅大門安裝的電門鈴響了起來，姚木年紀大了，睡眠很淺，再加上常年擔任警察，為人警醒，所以即使隔著壹個院子，門鈴壹響，他就隱約聽見，從床上坐了起來。
　　旁邊的老妻勉強睜開眼，看向坐起身的姚木：“出了咩事？”
　　“妳先睡，我去洗手間。”姚木輕輕拍拍自己的妻子，把被子幫對方蓋好說道。
　　他有兩房老婆，早年間還貪圖年輕女人，隨著年紀愈大，卻又更記得自己大房妻子的好，所以退休之後的這兩年，大多數時間都是老夫老妻住在壹起，二房帶著幼子睡在另壹間臥室。
　　姚木自己下地穿著拖鞋睡袍站到了二層臥室的落地窗前，稍稍拉開百葉窗的縫隙，看向別墅大門的方向。
　　透過別墅大門處兩根亮著的電氣庭院燈柱，姚木壹眼就認出了站在大門外的顏雄。
　　對顏雄這個人，他當然有印象，為人醒目，辦事利落，最主要的是，顏雄當初在自己回香港重返警隊時，是第壹個靠向自己的日占期警察。
　　後來，更是為自己送來了十萬港幣，想要請自己幫他活動壹個高級警長的位置，只是沒等自己著手安排這件事，當年就因為右腿差點截肢，匆匆退役。
　　其實姚木壹直記得顏雄的這十萬塊，也壹直記得顏雄當初幫自己做的事，可惜劉福不是自己提拔起來的，自己退役之後，安排壹個軍裝轉便衣，或者探員升探目這種事，完全沒問題，但是，如果提拔壹個探目升高級警長，那必須是要經過總華探長那壹關的姚木壹直擔心自己開口萬壹劉福拒絕，自己的面子不太好看，所以這件事耽擱了下來，不過讓他欣慰的是，顏雄這兩年，每年過節來探望自己，也從不會提這件事，似乎這件事從未發生過。
　　所以今晚看到顏雄，姚木馬上就想到，顏雄壹定是遇到了真正棘手的事情，看樣子也準備把十萬塊的人情用在這件事上，不然深夜想叫開自己家的門，如果顏雄之前沒有那十萬塊送給自己，壹個小小的探目？敢來按自己家的門鈴？
　　不過看在對方這兩年懂事的面子上，姚木決定給顏雄壹個機會，所以他走出臥室，慢慢的走下樓，穿著睡衣坐到客廳的沙發上，聲音不大不小的開口說道：
　　“阿芬，去開門。”
　　隨著姚木的這聲吩咐，客廳旁邊的小房間裏馬上就想起了窸窸窣窣的穿衣聲，不過幾十秒，壹個四十多歲的婦女，穿著漿洗燙熨的筆挺中式白布小襖，下面壹條黑色香雲紗長褲，只是站在那裏就給人幹凈利落的感覺，此時壹邊走壹邊把自己及腰的壹根長辮挽成發髻束在腦後，嘴裏問道：
　　“老爺，什麽事？”
　　“外面的門鈴響，怎麽不見妳開門？”姚木對自家的這位女傭和氣地說道。
　　女傭看看外面大門，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姚木說道：“這麽晚來吵我家老爺，就該讓他們站在外面吹吹風才好。”
　　“人家有急事才會深夜登門，去開門，大不了我等他們進來，替妳出口氣，嚇嚇他們，誰讓他們大膽害阿芬睡不好覺。”姚木臉上掛著淺笑，對女傭說道。
　　阿芬點點頭，把頭壹絲不茍的束好，又披了壹件外套，這才出門穿過別墅前院，走到了大門外，對著鐵藝大門外的顏雄和宋天耀幾人問道：
　　“深更半夜，找哪位？”
　　“芬姐，是我，油麻地警署的顏雄啊，逢年過節都會來的，妳把我忘了？”顏雄對著這名女傭賠笑說道。
　　女傭橫了他壹眼：“全香港警察那麽多，我怎麽記得過來，大半夜跑來吵我家老爺睡覺，如果不是老爺讓我來開門，我就準備讓妳們壹直站在這裏吹風。”
　　說著話，女傭從裏面取出鑰匙把大門旁的壹道小門門鎖打開，示意幾個人進來，然後自己就率先走回了客廳。
　　看的宋天耀壹怔壹怔，嘴裏不確定地問道：
　　“雄哥，這位阿姐什麽身份來的？”
　　“這是木哥家的自梳女傭，十三歲在木哥剛加入警隊時，就梳了頭在木哥家做幫傭，木哥右腿生病疼痛難忍，連他老婆都不準碰，碰壹下就會被罵，只有這位芬姐能近身服侍，當初木哥升總華探長，給全港所有環頭的警隊頭目開會，從家裏出來時忘記了吃藥，結果會還沒開到壹半，芬姐就走進去，把止痛藥放到木哥面前，木哥最恨別人打擾他，可是在芬姐面前，只是搖頭苦笑，乖乖把藥吃下，那壹次之後，全港警隊頭目都知道，招惹木哥不要緊，惹了芬姐發火，那就大嘢。”顏雄放慢腳步，低聲對宋天耀說道：“所以等下進去，妳不要把芬姐當成那些上海人家裏的普通下人，這是真正的住家自梳女傭，現在就算是有錢，都已經很難再請到了。”
　　顏雄壹邊朝裏面走，壹邊扭頭看了壹眼後面準備跟進來的兩名雙花紅棍，雖然沒開口，但是宋天耀知道對方想什麽，所以轉身對爛命駒和魚欄坤說道：“駒哥，坤哥，辛苦兩位在外面等。”
　　畢竟之前收了宋天耀的好處，兩個人也沒有堅持，也知道姚木的身份，自己這種幫派中人容易讓姚木反感，所以宋天耀壹開口，爛命駒就對宋天耀說道：“我們在外面抽支煙。”
　　“辛苦兩位。”宋天耀對兩人笑笑，跟在顏雄身後進了姚木家的客廳。
　　壹踏進客廳，宋天耀心中就忍不住贊嘆壹聲，富貴果然是沒有朝代和地域之分的，沒有電視，沒有電腦，沒有互聯網，對窮人來說，可能會枯燥，但是對有錢人而言，絕對不會有這種感覺。
　　整個大廳裏裝飾的古香古色，各種上等木材打造的家具，珍品瓷器，地上的名貴地毯，角落香爐裏焚著的檀香，唱片機，手搖電話，收音機，客廳壹角的麻將桌，恐怕如果窮人進來，能被這個客廳裏散發出來的富貴熏壹個跟頭！
　　而此時，在客廳的真皮沙發上，壹個穿著睡衣，相貌有些枯槁的老人正側過臉看向進門的顏雄和宋天耀。
　　宋天耀還沒反應過來，旁邊的顏雄已經壹路小跑走到了沙發前，啪的壹個立正：“長官！警員SPC775顏雄，向您報告！”
　　姚木笑呵呵的還沒說話，旁邊端著茶走過來的芬姐看著顏雄沒好氣地說道：“妳怎麽傻乎乎的？深更半夜這裏大喊大叫？夫人和少爺小姐們不用睡覺啊？真是不應該給妳開門，讓妳把腦子吹清醒再進來。”
　　顏雄頓時臉色尷尬的楞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看向姚木。
　　姚木先把顏雄晾在當場，對芬姐說道：“這裏沒妳的事了，妳回去休息吧，我們說話會盡量小點聲。”
　　“不要說太晚，醫生說妳要多睡眠，身體才會調理的快些，桌上的普洱茶水妳不要喝，旁邊那杯加了菊花，蜂蜜和參片的茶，口渴了記得喝。”芬姐把茶水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嘴裏對姚木說話，眼睛卻看著旁邊的顏雄，意思很明顯，有事快點說，別影響她老爺的睡眠質量。
　　“知道了。”姚木最後只說了三個字，這三個字說完，芬姐轉身就回了自己的小房間，把門輕輕從裏面關上，不再出聲。
　　而顏雄，自始至終都還保持著立正的姿勢，姚木對他擺擺手：“行了，我都已經退休了，就不用拿這套動作和說詞出來哄我開心，坐下喝茶。”
　　“現在您還是香港警隊刑事偵緝處督察級顧問，連總華探長見到您，都要對您敬禮，我壹個探目，當然要對督察立正行禮。”顏雄坐到沙發壹側，朝姚木恭順地說道。
　　這句倒也不是顏雄胡亂吹捧，姚木因病提前退休，英國人為了表彰姚木的功績和給其他華人警員當作榜樣，把他的職務提升到了督察級，並且任命他為香港警隊刑事偵緝處顧問。
　　在當時，警隊督察，已經相當於香港警隊中層管理人員，對英國人而言，把姚木提拔到督察的位置，已經是對華人最大的獎勵，在這之前，中層管理人員包括督察的職務，全部都由英國人來擔任。
　　此時的劉福，雖然對外稱為總華探長，在華人警員之中的第壹人，但是實際銜頭卻仍然是警署高級警長，只能算是香港警隊初級警務人員的最高職務，比起姚木的督察銜頭，中間還隔了壹個見習督察。
　　“那邊的年輕人是誰？”姚木沒理會顏雄的馬屁，看向了站在沙發壹側的宋天耀，開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