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離京

　　男人壹輩子要擔很多責任，父母，朋友，妻子，孩子，事業等等，作為男人，這些都是無法逃避的責任，沒人逼妳擔當，可妳不能不擔當。
　　世上有兩種仇恨最為刻骨銘心，即所謂“殺父之仇，奪妻之恨”，兩者能夠相提並論，拋開男人無謂的面子尊嚴不說，其實就是為了告訴男人，父親和妻子，是男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如同逆鱗壹般，稍有觸犯，便是血海深仇。
　　世間兩大仇恨，方錚正好遇上了壹樣。以他“人不犯我，我閑著沒事也得犯犯人”的鮮明個性，怎能容得有人在他頭上動土？以前方太歲的外號白叫的麽？
　　面對怒火滔天的方錚，溫森臉色壹白，苦著臉道：“大人，妳千萬要冷靜，不可亂了分寸啊，調兵……不是那麽好調的。”
　　方錚大怒，瞪著溫森惡聲道：“老子乃京城守備將軍，麾下五萬多兵馬，龍武軍的馮仇刀，龍襄軍的韓大石都是我朋友，加起來十幾萬人馬，滅個四百來號人的土匪窩都滅不得了嗎？”
　　溫森苦笑道：“當然滅得，可是……我華朝任何壹支兵馬調動，都必須請聖旨，皇上賜下虎符，然後由兵部簽發公文，這些程序壹樣都不能少啊，否則就有謀反嫌疑了……”
　　方錚壹窒，隨即尖聲大叫道：“我不管！媽的！這些程序走完，黃花菜都涼了，楊順德那狗日的還不早把我老婆拿下洞房了？溫森，去，趕緊拿我的腰牌，去城防軍調兵，老子不管那麽多，今天天黑以前壹定要領兵出城！”
　　溫森老臉壹垮，豆大的冷汗霎時冒出，面色顯得愈加蒼白。
　　未得聖旨便私自領兵出城，這個……可是大罪呀！特別是前太子謀反之亂剛剛平息，如今皇上和滿朝文武對兵馬和軍權正是非常敏感的時候，方大人若來這壹出，就算皇上與他乃患難布衣之交，他也無法保得住方大人，朝中大臣和言官們參劾的奏章會把方錚活活淹死……
　　這事兒的性質，可比未得聖旨查抄太子府嚴重多了。
　　“大人，您冷靜點……”
　　溫森不敢接方錚的命令，猶自苦苦相勸。
　　正在這時，壹個嬌脆的聲音傳入耳中。
　　“誰要領兵出城呀？”
　　方錚和溫森聞言臉色皆是壹白。轉頭望去，長平正轉過花園的回廊，壹臉笑吟吟的看著他們。
　　“咳咳，大人，今晚的陽光很皎潔啊……”深知公主厲害的溫森，反應飛快的轉移了話題。
　　方錚壹楞，然後望著長平嬌美的俏臉，腦門的青筋暴跳了幾下，接著壹咬牙，怒聲斥道：“什麽狗屁皎潔的陽光！”
　　目光直視著長平，方錚昂然道：“宓兒，今日情況緊急，我也瞞不得妳了，所謂好漢做事好漢當，又所謂犧牲我壹個，幸福千萬人，還所謂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
　　“夫君，妳到底在說什麽呀？”長平大眼眨了眨，滿頭霧水。
　　深呼吸了壹口氣，方錚帶著幾分心虛，用壹種豁出去的語氣，道：“宓兒……羅月娘懷了我的孩子。”
　　“……”
　　沈默。
　　死壹般的沈默。
　　方錚說完這句話，整個人如同虛脫般松垮下來，像只泄了氣的皮球似的，蔫蔫的耷拉著腦袋，等待長平的宣判。
　　溫森捂著臉呻吟了壹聲，雙腿不著痕跡的往後退了幾步，遠離這對夫妻，靜靜等待暴風雨的來臨……
　　果然，長平很快便打破了沈默。
　　“妳說什麽？”高八調的質問聲傳入耳中，長平像只鬥雞般挺直了脖子，兩只美麗的大眼散發出陰寒的殺氣，死死盯著方錚，那眼神就像要把方錚千刀萬剮了似的。
　　方錚囁嚅著嘴唇，萬分心虛的低下頭，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再次重復道：“那什麽……羅月娘懷了我的孩子……”
　　“妳這殺千刀的混蛋！”長平楞了半晌，接著像只發威的小雌虎似的，身形暴起，沖向方錚，然後對他壹陣狂風暴雨般的拳打腳踢。
　　方錚被長平打得哀哀直叫喚，卻不敢還手，雙手護住腦袋，嘴裏大叫道：“宓兒……冷靜呀，妳要控制自己的情緒，小心肚裏的孩子……”
　　“老娘殺了妳，然後就壹頭撞死，大家都別過了！”長平猶自狠狠捶打方錚，打著打著，她的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雖說是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可從內心裏說，沒有誰願意與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君，更何況長平從小到大都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嫣然，小綠和鳳姐進方家門做妾，那是長平不得已為之，畢竟方錚認識她們在自己之前，長平被她父皇嬌縱慣了，若非愛極了方錚，又怎容得別的女子進門？
　　可如今方錚卻與那個女土匪有了私情，並且還懷上了孩子，以長平的性子，便很難接受了，方府很大，空房很多，但這並不能成為她夫君壹個勁兒往家裏添女人的理由。
　　長平邊打邊哭，最後打累了，捂著臉蹲在地上嚶嚶哭了起來。
　　方錚心裏萬分難受，與羅月娘發生感情，這種事情他也無法控制，方錚不是個喜新厭舊的人，男人的心很大，心中能同時愛好幾個女人，特別是官位顯赫，家財豐足的男人，有幾個妾室是很正常的事，按理說來，男人娶妾甚至都不用征求正室夫人的意見。
　　可方錚怕長平傷心，認真說來，幾女之中，方錚對她的感情是最深的，他曾無數次感嘆過，自己找了壹個好老婆，好妻子，她敢愛敢恨，在方家遭難之時，用她那纖弱的雙肩，壹力擔起家族的重任，在金鑾殿裏，當著滿朝文武立下血誓，終其壹生千裏追兇復仇，其情感天動地，方錚愛她的同時，更對她多了幾分敬意和感激。
　　如今長平傷心了，他也同樣心痛，這麽好的老婆，前世敲破多少木魚都求不來的，把她捧在手心裏百般疼愛還來不及，怎忍心還去傷害她？
　　蹲下身子，方錚語氣也帶著幾分哽咽：“宓兒，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可我和月娘之間有了感情，我……我無法控制，月娘救過我的命，而且不止壹次，這回太子謀反，壽王侍衛在城門下欲取我性命，她又救了我壹次，宓兒，我不願讓妳傷心，可我也不能對不起她……月娘說過，她身份卑賤，此生不會入我方家門楣，可如今她懷了我的孩子，我又怎能對她不聞不問？我若真是如此無情無義之人，試問妳當初又怎會喜歡上我？”
　　長平蹲在地上哭了壹會兒，忽然站起身，狠狠擦了把眼淚，大眼通紅瞪著方錚，惡聲道：“她人在哪裏？”
　　“啊？誰？”方錚壹時沒反應過來。
　　“那個搶人家夫君的狐媚子，她人在哪裏？”
　　方錚聞言滿臉苦澀的嘆了口氣：“月娘如今被困在青龍山上……”
　　長平秀眉壹皺：“困在青龍山上是什麽意思？”
　　溫森這時急忙插言道：“公主殿下，那位羅月娘姑娘有麻煩了，另壹座山頭的土匪正糾集了幾百人，打算攻下青龍山，把她搶回去當壓寨夫人……”
　　“什麽？”長平柳眉壹豎，大怒道：“沒王法了？敢搶方家的女人，嫌命長了嗎？”
　　“啊？”方錚和溫森壹齊傻眼。
　　長平這是……氣瘋了嗎？她這話啥意思？
　　“啊什麽啊？”長平狠狠瞪了方錚壹眼，余怒未消的又捶了方錚壹下，大聲道：“妳以為我是為了她？若非她肚裏懷了方家的骨血，她是生是死與我何幹？我方家本就人丁單薄，方家的骨肉，怎能容他落入外姓之手？”
　　“夫人（公主殿下）英明神武！”方錚和溫森齊聲大贊。
　　“還拍什麽馬屁！趕緊進宮去呀，向皇帝哥哥請旨，領了欽差的儀仗和聖旨，欽差代天子出巡必有親軍和士兵護送，妳就順路把那女土匪救了……還發什麽楞，救人如救火，趕緊走啊！”長平怒喝道。
　　“啊？哦，對對，我馬上進宮去……”方錚楞過之後，立馬飛快的往府外跑去。
　　溫森朝長平滿臉崇敬的拱了拱手，嘆道：“公主殿下深明大義，屬下真是佩服得……”
　　話未說完，長平忽然出手拔出溫森腰側的佩刀，然後狠狠朝身旁的壹株墨竹劈去，雪白的刀光掠過，墨竹壹分為二，切口整齊。
　　“鏘”長平劈過之後，又將刀插入溫森腰側的刀鞘中，動作如行雲流水，壹氣呵成，端的揮灑自如。
　　“……五體投地。”溫森流著冷汗，滿臉驚恐的把話說完，看了看面若寒霜的長平，溫森胡亂拱了拱手，急惶惶的告辭而去。
　　怔怔盯著墨竹的切口，長平默默無言，嘴角浮上幾分澀然的笑容。
　　都說悔教夫婿覓封侯，如今夫君已貴為國公，官身顯赫，其名更是聲震天下，她早該有這個心理準備的，如此顯赫的男人，若無幾房妾室，可能麽？將心比心，以己度人，換了自己是羅月娘，懷了方錚的孩子，壹個未婚孤身的女子，默默承受別人譏笑嘲諷目光，死也不踏進方家壹步，自己能做到麽？
　　罷了，老天賜下的緣分，何苦逆天行事，強行阻攔呢？只要夫君心裏愛我敬我，也就夠了，女人壹生所求的，不就是這個嗎？
　　想到這裏，長平悄然撫上了自己的小腹，臉上終於浮現出開朗明悟的笑容。那裏面，正孕育著壹個小生命，她和夫君的結晶。
……
　　“微臣叩見吾皇萬歲——”方錚壹頭闖進禦書房，也未行禮，嘴裏程序化的唱喝著，兩只眼睛卻滿屋子到處找胖子的人影。
　　“哎，哎哎，找什麽呢？我在這裏呢。”胖子從左側書架的帷幕後轉了出來。
　　擡頭看了看天色，早朝已散，現在已是下午時分，方錚這會兒來幹嘛？
　　瞧著方錚滿頭大汗壹臉惶急的神色，胖子奇道：“妳家又著火了？”
　　“啊？為什麽說‘又’？”方錚壹楞，接著氣急敗壞沖到胖子面前，緊緊抓住胖子肉肉的肩膀，伸手道：“快，快給我下聖旨……”
　　“下什麽聖旨？”胖子滿頭霧水。
　　“下江南的聖旨，妳不是說要我下江南辦案嗎？快點，趕緊下聖旨。”方錚松開手，急得滿屋子亂竄。
　　“妳不是說不急嗎？”方錚壹驚壹乍的模樣令胖子感到很奇怪。
　　“急！太急了！我壹想到江南那麽多貪官汙吏至今逍遙法外，無數良民百姓在水深火熱中掙紮哀嚎，我就睡不著覺，吃不下飯，內心充滿了痛苦……”方錚面容扭曲得很厲害，表情很猙獰。
　　胖子兩眼發直，訥訥道：“妳的表情告訴我，妳真的很痛苦……今天我才發現，原來妳竟是如此的愛民如子，嫉惡如仇……”
　　“那當然，不然怎麽叫國之棟梁呢？”方錚見胖子仍楞著壹動不動，不由急得直跺腳：“別發楞啦，趕緊寫聖旨吧，妳再磨蹭我就不去了，我辭了官領著全家滿世界轉悠去……”
　　“啊？哦，好好，妳等著，我這就給妳寫聖旨。”胖子被方錚焦急的情緒感染，急忙走到書案後，展開壹方黃絹，開始書寫起來。
　　按說下聖旨壹般都是皇帝口述，由秉筆太監執筆書寫，皇帝用印，最後司禮太監再將聖旨抄錄留存皇宮備案，派專人捧著聖旨出宮宣讀。可現在方錚急得火燒眉毛，這些程序也就盡量簡化了。
　　瞧著胖子伏案提筆疾書，方錚忽然冷不丁道：“……順便調撥十萬兵馬護送我下江南吧。”
　　“哐！”龍案上壹方精美的端硯被胖子不小心給掃到了地上，墨汁濺得猩紅地毯斑斑黑點。
　　“十……十萬兵馬？護送妳……下江南？”胖子懵了，這家夥莫非瘋了不成？
　　方錚嘆氣道：“世道不太平，路上很危險呀……”
　　“方兄，我是派妳下江南查案，不是要妳揮師征討江南啊……”胖子有點想哭，十萬兵馬護送，這家夥莫非想把江南七府洗劫壹空？以方錚的性子，這麽沒溜兒的事不是幹不出來。
　　方錚惶急的看了看天色，不耐煩的道：“哎呀，好啦，隨便派個壹兩萬的也行，四五千也行，最重要是快，我趕時間……”
　　“方兄，妳到底遇著什麽事了？”今天的方錚很反常，胖子不由滿懷疑惑。
　　方錚聞言幽幽嘆了口氣：“唉，壹言難盡呀……”
　　胖子兩眼壹亮，立馬端坐在龍案後的椅子上，端起茶碗慢悠悠的喝了壹口，壹副聽故事的表情，好整以暇的等著方錚繼續說下去。
　　結果……禦書房內的二人陷入了沈默。
　　良久。
　　“方兄，我等很久了……”
　　方錚滿頭黑線：“……我說壹言難盡的意思，就是這事兒沒法說得清，所以不打算說了，妳聖旨寫完就趕緊蓋印吧，我還得跑壹趟兵部呢……”
　　胖子擦汗：“……”
……
　　北城太平門。
　　五千人馬著裝整齊，衣甲鮮亮，手執長矛長刀和弓箭，挺直了胸膛齊刷刷的列隊站在太平門牌坊外。這是壹支精兵，胖子特意從馮仇刀的龍武軍中調撥出來的，並且幹脆連馮仇刀他本人都調出了軍營，命他護送方錚下江南，所有人馬均受欽差大臣方錚節制。
　　方錚隨身的數百侍衛則高舉著欽差的儀仗，代表天子的黃羅傘蓋，金瓜節杖和旗幡，在和暖的春風中獵獵搖擺，凜然威嚴之勢，令人望而生畏。
　　隊伍最前方，壹名士兵高舉著壹面黃底黑字的大旗，旗上繡著幾個大字“代天巡狩欽差，方”。
　　長平和方錚站在太平門的牌坊下，相對而望。方錚看著長平，心裏滿懷歉疚，訥訥道：“宓兒，妳懷有身孕，我此時離京委實不該，不過我答應妳，辦好了這趟差事，我立馬就趕回京城，我要陪著妳，看著咱們的孩子出生。”
　　長平淡淡壹笑，眼中卻噙滿了淚水，輕聲道：“夫君，此去江南，萬事小心，皇兄已跟我說過此行的必要，等妳辦完了這件差事，咱們就可以天天在壹起了……”
　　頓了頓，長平擦幹了淚水，忽然哼了壹聲：“妳與羅月娘的事兒，等妳回京後我再跟妳好好算帳，現在最重要的，是抓緊時間把她救出來，她懷了妳的孩子，算是咱方家的功臣，咱方家人丁單薄，她既有了方家的香火，便萬不能讓她有失。”
　　方錚笑著點點頭，伸出雙臂，輕輕抱了長平壹下。
　　胖子壹身便裝湊上前，旁邊亦是便裝打扮的太監小心的斟滿了兩杯酒，胖子舉著酒杯，慨然道：“方兄，此去壹別，甚是想念。此所謂‘剪不斷，理還亂，最銷魂，是離愁’……”
　　方錚惶急的擡頭看看天色，此時已接近黃昏，再不抓緊時間趕路，沒準羅月娘此刻已落入那楊順德的手裏了。於是他不客氣的打斷了胖子喋喋不休的離愁別緒。
　　“胖……咳，皇上，麻煩妳說話的語速放快壹點，我很趕時間啊，有什麽話最好壹口氣說完，妳這麽胖，我對妳的肺活量有信心……”
　　胖子壹楞，接著真的放快了語速，如同念繞口令壹般，飛快的說道：“勸君更盡壹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方兄妳壹路順風我就不遠送了他日功成歸來我再為妳接風洗塵好吧我說完了妳上路吧。”
　　真上道。方錚朝胖子豎了豎大拇指，然後抱拳告辭而去。
　　行軍的命令下達，欽差的儀仗紛紛錯落擺開，前行開道的士兵剛把手中的大銅鑼敲響，余音猶繞耳邊，方錚便策馬上去狠狠敲了他壹個爆栗，怒喝道：“還擺個屁的排場啊！老子趕著去救人，這些破爛家什全都收起來，傳令急行軍，今晚之前趕到徐州城外！”
　　數千人馬急忙收起傘蓋節杖幡旗，壹行人匆匆忙忙急行軍，舉凡欽差大臣該有的禮儀排場和威嚴全都顧不上，數千人就像打了敗仗似的，偃旗息鼓，偷偷的出城，打槍的不要，灰溜溜的往北急行，這哪像什麽欽差呀，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支剛被人追得丟盔棄甲的敗軍殘兵呢。
　　“楊順德，老子帶朝廷大軍來剿滅妳了，狗日的，等著受死吧！”方錚騎在馬上，咬牙切齒的嘀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