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壹五章 兩個只能活壹個

　　身材壯碩的陳泰，赤著胸口立在顏雄安排他藏身的這處房間內。
　　胸口處舍身飼虎的紋身被七纏八扭的繃帶遮擋住了大半，卻沒有遮擋住他兇悍的氣勢。
　　對面的椅子上，翹腳坐著顏雄的心腹跟班阿偉，壹件綢面花襯衫敞著三粒鈕扣，脖頸上的金鏈子足有拇指粗細，手腕上戴的表更是金閃閃，碩大的皇冠標誌，唯恐其他人看不到那是塊勞力士金表，頭發被發蠟細細梳過，油光鋥亮，身上還帶著淡淡的花露水香味。
　　陳泰覺得壹切在自己大佬死後，好像全都變了，只不過他的嘴巴略笨，講不出來是怎麽樣的變化。
　　他只是感覺到了壹些變化，比如自己最開始在宋天耀身邊幫忙做事時，做差佬的顏雄也好，混江湖的金牙雷也好，對自己態度親密，稱兄道弟。
　　後來自己離開宋天耀，拜了大佬跛聰，好像再也沒有機會見過金牙雷，宋天耀也沒再見過他幾次，顏雄與自己見面時，也只是淡淡的稱呼壹句阿泰，並沒有再特意主動與自己示好。
　　而現在，連顏雄都已經見不到，顏雄的手下阿偉此時都可以大搖大擺坐在椅子上和自己講話。
　　他很久沒有看到之前壹起在太和街跑腿的師爺輝，也很久未見到趙文業。
　　自己已經在江湖上靠著自己的拳頭和血汗打響了名頭，可是顏雄，金牙雷這些撈偏門的江湖人，卻好像愈發瞧不起他。
　　“阿泰，想要幫妳的大佬跛聰報仇，今晚就是好機會，全港大掃黑，警隊差佬甚至請了駐港英軍幫手，興奮的好像壹堆淋了火水的幹柴，可是奈何那些字頭都已經得到消息，全都開始扮鵪鶉，讓警隊沒有太合適的出手去展現罪惡克星的雷霆手段，所以，妳就是點燃幹柴的火引，妳今晚再去西環，砸和安樂的堂口，只要械鬥壹起，我保證和安樂稍稍有身份的江湖人，今晚全都要被拉進差館，明天扔去鯊魚點心坊，妳找人埋伏在鯊魚點心坊附近，警方丟人下船，妳就算是把他們全都斬死，警方遞解部門的人也會裝作看不見。”阿偉低頭自己用鎦金的打火機點了根三五香煙，悠閑的吐了口香煙，這才朝陳泰笑著說道。
　　他是顏雄身邊的心腹，陪著顏雄在警隊壹路起落，甚至跟著顏雄壹起去沙頭角守過水塘，如今顏雄升任油水豐厚的油麻地探長，他也水漲船高，作為顏雄身邊紅人，油麻地壹帶的江湖大佬都紛紛對他下請柬，畢竟顏雄在旺角時的手段，大家都已經有所耳聞，要麽按照差佬的規矩揾錢，要麽就被差佬栽贓陷害。
　　陳泰摩挲著手臂上壹處小小的劃痕：“同差人合作？”
　　“路就這壹條，妳如果不做，有大把人爭著去做，是宋先生幫妳再立壹次江湖威望，給妳機會而已，和群英妳的手下，現在能湊齊的，只有三四十人，我又幫妳準備了五十人，勉強湊壹百人，讓到時場面看起來不那麽難看，壹百多人稍稍搞些事出來，就足夠警方趁機對水房動手啦，何況又不是要妳出賣江湖同道，只是妳出面報仇，隨後警方出面拉人而已，絕對不會出現警方與妳的人同時出現的畫面，而且妳和妳的人，保證平安無事，最多抓幾個和群英的小雜魚應付壹下記者。”阿偉扭動了幾下脖頸，發出咯嘣壹聲的骨骼聲響。
　　聽到阿偉幫他準備了人手，陳泰眼睛壹亮：“有沒有我兄弟阿蘇的下落……”
　　“阿蘇當晚掩護妳，自己最後跳海，目前沒有他的消息，他身體夠壯，又有功夫，應該死不掉。”阿偉斜靠在椅子上，乜斜著陳泰說道：“阿泰，大家認識這麽久，妳有時想的太簡單，明明身後就是遮風擋雨的大樹，卻偏偏搞到現在要流血搏命揾飯食，看下如今已經是水警高級警員，隨時升二柴的趙文業，妳同他都是宋先生的表弟……”
　　阿偉不說這番話還好，說了這番話，陳泰冷冷的開口打斷：“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宋天耀想讓我幫他今晚做事，壹百萬港幣。”
　　趙文業做了差人，步步高升，阿偉講到趙文業時，語氣裏滿是羨慕，可是陳泰卻覺得趙文業沒有什麽值得羨慕的，自己憑借拳頭在江湖上行走，如今也打下了名頭，不比趙文業差，最主要是，他與趙文業不同，他沒有借宋天耀壹絲壹毫的名聲和錢財。
　　“妳講乜鬼？”阿偉楞住了，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聽錯了。
　　陳泰自己動手檢查著身上的刀口傷疤，把幾條作用不大的繃帶扯掉，用還帶著淺粉色淡淡血痕的繃帶纏在手背上，嘴裏說道：“我話，如果想要讓我今晚帶人去西環搞事，讓宋天耀拿壹百萬港幣過來，我死傷那麽多兄弟，需要錢做湯藥費，安家費，以後不用再提我是他的表弟，我就是陳泰，和群英陳泰，今晚收錢做事，收不到錢，不要說是我的表哥，就算是我父母，也冇的談。”
　　阿偉嗬的朝著地下吐了口口水：“妳個傻佬，好，錢我隨時都能幫妳籌到，不過妳講的這些話，我也會告訴宋先生。”
　　……
　　“宋天耀！妳仲敢來見……”看到宋天耀由紀文明陪著從外面走進來，林孝洽被銬在桌面上的雙手拍了壹下桌面想要發作。
　　宋天耀朝對方做了個安靜的手勢，坐到林孝洽的對面：“見到我很奇怪？”
　　林孝洽恨恨的瞪著宋天耀，宋天耀雙臂壓在桌面上說道：“其實本來是想見比利仔，不過想來想去，見他總是覺得過於尷尬，又不想浪費探視機會，所以不如見見妳。”
　　“覺得壞事做盡，不敢去見他？”聽到宋天耀的話，林孝洽哼了壹聲。
　　宋天耀伸出三根手指，隨著說話逐次收回：“比利仔，我給了他三次機會，第壹次，他介入假發生意，我勸他收手，第二次，唐家搶生意被我算計，我再給他機會讓他回美國，第三次，林家準備用他做炮灰，又是我給他機會，勸他回美國，他偏偏選了留下來想看看我最後怎麽做，現在他看到了，只能說我滿足了他的願望，路是他自己選的，事情也是他做的，不關我事。我給過他三次機會，仁至義盡，他又不是我兒子，我不能次次都把他頂在頭上哄，對不對？”
　　“那妳怎麽沒有去把這些話當面講給姓唐的小子？”林孝洽仍然是壹副不想與宋天耀交談的表情。
　　宋天耀撓撓頭：“見不見已經無所謂，倒是林孝和特意讓我來見妳壹面，讓我告訴妳，我同他已經談妥了，這次發生的所有事，走私禁運品也好，槍殺工會成員也好，甚至是謀殺林孝康也好，他全都準備壹個人扛下，讓妳把所有罪名都推到他身上去，這樣至少林家還不會亂，而且妳也應該知道，現在事情搞到這種地步，林家必須有個人要站出來，妳雖然年紀比他大，但是妳不夠資格，林孝和看的很清楚，死他壹個，換林家還有翻身的機會，很值得。”
　　“妳想讓我指控阿和，做夢。”林孝洽想要探手去打宋天耀壹記耳光，可是雙手被銬在桌面上，伸到不足壹半的距離，就被手銬死死拽住。
　　顯然他沒有得到與林孝和壹樣的待遇。
　　宋天耀輕輕的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說道：“無所謂，妳不按照他的話去做，我更高興，因為這樣就是妳們兩個人壹直被羈押，我能更輕松，給妳指條明路妳都不懂選，同比利仔沒什麽區別。那妳繼續在這裏慢慢扛，反正同美國華裔勾結販運禁運品，按照美國領事館那些調查員的辦事風格，沒有壹年半載，不用說出去，連律師都沒得見，再見。”
　　說完之後，宋天耀站起身準備轉身，林孝洽盯著宋天耀開口：
　　“阿和為什麽要這麽做，外面現在出了什麽事？”
　　“等妳出去，妳自然就知道外面出了什麽事，如果不準備出去，知道又有什麽用？總之，兩個選擇，要麽兩個壹起關下去，要麽，兩個只能活壹個，妳運氣好，林孝和選了死，現在就看妳是準備走出去，還是想要留下來陪葬。”宋天耀轉回身，露出手腕上的手表：“三十分鐘內，妳選擇把所有事推到林孝和身上還來得及，三十分鐘後，再想推都沒人會選擇信妳，至少現在，大家還都相信林家只有林孝和能做到這壹切。其實林家應該選妳做家主，很多林家做工的老下人都對妳頗為信服，哦，對了，還有，香嫂丈夫去世後，她壹顆心都系在妳身上，為妳跟在我三嬸身邊吃了這麽多年的苦，妳難道不準備出去後安慰壹下她？”
　　宋天耀說完，轉身走了出去，外面的政治部警員如同木偶壹樣，上前把門再度鎖死。
　　林孝洽坐在審訊桌前目瞪口呆。
　　自己與香嫂的親密關系，除了自己，香嫂，炳叔之外，沒有第四個人知道，現在宋天耀卻突然說出了這種話？
　　是在突然在詐自己，還是炳叔或者香嫂那裏說出了什麽？
　　如果昨晚自己沒有被帶回差館，林逾靜母女應該會被和安樂的人帶走。
　　難道壹向沈默穩妥的炳叔今次出了問題？
　　不能再繼續留在這裏。
　　林孝洽皺著眉頭糾結良久，他必須要想辦法出去。
　　林孝和不可能與宋天耀聯手算計自己，只有可能是林孝和知道外面出了什麽事，真的決定為了避免林家內亂，犧牲自己扛下壹切，快刀斬亂麻結束壹切。
　　那麽宋天耀說的話很有可能是真的，既然林孝和沒有可能再出去，自己留下來陪他坐穿牢底已經沒必要，當務之急，是出去整頓林家的局面，在林孝洽眼中，林家這數十年來，最適合接掌家業的，不是大哥林孝則，也不是林孝和，而是他十幾歲時就幫父親打理生意的林孝洽。當年在廣州時，他有機會，只不過被他認為時機不夠成熟，如今，林孝和沒有機會再出去，外面只剩下林孝森，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再錯過。
　　“警察，我要申請重新做份筆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