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糾錯

　　楊憲語氣不重，可聽在張士誠的耳朵裏，已經如同驚雷。
　　杭州啊，那麽大的壹個城市，明明放在那裏的，怎麽就沒了？
　　這才幾天的功夫，朱家軍都是神仙不成，就真的輕而易舉，把壹座幾十萬人的城市給搶走了？簡直是在身上割肉，疼啊！
　　杭州如此，那蘇州呢？
　　張士誠不敢再想下去了，極度的恐慌，迅速占領了他的心頭。他本就不是胸懷大誌的人，朱元璋說他只配當守家老犬，十分恰當。
　　事到如今，張士誠只盼著現有的土地能夠保住，壹點不丟。讓他安安穩穩，繼續當他的大周誠王，能享受壹天是壹天。
　　人生壹世，最重要的就是開心。
　　要活得夠本才好。
　　張士誠已經打算放飛自我了，但是在此之前，就必須取得朱元璋的同意，不然的話，壹切都是空談！
　　“杭州我可以讓給妳們，但是不能在杭州安排兵馬，我的人去杭州往來，還要壹切如常。”
　　楊憲真笑了，也不知道張士誠是跟誰學的，沒準是販私鹽的時候，染上討價還價的毛病，到了這時候，還在異想天開，這不是夢沒醒嗎？
　　“誠王殿下，我們的兵馬調動，不是妳該管的事情。至於杭州的治理，也是我們說了算！商貿往來，稅收高低，也是我們決定的，豈能讓與別人！”
　　楊憲不想再廢話，因此不待張士誠再說話，直接道：“誠王殿下，妳應該立刻昭告天下，同大元朝決裂，處置妳手下的元廷舊臣。暫停和元朝的壹切往來。果斷站在抗元義軍這邊，這才能顯示妳的決心……對了，還有唐肅，我希望妳盡快放人。”
　　張士誠繃著臉不說話，只是怒視。
　　楊憲毫不畏懼，反而笑道：“我們老朋友有些時候沒見面了，我想晚飯的時候，和他把酒言歡，促膝長談……我想誠王壹定會成全的。”
　　楊憲笑瞇瞇的，壹副人畜無害的表情，臨走的時候，還向張士誠施禮。只是還沒等他走遠，身後就響起了劈裏啪啦的響聲。
　　楊憲卻是心情大好，事到如今，張士誠也就剩下無能狂怒了。
　　難道他還真的敢繼續打下去嗎？
　　就算蘇州壹時無法攻克，那不是還有淮東嗎？
　　如果丟了鹽城、高郵等地，張士誠就更沒有討價還價的本錢了。
　　不忙，咱們慢慢談著。
　　楊憲這邊不慌不忙，杭州這邊卻是熱火朝天。
　　李善長甚至帶著些文臣，匆匆趕到了杭州，來面見朱元璋，商議繼位吳王的事宜。
　　當聽說朱元璋計劃在杭州繼位的時候，李善長目瞪口呆，皺著眉頭，對張希孟道：“張相，妳在上位身邊，有些事情，妳該勸諫才是！上位稱吳王，是壹件頂大頂大的事情，壹切必須合乎禮節規範，要能讓天下人信服。如果辦不好，妳我都會被嘲笑的。”
　　張希孟笑道：“李兄所言極是，但我還沒想明白，在杭州有哪裏不妥？”
　　李善長臉黑了，“妳又跟我裝糊塗是吧？上位承襲吳王之位，必定要祭告天地，祭祀先人，還要昭告天下……金陵城儼然我們的都城，不在金陵即位，跑到杭州，咱們又不是趙宋皇帝，不嫌丟人啊？”
　　敢情李善長都嫌老趙家丟人了。
　　“李兄，妳還真說對了，正因為杭州記載著趙宋的屈辱，我們才要在廢墟上，重新建立壹個國家。建立壹個和趙宋完全不同的國家。”
　　“這個……”李善長遲疑了，他想了半晌，也沒有想通，到底要幹什麽？
　　“張相，妳不會打算鞭屍趙家皇帝吧？”
　　張希孟笑著擺手，“李兄，我是很心善的壹個人，怎麽會幹那種破壞人墳墓的事情。”
　　“那就好。”李善長抓起茶杯，喝口茶，打算壓壓驚。
　　張希孟笑呵呵道：“李兄，我只是打算在西湖邊，嶽王的墓前，加壹個跪像……趙構的跪像！”
　　噗！
　　李善長險些嗆死，他瞪圓了眼珠子，簡直不敢置信。
　　“妳，妳要讓宋高宗跪下去？妳，妳還不如刨墳掘墓嗎！”
　　宋代皇帝的陵墓倒是早就受到了摧殘，不光珠寶被盜走，連宋理宗的頭骨都被做成了酒器，獻給了八思巴。
　　所以說刨墳掘墓，是可以容忍的。
　　但是讓壹個天子跪下去，還是跪在臣子的墳前，這可是會撼動皇權根基的大事，真的做了，必定後患無窮！
　　李善長思量再三，他走到門窗周圍，看了壹圈，這才返回，拉了壹把椅子，坐在了張希孟對面，而後義正詞嚴道：“張相，妳是聰明人，我就不廢話了，吳王只是暫時的位置，上位必定會稱帝，妳可知道？”
　　張希孟挺直腰桿，驕傲道：“我信心十足！”
　　李善長臉黑了，“那妳知道趙構是幹什麽的？”
　　“幹什麽的？”
　　“他是皇帝！”李善長氣急敗壞道：“他也是皇帝，是和上位日後壹樣的皇帝！妳知道什麽是皇帝嗎？”
　　不等張希孟回答，李善長就斷然道：“皇帝就是至高無上，說壹不二，金口玉言，壹言九鼎的那個！妳讓壹位皇帝下跪，就算，就算現在上位不察，答應了妳，以後上位登基，想明白之後，也會跟妳算賬的！”
　　李善長探身，再度拉近和張希孟的距離，兩個人臉懟著臉，老李苦口婆心。
　　“張相，我沒有害妳的心，只是想妳能想明白，千萬別犯傻，觸碰逆鱗的事情，我們不能幹！”
　　李善長壹臉焦急，情深意切，倒真不是說謊。
　　張希孟微微壹笑，“李兄，妳先別急，咱們倆好好想想這事……主公要是當了皇帝，這個皇帝還跟完顏……趙構，是壹樣的嗎？”
　　李善長聽著都好笑，“我說張相，天子還能有什麽不同，都是受命於天，都是九五至尊！”
　　張希孟笑呵呵搖頭，“李兄，自從始皇帝壹統天下之後，廢除封國，行郡縣制，天下歸壹，遂有皇帝之號。所以自始皇之後的天子，都是承襲了這個位置。而我們卻是建立在驅逐胡虜，恢復中華之上。我們要做的是再造乾坤。說穿了，我們的根基在於糾正歷代以來的積弊，在於重塑華夏。上位這個皇帝，和其他天子絕對是不壹樣的。”
　　“上位的權威來自於本身的功業和對前面的糾錯！既然要糾錯，就要先認錯……那自秦漢以來，最大的冤案，最大的錯誤，最大的遺憾，是哪壹個？”
　　李善長眉頭緊皺，思量再三，只能悵然苦笑，“話都說到了這份上，自然是嶽王爺的千古奇冤，風波遺恨！”
　　“沒錯！莫須有這三個字，當真是千古笑柄，把這種昏君跟主公放在壹起，反而會影響到主公的威信，不如就徹底改變，壹個舊的昏君跪下去了，壹個新的聖主才能站起來。李兄，我不明白，這麽好的事情，妳怎麽會反對呢？”
　　張希孟頓了頓，又道：“李兄，我們輔佐明君聖主，要的也無非是名標青史，萬古流芳。如果只是開尋常壹朝，做個普普通通的開國功臣，又有什麽意思？我們該胸懷天下，腹有古今，開前所未有之局，成古今天下第壹大事……”
　　李善長只覺得腦袋嗡嗡的，他的理論基礎顯然不如張希孟，這些事情聽得也是似是而非，但他知道，這件事情絕對比天還大。
　　壹旦做了，就真的石破天驚了。
　　“張相，此事，此事還需要細細查之！”
　　張希孟也沒有繼續逼迫，畢竟這對他來說，也是個大事，甚至可以視作改變歷史進程的關鍵節點，自然是馬虎不得。
　　李善長尋找自己的部下，連夜商量此事。
　　而幾乎與此同時，余堯臣等壹批年輕人，被派來了杭州。他們主要負責接管地方，實現有效治理。
　　另外壹方面，唐肅終於從大牢出來。
　　和大家夥預想的飽受摧殘不壹樣，唐肅竟然還胖了壹圈。
　　不得不感嘆，大牢的夥食還真好。
　　他已經通過牢頭，了解了外面的情況，朱家軍這邊也不需要他繼續留在蘇州，而是打算讓他去杭州，先休假壹段時間，而後協助處理政務。
　　唐肅離開了，有趣的是，張羽、楊基、徐賁等人，也相繼離開，全都前往杭州。
　　“青丘兄，妳也走吧！”
　　高啟怔了怔，“我，我還想留下來。”
　　“留下來？妳不打算向張相求教？”王行好奇問道。
　　高啟臉色微紅，“這個是自然的，只是，只是我以為張士誠並不甘心失敗，以後還不免有戰事，我留下來，或許能幫上忙！”
　　王行發自肺腑道：“我承認青丘兄說得有道理，但是妳滿腹才學，正是該協助張相，發揮才華的時候，還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妳們去做。監視張士誠，有我足矣！”
　　“妳？”
　　王行壹笑，“也不只是我，青丘兄，只要妳們做得好，行得正，自然會有無數人支持妳們的，我留在這裏，幫手也只會越來越多的。”
　　高啟思忖許久，終於點頭，或許他也該走了。
　　就這樣，吳中四大才子相繼動身，悉數匯聚杭州，他們剛剛到來，就遇到了壹個相當刺激的事情，市面上有許多人都在討論，誰才是殺害嶽爺爺的真兇？
　　只是秦檜等人，夠嗎？
　　這些議論的矛頭都對準了高宗趙構，甚至在民間，大家夥越來越多使用完顏構呼之！
　　好家夥！
　　剛過來就碰上了大事，高啟瞬間進入了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