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當姚黃推著惠王爺來到河北岸，吃完晚飯出來納涼的兩岸街坊越來越多了，或是自己提著個小板凳坐在河邊慢悠悠地搖著蒲扇，或是三五個聚在壹塊兒閑聊家常，而這些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都落在了那壹對兒陌生又極其俊俏的小夫妻身上。
　　姚黃小時候去外祖父家裏玩，經常應對這樣的場景，別人朝她笑，她也笑回去，遇到年長的她會先打招呼，老伯婆婆、叔啊嬸的隨口就來，年紀差不多的，對方主動攀談，姚黃也會駐足回應。
　　早在南岸的時候，趙璲已經領略了王妃的熱情與善談，次數多了，惠王爺便也從最初的抗拒不適變成了麻木。
　　惠王爺雖然長在皇家，身上卻少有皇家甚至普通勛貴、高門子弟身上常見的外露或內斂的傲慢，當他以王爺的儀仗出行時，百姓官員敬畏的是他的身份，是他看起來拒人千裏的孤冷氣度。
　　所以，當惠王爺換上壹身普普通通的布衣，當他為了配合王妃的遊興或是為了在這些熱情的百姓面前維持基本的禮數而盡量放緩神色時，街坊們看到的就只是壹個因為廢了雙腿變得過於文靜少言的俊美秀才郎，而非壹個死氣沈沈看誰都不順眼並拒絕任何交流的秀才郎。
　　“來，秀才娘子也坐過來，我們都坐著，光妳站著那叫怎麽回事。”
　　剛聊起來的壹位婦人往旁邊挪挪，將她坐著的平滑石頭讓出壹半的位置給姚黃，除了這婦人，周圍大大小小的石頭上還坐了五個婦人，其中兩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剩下幾個便是三四旬年紀的嬸子輩了。
　　姚黃還在考慮惠王爺能否受得了這樣的大場面，壹位老太太勸上了：“坐吧坐吧，難得搬來壹對兒男女神仙，快讓我們好好瞧瞧。”
　　最開始搭話的婦人就住在這些石頭凳正對著的那戶人家，直接將姚黃按坐了下去，然後跑去家裏端了壹大盆炒瓜子出來，先分給姚黃滿滿壹大把。
　　“瞧瞧，我們都跟著沾光了是不是，以前坐這裏聊天可沒有人舍得給我們分瓜子。”
　　“我就舍不得了，這麽多張嘴，我們家就是開炒貨店的也供不起妳們，今日能沾秀才娘子的光妳們且偷樂吧。”
　　笑鬧聲中，姚黃分了壹半瓜子給輪椅上的惠王爺。
　　趙璲不吃這個，剛要拒絕，就聽對面的婦人發出壹陣竊笑，說是竊笑，聲音又足夠讓他聽到：“瞧瞧，年輕的小夫妻就是恩愛，甜死個人。”
　　趙璲：“……”
　　左手還攥著半濕的帕子，趙璲就是接了瓜子也沒法剝，努力忽視那些婦人的視線，他低聲對王妃道：“妳自己吃，我不用。”
　　姚黃左手壹大把瓜子，右手壹大把瓜子，就這還有瓜子時不時的從指縫裏往下掉，不騰出壹只手怎麽吃？
　　惠王爺不伸手，姚黃便直接將右手的瓜子放到他平鋪於雙膝之上的長衫衣擺：“不吃正好，我愛吃，妳替我剝。”
　　說完，她把左手裏的也放上去，只留方便拿的壹些隨吃隨剝。
　　趙璲：“……”
　　姚黃沒功夫探究惠王爺此時的心情，扭頭跟婦人們聊起來了。
　　“秀才娘子多大了？”
　　“十七啦。”
　　“我就說妳面嫩，那豈不是剛成親沒多久？”
　　“是啊，去年冬天辦的婚事。”
　　“妳也是有福氣的，自己長得俏，嫁的夫君也神仙壹樣。”
　　姚黃瞅瞅還在對著衣擺上的瓜子堆發呆的惠王爺，甜絲絲地道：“那是，不是我說大話，凡是我走過的地方，就沒見過比我夫君更俊的男子。”
　　眾人齊齊對著輪椅上的俊書生點頭。
　　壹群女人聚在壹塊兒，便會有聊不完的天，更何況還陸續有其他婦人、小媳婦、大姑娘小姑娘靠過來，人多了之後，從遠處看很難發現這處女人堆裏還有壹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混在其中，於是其他老少爺們識趣地都沒往這邊湊。
　　趙璲不想加入這場閑聊，可感受著身上幾乎沒斷過的諸多視線，越是壹動不動越是難熬。
　　僵坐了壹盞茶的功夫後，趙璲垂著眼將左手握著的帕子收進右袖，跟著拿起壹顆瓜子，雙手並用地剝了起來。剝好了，惠王爺將瓜子仁放在挨著王妃的右側輪椅扶手上，瓜子皮……
　　惠王爺才剛剛犯難，坐在王妃另壹側的送瓜子的婦人笑著開口了：“扔地上就行，等會兒我壹起掃。”
　　趙璲：“……”
　　視線掃過其他嗑瓜子的婦人，果然都是隨手扔在腳邊，包括他的王妃。
　　趙璲只能入鄉隨俗。
　　他不說話，剝瓜子就剝得快，右側扶手椅面很快就攢了長長的壹條瓜子仁，姚黃吃完手裏的，轉身將扶手上的那片瓜子仁收到掌心，再也不用自己剝了。
　　她收第二回的時候，婦人們又羨慕起來了：“秀才郎對妳可真好，我們家那口子從來不會給我剝瓜子，只有我把飯菜送到他面前的份。”
　　“誰說不是呢，所以嫁人就得嫁會讀書的，會疼人。”
　　“那也分人，對面的何秀才搬過來也快二十年了吧，我就沒見過他伺候他媳婦。”
　　“妳們都說錯了，重點是小姚長得美，別說媳婦了，給我這樣壹個弟媳婦兒媳婦，我都願意捧著她。”
　　換個小媳婦被壹群人連番打趣早就紅了臉，姚黃卻不扭捏，因為她就是長得美啊，惠王爺待她確實也夠好，瞧這瓜子剝得多利索！
　　吃完瓜子，姚黃已經把廖家的情況能說的都說了，見惠王爺沒事幹了，姚黃站起來道：“我們還想去主街逛逛多認認路，妳們繼續聊，明晚再聚的話，我請大家吃瓜子。”
　　眾人熱情地歡送。
　　此時這裏聚集的婦人幾乎已經囊括了新宅兩岸附近的所有街坊家的女眷，姚黃推著惠王爺再往前走時，就只剩壹些最多簡單招呼壹聲的年長男性，以及跑鬧玩耍的孩子們。
　　到了離新宅最近的那座石橋，也是姚黃決定拐去主街的地方，旁邊那戶人家走出來兩個孩子，模樣七八歲的哥哥帶著四五歲的妹妹，孩子們腳邊還跟著壹黑壹黃兩只小狗崽兒。
　　見到陌生人，小黑狗汪汪直叫，小黃狗長得瘦膽子也小，躲到了兄妹倆身後。
　　趙璲微微皺眉。
　　哥哥懂事地喝住小黑狗。
　　妹妹跑到輪椅前，煞有介事地安慰臉都被嚇白了的俊哥哥：“妳別怕，我們不會讓小黑咬妳的，而且小黑還小，咬人也不疼的。”
　　趙璲：“……”
　　姚黃忍笑，低頭問小女孩：“妳怎麽看出他害怕了？”
　　小女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著惠王爺的臉：“他的臉很白，我哥哥害怕的時候就是這樣。”
　　姚黃搖搖頭：“我夫君才不怕妳家的狗，他可勇敢了，臉白是因為他最近很少曬日頭。”
　　趙璲：“……”
　　小女孩似信非信，望著美人姐姐問：“妳的臉也很白，也是因為少曬日頭嗎？”
　　姚黃：“當然不是，我是天生的白，而且我這樣的白叫白裏透紅，躲著日頭純捂出來的白可沒有我好看。”
　　趙璲怎麽也沒想到，他的王妃跟壹個女娃娃也能聊起來。
　　得知美人姐姐是對面新搬來的街坊，小女孩眼睛壹亮，跑過去抓起瘦弱的小黃狗，期待地問：“姐姐，妳能養小黃嗎？我們家的大狗壹共生了五只小狗，小黑我們自己留著，還有三只都送人了，只有小黃瘦巴巴的沒人要，我爹說不能浪費糧食，要把小黃丟掉。”
　　姚黃：“……”
　　見木了半晌的惠王爺偏頭朝她看來，姚黃收起郁色，恢復笑容道：“這個我說了不算，妳得問他要不要養。”
　　小女孩立即看向輪椅上的俊哥哥，小狗崽老老實實地臥在她懷裏，水汪汪的黑眼睛警惕地打量著對面的陌生人。
　　趙璲看看這狗，問：“為何叫它小黃？”
　　姚黃：“……”
　　小女孩：“因為它的毛是黃的啊，黑毛的叫小黑，黃毛的就叫小黃。”
　　知道惠王爺在故意拿她尋樂的姚黃壹手扶著輪椅，壹手去擰他的肩頭肉：“先說妳到底要不要養，養的話再給它改個名字。”
　　趙璲讓她決定：“看妳喜不喜歡，我都可以。”
　　姚黃看著小女孩亮起來的眼睛，再瞅瞅對岸過於清靜的新宅，道：“那就養了吧，改名叫金寶，瞧這皮毛，明明更像金元寶的顏色。”
　　小女孩哇了壹聲：“姐姐見過金元寶？”
　　姚黃拍拍惠王爺的肩膀：“就見過壹個，他送我的。”
　　小女孩羨慕完了，馬上就要把狗崽兒遞給姚黃。
　　姚黃指指自家新宅，對兄妹倆道：“先跟妳們爹娘說壹下，他們同意的話，妳們把金寶送去那家，就說我們花壹百文錢買了，他們會給錢的。”
　　兄妹倆壹聽還有錢拿，都很高興，立即跑進去找爹娘。
　　姚黃推著輪椅拐向主街。
　　趙璲這才問：“剛剛為何掐我？”
　　姚黃：“少裝傻。”
　　惠王爺笑了下。
　　夏日天長，主街兩側的大小鋪子都開著門，姚黃還沒找到廖郎中的醫館，先瞧見壹家鐵匠鋪子，鋪子裏面傳來壹道道規律的敲擊聲。
　　路過鐵匠鋪，姚黃好奇地朝裏望去，就見壹個光著膀子的壯漢正掄著重重的鐵錘在砸著什麽。
　　壯漢側對這邊，肩膀粗壯結實，胸膛鼓脹，沒有留須的年輕臉龐被火光映得通紅。
　　當然，姚黃的視線只在鐵匠臉上轉了壹圈就回到了他身上。
　　王妃所見亦是惠王爺所見，不過惠王爺掃了壹眼就往上看了，見王妃歪著腦袋目不轉睛，惠王爺抿唇，雙手按住兩側的大輪，自己往前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