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縱使晚風吹 by 容煙
2024-11-23 23:55
晚風40
商未晚出來後找酒店住了壹晚。
晚上的榕城比以前熱鬧,卻遠遠比不上雲京。
夜裏十二點的雲京還車水馬龍,榕城卻已安靜下來,哪怕是市中心也沒多少人。
從她離開之後,古翠芳也沒再打電話來。
可能是被她反常的行為嚇到。
其實事後商未晚想起來也不可思議。
她竟然會做出那種事來?當著她爸媽的面砸碎家裏的東西,看似冷靜實則瘋狂地把她們罵回去。
不似很多年前,她不小心打碎壹個碗都得戰戰兢兢,連著好幾天吃飯都沒有碗用。
就連被送走時扒著門口,也只敢小心翼翼地問:“可以不送我走嗎?”
壹般來說,父母很強勢的人,養出來的子女都是兩個極端。
要麽極端聽話,要麽極端叛逆。
商未晚的前半生都是這樣。
於她而言,能想到最好的方式就是逃離。
可過了十幾年,她發現這樣並沒有用,她此生都無法與他們和解。
如果不是商晴在其中維系,她早跟他們斷了聯系。
當時在客廳裏,商未晚只覺得這些人貪得無厭,嘴臉醜陋,就連紀靈都在冷眼旁觀,暗自揣度,仿佛要看她能賣個什麽好價。
幹脆就用了另壹種方式。
事實證明,人善被人欺。
若是她不態度強硬起來,往後還有得她煩。
回到榕城的第壹晚,商未晚就失眠。
躺在床上屬羊,播放考試前最適合她的音頻,打開老師的講解視頻……什麽方式都用了個遍,卻還是沒睡著。
淩晨三點半,程闕給她發來壹條短信:【什麽時候回來?】
商未晚詫異他猜到了自己的動向,卻又轉念壹想,程闕想查什麽查不到?
盯著屏幕,商未晚壹直沒回。
之後她開玩笑:【如果我說回不去了呢?】
程闕:【?】
商未晚:【被扣下來相親了。】
程闕:【……】
沒多久,程闕的電話打了過來。
她起身去陽臺接電話,窩在酒店陽臺的椅子裏,聲音倦懶:“做什麽?”
“這話該我問妳吧。”程闕都氣笑了:“剛發什麽妳沒點數?”
“我開個玩笑。”
程闕收斂了笑,語氣淡淡:“玩笑也得有個限度。”
“怎麽?生氣了?”商未晚看著漫天繁星,依稀記得離開榕城那天也是如此,她亦步亦趨地跟在男人和女人身後,捏緊書包帶子,踩著自己的影子往前走。
想到這些,語氣便沈下來,“我就逗逗妳。”
“我還當自己得開始給妳準備份子錢了。”程闕又恢復了吊兒郎當的語氣。
商未晚沒把這話放心上,反而逗笑道:“程總準備隨多少?”
“妳要多少?”
“妳給多少?”
兩人像是在彈皮筋兒,站在兩端來回拉扯。
最終程闕呷著笑,漫不經心道:“到時給妳隨套房,雲京市二環內的。”
不知怎地,商未晚的心壹沈,卻還笑道:“程總真大方。”
聊到這,商未晚已經沒了聊天的欲望。
話題雖是她挑起的,但她說不上是試探還是閑聊。
前者的成分居多。
如今試探有了答案,她亦走到窮途末路。
程闕處處留情,卻又時時警惕她別動心。
他好似對什麽事都能遊刃有余。
商未晚就此沈默下來,程闕卻又問她怎麽還不睡?真看上了那個相親對象?
“沒看上。”商未晚有了困意,蜷縮著身體滿嘴扯謊:“見過了程總,再找合適的結婚對象挺難的。”
這話似是取悅了程闕,他再說話時尾音都上揚,“那周朗呢?”
“他又不可能離了來娶我。”
“意思是他離了妳就能看上?”
“可以考慮。”
電話那端微頓,程闕嘖了聲:“商未晚,妳也不挑,二手男人都要。”
商未晚昏昏沈沈,只能依稀聽見他的聲音,說話時也困頓,卻毫無顧忌:“說得好像妳是壹手壹樣。”
程闕:“……”
後來不知道他說了句什麽,商未晚已經沒印象。
她再醒來時天色蒙蒙亮,灰撲撲的天把整座城市都照得沒了光彩,她手機電量告罄,趁著關機前看了眼通話記錄,昨晚跟程闕的電話竟然打了兩個小時。
也不知道聊了點什麽。
聊天時間也不超過二十分鐘,之後她睡著了,程闕也沒掛電話。
商未晚剛站起來時腿還發麻,渾身像過電壹樣,拖著有些僵的腿走到床邊給手機充電。
看著時間還早,她又窩進床裏睡了壹覺。
住過了明季酒店,再來住這種不入流的小酒店,就會覺得天壤之別。
商未晚再醒來是被樓道裏的清潔推車輪子聲音吵醒的。
她起來用冷水撲了把臉,強逼自己清醒。
收拾好跟酒店前臺說了聲退房便打車去了醫院。
商未晚在醫院辦公室門口等到了她姐的主治醫生,還沒等她問情況,對方便把她想知道的悉數告知。
卻沒留給她緩沖的時間,辦公室門口已經排了長龍。
醫生提及她姐在壹個月前心跳驟停,經過搶救才勉強恢復,但經過那天之後,她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
變成植物人之後,器官衰竭是必然現象。
商晴已經在病床上躺了五年卻仍不見好轉,反倒是每年都會經歷壹次驚心動魄的心跳驟停,卻每年都神奇般地活過來。
醫生翻完病歷,沈痛地勸她早點準備後事。
商未晚問他有沒有其他辦法?
醫生思考片刻說,轉到更大的醫院或許還有希望,但也希望渺茫,商晴目前醒來的幾率不到2%。
雲京市協同醫院或許可以壹試,但號難搶,住院名額更是千金難買,更別提費用極高。
所以綜合下來,醫生給的建議是及時止損。
商未晚又去了病房,隔著玻璃看見古翠芳在幫商晴擦身體,壹邊擦壹邊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說什麽。
她便在門口等了會兒,順帶在群裏問:【妳們認不認識協同醫院的醫生?】
群裏頓時活躍起來。
周悅齊問她:【妳生病了嗎?】
趙南星率先反應過來:【要給妳姐轉院?我倒是認識,掛門診還行,但住院可能有點難。】
周悅齊:【那我問問徐嘉樹?】
商未晚頗為艱難地在屏幕上打字,打了壹段她姐目前的情況,又全部刪掉,只說:【麻煩妳們了。】
隔了會兒,周悅齊回復:【徐主任上的是哈佛醫學院,說是不認識。/狗頭】
趙南星也問了壹圈,卻沒給她澆冷水:【要不先辦住院手續到我們醫院來?之後再轉到協同去。】
商未晚轉達醫生的原話:【她可能經不起這種顛簸。】
轉院本身就是挺危險的壹件事。
剛發完,古翠芳就從病房裏走出來,看見她後斜睨了眼,“商未晚,妳可真是大了。”
“還行。”商未晚收了手機:“反正不是妳想拿捏就拿捏的。”
“那妳也還是我女兒。”古翠芳厲著眼,“妳這麽大年紀還不結婚,趁著自己還好看的時候找個有錢人,等再過幾年人老珠黃,妳還能找到有錢人?陳總條件好,榕城去年的優秀企業家,妳爸托了好幾層關系才說服人家上門來相看。妳倒好,全攪黃了。妳爸昨晚氣得壹宿沒睡。”
她絮絮叨叨,卻也沒似昨天那般,直接動手。
商未晚把她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見她還想勸,幹脆直接堵回去:“妳覺得好就妳去嫁。”
古翠芳頓時急了眼,“我多大年紀了我還嫁?商未晚妳……”
“妳賣我壹次還不夠,還要賣我多少次?”商未晚冷聲打斷她的話,“我不是妳手中的提線木偶,想如何操縱就如何操縱。我姐上個月心跳驟停的事為什麽不和我說?永遠只在要錢的時候打電話,妳如果還要這樣,往後別想從我手中拿到壹分錢。”
說完之後也不顧古翠芳難看的臉色,越過她進了病房,狠狠關上了病房門。
商未晚這次回榕城待了兩天,在第三天下午坐動車離開。
壹上車她就戴了耳機,酒店的床她睡不慣,所以連著失眠兩晚,在搖搖晃晃的車上睡了壹會兒。
動車抵達雲京。
她拎著包下車,人流量很大,可她忽然聽見很熟悉的壹聲:“曉辰,妳剛去哪了?”
“去了趟衛生間。”男人背著雙肩包,問旁邊的人:“爸,這趟去多久?”
“半個月吧。咱們去爬爬山。”更老壹些的男人中氣十足地說:“妳媽非說坐不慣動車,提前飛機走,留咱們兩個人坐動車……”
兩人說著上了車。
可在男人上車的前壹秒卻猝不及防地轉過頭。
商未晚嚇出壹身冷汗,立刻低頭佯裝翻找東西,背過身去。
剛入冬的雲京寒風凜冽,站在人潮擁擠的站臺,商未晚卻像腳被焊在地上壹樣,怎麽都走不動。
良久,動車呼嘯而過。
她緩慢地回頭,站臺上空無壹人。
下車的人早已隨著人潮離開站臺,只剩下發怔的她。
商未晚擡手抹了下額頭,壹手冷汗。
她很確定自己沒看錯人。
多年過去,那兩人都沒怎麽變。
初來雲京的那三年,她跟他們朝夕相處了三年。
尤其是衛曉塵。
同學們都說她是衛曉辰的童養媳,可衛曉辰說她是他爸媽買來的玩具,就像壹條寵物狗。
後來她跟她姐離開衛家時,衛曉辰站在門口陰翳地說:“被養的狗咬壹口,真晦氣。”
她刻意避開衛家的生活區域,卻沒想到時隔多年會在動車站遇到。
而衛曉辰的身體看上去比以前好了很多。
以前他總是病懨懨的,偶爾坐著輪椅去學校,臉色常年泛著不正常的白。
現在可能是做了手術,都已經能爬山了。
商未晚離開站臺以後找到車票信息,搜索了壹下那趟列車之後停靠的站點,是壹路北上的,終點站是長白山。
積雪終年不化的地方。
商未晚收了手機回家,壹路都心不在焉。
毫不意外,在她回到雲京後又壹次失眠。
傍晚見到那對父子的情形歷歷在目,就像是放電影壹樣。
壹閉上眼便是過去和未來交織,黑白色畫面壹幀幀閃過。
晚上商未晚沒吃晚飯,卻在十壹點多去衛生間吐了壹回。
就像是很多年前那樣,吐到胃裏空空,全是酸水。
商未晚倒了杯熱水,去安撫自己因為情緒失控而躁動的胃。
熱水下肚,胃裏卻並未妥帖。
她打開電視,播放近期最好笑的綜藝。
電視裏的人哈哈大笑,她卻覺得這房間空蕩到能聽見回聲。
剛搬的家讓她還有些不習慣,可是躺在沙發上隨手拿了個抱枕,卻聞到了久違的松木香味。
沈穩得讓人安心。
她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很像是程闕身上常傳來的味道。
大抵她不在時,程闕來過。
商未晚把腦袋埋在抱枕裏。
沒多久,紅了眼睛。
她沒哭出聲音,眼淚都浸到了抱枕裏。
從得到她姐出事的消息匆忙趕去榕城,再到今天遇到那對父子,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在此刻抵達巔峰,卻並不是想要大哭,只是悶悶的、呆呆的,腦子像是生銹了的齒輪,根本轉不起來。
所以眼淚也沒幾滴。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壹聲嗤笑:“這樣都能睡著,妳也挺牛的。”
似在自言自語,仍是那副吊兒郎當的語氣。
接著,她手裏的抱枕被拿掉,整個人騰空起來,腦袋輕輕壹晃就碰到了堅實的懷抱。
……程闕回來了。
不知為何,她心底松了口氣。
程闕把她抱進主臥,趁她不在時換的新四件套材質柔軟,在放她到床上時,商未晚眼睫微顫。
這細微的變化剛好被程闕捕捉,於是程闕雙臂撐在她身側,整個人懸空壓在她上邊,遮住了她眼前的所有光。
良久,程闕輕笑:“裝到什麽時候去?”
商未晚抿唇,這才緩緩睜開眼。
分明沒多久未見,她看見程闕卻像恍若隔世那般。
她想說點話,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程闕卻看見她紅了的眼睛,眉頭微蹙,語氣不悅卻又似調侃:“誰欺負我們商商了?”
語氣寵溺,是比之前逗周悅齊還更寵溺的調調。
商未晚搖頭:“沒誰。”
壹開口便是濃重的鼻音,也不願讓他看見自己脆弱的那面,幹脆別過臉去。
結果被程闕強硬地扭正:“那妳哭成這樣?”
商未晚不願讓他追問,便湊近去吻他。
唇和唇相抵,她聞到了酒味。
程闕沒回應,只盯著她看,似是要從她沒表情的臉上看出過往。
商未晚不敢回看,閉上眼毫無章法地吻他。
可像是吻壹根木頭。
吻到最後泄了氣,如同墜落壹般跌在床上。
“到底誰欺負妳了?”程闕側躺在她旁邊,把她摟進懷裏,喝了酒的他聲音浸染著還未醉的慵懶,也格外有耐心:“回家不應該是件高興的事兒麽?”
“高興不起來。”商未晚冷笑。
“妳給他們打了那麽多錢。”程闕摸她的頭發,像在安撫炸毛小狗,“看見妳不應該興高采烈地迎回去?”
商未晚聽著樂了,“程總,妳這天真得不像是資本家說出來的話。”
“我可不是資本家。我從來不剝削。”程闕說著也編不下去,“回去不高興,以後就不回去了。”
商未晚微頓。
她察覺到程闕語氣中的遷就,也察覺到他的溫柔。
可真好笑。
她竟然在壹個浪子身上看到了溫柔。
商未晚喉嚨發緊,她說:“妳今晚說話有點不太對勁。”
“好還是不好?”程闕問。
“挺好的,溫柔很多。”
房間內的氣氛有些許靜謐,在沈寂片刻後,程闕拈了拈她的耳垂,低聲說:“看妳不高興,哄哄妳。”
誰能不沈溺在程公子的溫柔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