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婊子

　　王半斤單槍匹馬就殺過來了，以她出手從不禍及旁人的思想覺悟，殺得杭州橫屍遍野可能性不大，估計也就讓小八兩馬革裹屍了。趙甲第輕輕放下行李，看著客廳裏把腳擱在那塊當茶幾的青石板上，對著壹部韓劇看得津津有味，趙甲第走過去諂媚道王半斤，累不累，給妳揉揉肩膀。王半斤轉頭瞥了壹眼風塵仆仆的趙同學，聳聳肩膀。趙甲第小心拿捏她的肩頭，大氣不敢喘，憋屈。沒辦法，冬草姐鬧得那壹出，她是解氣了，趙甲第卻得上刑場面對王半斤的磨刀霍霍，可他總不能跟王半斤玩玉石俱焚。王半斤故作醒悟，坐直了小蠻腰，壹半嫵媚壹半賢淑望著趙甲第，嬌嬌柔柔道八兩啊，現在出息了，哪敢讓妳伺候，來來來，姐給妳敲敲小腿，能壯陽。趙甲第白眼道好了好了，別跟我陰陽怪氣，妳去廚房拿刀，我縮脖子就是烏龜王八蛋。豪言放出，趙甲第還沒來得及洋洋得意，王半斤就沖廚房去了，趙甲第壹看掛鐘，以八步趕蟬的速度奔向門口，喊道我先去接小果兒放學了啊。王半斤懶洋洋從廚房拿了個清洗完畢的大紅石榴走出，罵了壹聲熊樣。
　　趙甲第在樓下抽了壹根煙，終於看到小果兒騎著自行車回小區，背著個放滿註定是不務正業課外書的大書包，看到趙甲第，她壹臉冷淡，裝作不認識這麽壹號人，樓道內停好自行車，徑直走向電梯。趙甲第跟進電梯後，兩兩相對，默默無語。小丫頭片子壹臉憤懣，看來近期被王半斤欺負打壓得厲害，正壹肚子幽怨委屈呢，趙甲第的孩子緣本來就算差的，王半斤更過分，少有孩子敢主動和她套近乎的，這歸結於王半斤實在太喜歡在孩子面前扮兇神惡煞，麻雀豹子這批在趙家村自小就跟著趙甲第無法無天的土匪碰上王半斤，都沒轍，麻雀那麽冷淡性子的壹個猛人，照樣被王半斤弄哭過，小果兒再逆天早熟，想必在王半斤面前還是占不了任何便宜。
　　趙甲第剛想要做和事佬，安慰幾句，沒料到小蘿莉幽幽淡淡來了壹句：“再過幾年，王半斤就老了。女人壹到三十，可就剎不住車啦。我才不跟老女人壹般見識。”
　　趙甲第差點淚流滿面。女人相妒，擱哪兒都是真理。真心不能再把小果兒當孩子了，否則遲早要跌跟頭。進了屋，王半斤看到小蘿莉，伸出手，後者輕輕嘆氣，從書包裏抽出壹疊書店租來的言情口袋書，王半斤拿到書後，付了二十來塊錢，笑瞇瞇道壹本三塊跑腿費，數數看。小蘿莉全然沒有單獨面對趙甲第時候的幽怨，笑容燦爛道謝謝半斤姐。趙甲第看得壹陣心酸。哪裏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不準確，分明是有女人的地方才有。可問題是江湖恩怨江湖了，江湖女兒江湖老，可千萬別搭上自己當炮灰啊。趙甲第主動去廚房給兩位做飯，壹個鐘頭這兩位女俠折騰出兩葷兩素壹湯，飯桌上倒是其樂融融的氛圍，趙甲第詢問王半斤妳怎麽來杭州了，不曾想她的回答石破天驚：從北京市團委轉到浙江了，呆兩三年再回去，工資付不起房租，只能蹭吃蹭睡。趙甲第笑而不語，要不然還能咋樣？吃完飯收拾完碗筷，火速去書房閱讀唐繡思送到的第三份資料，又是十幾二十張a4紙，第二份在北京四合院裏已經消化得七七八八，按照唐繡思的說法再送三四份也就差不多，趙甲第坐在黑板下，拿著墨水筆嘆息復嘆息，前段時間跟趙三金通過幾次電話，趙三金的意思很明確，他快五十歲的人了，再不閑下來享享清福就太對不起投胎走壹遭，壹到五十歲百分百要撂下擔子什麽都不管，那些家業，隨便耍，是滾雪球賺錢還是散財做公益，都無所謂。
　　王半斤站在趙甲第背後，剝著石榴籽粒兒往嘴裏丟，含糊不清道：“老太爺很生氣。”
　　趙甲第輕輕道：“所以我都沒敢去拜訪老太爺。”
　　王半斤納悶道：“怎麽就轉性了，趙三金給妳灌迷魂湯了？”
　　趙甲第盯著黑板，默不作聲。
　　和茶館。
　　和，總是壹個好字眼，和氣，平和，祥和。
　　但斜靠著壹間包廂外墻壁的杭城大紈絝劉欣卻神情凝重，狠狠抽煙。這是劉大公子第壹次踏入這家茶館，而且準備這輩子打死都不來這操蛋的地方，地段差，裝修差，茶葉差，服務員妹子不水靈，這些都是其次，主要是裏面坐著喝茶的兩位十有八九是攤牌了，頭痛的是兩個人跟他私人關系都數壹數二，裴洛神，他喊姐，幾乎跟親姐壹樣，章東風，他哥們，從小玩到大的。他們結婚的時候，婚禮上他做的伴娘，對，不是伴郎，男扮女裝，特歡樂，結果他喝酒比新郎還多，鬧得比誰都兇，本來說好以後有了小孩，得認他做幹爹，可劉欣等了五六年都沒等到，他能等，可還沒七年之癢，咋就鬧到這般田地了？相敬如賓，相敬如冰，今天總不至於要相敬如兵了吧？到時候他幫誰？章東風，根正苗紅的軍隊大院子弟，做派剛硬，在劉欣看來除了不懂情調以外，挑不出毛病，不抽煙喝酒，黃賭毒更是不沾。裴姐，總給人感覺渾渾噩噩隨波逐流的，像是打算壹輩子都不長大了，偶爾有些小神經質最可愛，相貌氣質得沒二話，劉欣就沒在杭城找到能媲美的。他們要能在壹起過日子，多好，生出來的孩子也肯定粉雕玉琢，劉欣想著以後讓小娃娃騎在自己脖子上逛街就歡樂。皺緊眉頭的劉欣從煙盒裏抖出壹根煙，繼續叼上點煙，順著煙霧，怔怔望著天花板，頹喪道：“鞋有鞋樣，襪有襪樣，世事沒樣。好人就沒個圓滿。”
　　裏頭，茶香裊裊。
　　“為什麽？”章東風語氣平淡，可握茶杯的手卻已經青筋爆起，國字臉，棱角分明，英俊而堅毅，就賣相而言，連劉欣都比不上，至於氣質，章東風更是無可挑剔，壹身的浩然正氣。沒有長輩家長不喜歡這樣的後輩，這個男人低頭望著茶葉沈浮，“我已經做出最大的讓步，什麽都不管了。妳和他的事情，妳知道我知道，我可以忍。”
　　“別忍了，我替妳不值。”裴洛神微笑道。
　　“這是我的事情。”章東風咬牙道，死死望著眼前的女人，名義上該是與他相濡以沫到老的妻子。他自認對裴洛神已經足夠寬容，遠低於壹般男人的底線，她還要鬧？還要離婚？
　　“妳看看，婚姻哪有壹個人的事情，章東風，妳總是這樣，不好。”裴洛神搖頭道，她和他，沒有共同語言，看書，他看的都是離不開硝煙的軍事時政類，她看的是沒營養的時尚雜誌，看電影，《建國大業》他能看得熱淚盈眶，而她不過是沖著壹張張明星臉去的。吃飯，他壹粒飯壹點菜不剩，每壹筷子都充滿規律，而她喜歡晃悠悠慢騰騰。散步，他的步伐永遠沈而有力，跟閱兵儀式差不多。都說日久生情，是講女人，日久薄情，是男人，那他們兩個就真是顛倒過來了，哦，說實話，他們其實也日得不多，但這個難言之隱，在章東風看來是壹切問題癥結所在的事情，對裴洛神來說沒那麽重要。
　　“我可以改！”章東風沈聲硬氣道。
　　裴洛神笑了笑，手指旋轉著茶杯。窮相譏，餓相吵，貧賤夫妻百事哀，他們哪裏會有這樣的窘迫，所有人看他們都是郎才女貌，再完美不過。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真是壹針見血。
　　“妳圖他什麽，他有什麽可以讓妳圖的？！”章東風陰沈道。
　　“我不圖什麽，就覺得有趣。”裴洛神直視章東風的眼睛，說出壹句聽上去十分不負責任的賭氣話。
　　“再等半年。”章東風頹然道。
　　“等妳扛上大校軍銜再說？”裴洛神笑道。他壹如既往地追求完美啊，以他的家世地位，以他的口碑能力，離婚又如何，還能擋得住他在兩杠兩星加上壹顆銀星？
　　“這樣妳可以給我半年時間去改，直到妳滿意為止。”章東風自始至終都沒有去喝茶。
　　太苦了。
　　“何必呢，這麽驕傲的壹個男人，弄得自己低三下四，還是對著壹個花瓶。”裴洛神笑道，有諷刺，有自嘲。
　　章東風冷冷道：“沒有半點回旋余地了？”
　　裴洛神搖頭道：“沒有。”
　　“妳問心無愧？”
　　“有愧。但就當我欠妳的。”
　　“妳怎麽還？以後跟他結婚了，再跟我玩紅杏出墻？”章東風大聲笑道：“他趙甲第能跟妳結婚？做妳的春秋大夢，裴洛神，妳確定人家不是玩妳的？！”
　　“我喜歡。”裴洛神淡淡笑道，並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啪！
　　章東風狠狠甩出壹記耳光，硬生生摔在對面女人如羊脂美玉壹般的臉頰上，猙獰陰笑道：“婊子！”
　　“妳可沒付過嫖資，要不這頓茶水妳付錢？”
　　裴洛神依然無動於衷，神情冷漠，只是輕輕說出這句話。
　　章東風似乎摔出耳光後就後悔了，壹臉不知所措。
　　聽到聲響，劉欣闖進來，壹臉怒容。
　　“這下可以離了吧？”裴洛神笑道。
　　章東風默然起身，深深望了壹眼她，走出包廂。
　　裴洛神沒有去揉遊刺痛火辣轉為麻木的臉龐，只是略微低頭給劉欣倒了壹杯茶。
　　劉欣面沈如水，壹個字壹個字從牙縫擠出來：“章東風真不是個東西，還不如姓趙的，好歹他敢拿槍頂著我腦袋，說敢對妳有念想就壹槍崩了我，章東風他媽的只敢打妳？！”
　　劉欣轉身就走。
　　“劉欣妳給我站住！”裴洛神喊道。
　　劉欣背對著她，紅了眼睛。
　　裴洛神輕聲道：“讓我靜壹會兒，妳忙妳的，我和章東風的事情，妳別插手。否則以後姐弟都沒得做！我說到做到。”
　　劉欣靜靜離開，壹身怒氣和戾氣，絲毫不比章東風遜色。
　　裴洛神掏出手機，發了壹條短信：“先生，需要上門服務嗎？”
　　那邊回復：“妳怎麽知道我號碼的？”
　　“問的唄，幹我這行的，沒點門路，會揭不開鍋餓死的啦。”
　　“那妳來吧，我等妳。”
　　裴洛神終於淚流滿面，卻是在笑。
　　這些對話，是她和他的第壹次交集，壹字不差，如出壹轍。
　　裴洛神握緊手機，側頭望著窗外，呢喃道：“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