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囑托

　　挑選仆學的事，到此時再沒了懸念，太太最終決定由侍夢與唐劫負責。
　　決定做出後，有人歡喜，有人失落。
　　眾人紛紛圍上來向唐劫與侍夢道喜，就連秦管事也得到了其他人的祝賀。
　　吳家壹門雙傑，秦管事慧眼識人等贊譽紛至沓來。
　　有反應伶俐者，已偷偷出府向吳家報信去了，吳家二老大喜之下，賞錢必然是少不了的。
　　這壹天成了所有下人歡呼慶賀的日子，就像是古時的科舉，現世的選秀，仆學也是凡人們心中共同的夢想。
　　唐劫和侍夢在眾人環伺中應對著，生平從未有過如此待遇，壹朝踏入龍門，便先過了把明星的癮。
　　與成功者的萬眾矚目不同，失敗者則是無人理會。
　　當唐劫應對了壹圈道賀，發現侍墨不知何時已退了堂，消失無蹤。
　　沒有人知道他什麽時候離開的。
　　他正奇怪，只聽身後鄭書鳳已道：“唐劫，妳來壹下。”
　　這個時候，老爺和那位呂師都已離開，堂上又只剩下了鄭書鳳壹個當家人。
　　唐劫應聲過去，鄭書鳳指了指旁邊位置：“坐吧。”
　　“太太在此，小的不敢坐。”
　　“不必客氣。”鄭書鳳笑道：“這是妳應得的。”
　　成為仆學之後，唐劫就再不是下人了，或者說再不是普通的下人了。按照各大家族壹直以來的習慣，就算是主家也會對這些未來仙師客氣許多。
　　唐劫知道這點，所以謝過之後便坐在鄭書鳳下首位。
　　鄭書鳳仔細看看唐劫，看他神情端正，並沒有因為獲得仆學位置後而得意忘形，深感滿意，點了點頭說：“妳來衛府也快三年了，這三年裏，我也是看著妳做事，對妳的為人還算了解。妳可知當年我為什麽要選妳入府？”
　　“夫人是因為那三貫錢的事？”唐劫不知道鄭書鳳為什麽要問這個，小心回答道。
　　鄭書鳳笑著搖搖頭：“妳當日對吳家二老的孝順，的確是我選妳的最重要原因，但除此之外還有壹個重要原因，就是妳的來歷。”
　　來歷？
　　唐劫微感驚訝，自己的身世不正是自己最大的問題嗎？
　　鄭書鳳已道：“能夠壹個人從野谷原走到蒼龍府，那段時間妳想必是吃了很多苦吧？”
　　聽到這話，唐劫眼前不由又浮現出虛慕陽的影子，想到了那段時間自己跋山涉水千辛萬苦從安陽來到蒼龍府的經歷，他再忍不住回答道：“那段時間，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歲月。壹個人在孤寂的荒山野地裏行走著，身上沒有幾文錢，也不知道前路在何方……有時候我自己都奇怪，我是怎麽走過那段漫長的道路，來到這蒼龍府的。”
　　要在天神宮的追捕下壹路走來，那段時間唐劫確實吃了許多苦，忍饑受餓，苦苦前行不說，還要隨時隨地提防可能存在的危險。
　　壹個十二歲的孩子，能夠在那樣的條件下活著來到蒼龍府，本身就可算壹個奇跡。
　　唐劫從來沒說過這些，也沒人意識到這點，沒想到鄭書鳳卻從中發現了那其中的不尋常，這讓唐劫立時有了壹種遇到知音的感動。
　　“的確不容易啊……”鄭書鳳也點著頭嘆道：“若是沖兒能有妳這般韌性毅力，想來也不會只開四門，妳的玉門五轉，不是妳天賦驚人，而是妳那曾經的經歷給妳的回報。這樣的經歷，就算在衛府的下人中，怕是也找不出幾個吧。”
　　聽到這話，唐劫突然心中領悟，他終於明白鄭書鳳為什麽對他如此看重了。
　　果然，鄭書鳳已道：“其實，我也知道讓沖兒吃些苦，對他有好處。可我終究是個女人，是個母親，又有幾個母親能真正狠得下心來讓子女吃苦受累，尤其是那種可能要掉半條命的累呢？妳可知今天沖兒開門，看著他哭喊的樣子，我有多心疼。”
　　“小的明白，可憐天下父母心。”
　　“可憐天下父母心……”鄭書鳳咀嚼了壹下這話，臉上終於氤氳出壹絲笑意：“說得好。沖兒從小嬌生慣養，沒吃過苦。偏偏萬泉城離蒼龍府萬裏之遙，等他入了學，我就算想保護都保護不了他。兒行千裏母擔憂，我若不找個真正能依靠的人，難不成還指望那些廢物不成？所以我這第壹件事就是拜托妳照顧我好家沖兒，侍夢雖然也算是個勤勉孩子，但是比起妳來，卻還是差得多了。”
　　唐劫的來歷雖有些不明，但他能獨自壹人從安陽來到蒼龍府，其獨立生活，處理事物的能力，也因此讓鄭書鳳看重。
　　對於鄭書鳳來說，仆學飛黃騰達回報主家這種事，其實從來不是她最看重的。
　　她最看重的只有兒子！
　　只要孩子好，那什麽都是可以的。
　　從這方面說，仆學存在的兩大意義裏，其“伴隨侍奉”的意義在鄭書鳳眼裏還遠遠大於“投資未來”。
　　事實上大家族選仆學，最初的目的就是照顧子女，至於說“期待回報”，那不過是後來附加的。
　　正如唐劫所說，人們在追逐目標的過程中，由於道路曲折，往往就失去了原本的目的。
　　但鄭書鳳沒有！
　　她很清楚自己要什麽。
　　正因此，侍墨的心魔大願再好，他沒有照顧好小少爺衛天沖的能力，鄭書鳳就不會選他，在鄭書鳳的眼裏，“能照顧好小少爺”才是她選人的第壹標準！
　　所以哪怕唐劫沒有玉門五轉，以他表現出來的生存能力，處事能力，鄭書鳳也還是會選他，在這點上，卻是連唐劫都沒想到的。
　　這刻聽到鄭書鳳這麽說，唐劫這才恍悟。
　　他雖然想到了鄭書鳳對此事的重視，卻終究沒意識到她對此的重視已遠遠壓過其他壹切衡量。
　　發現了問題卻不重視問題，等於沒發現問題，唐劫覺得自己犯了壹個大錯誤——如果他早點意識到這個問題，那麽在發心魔願時，他完全可以把承諾的回報定的再小些。
　　因此他實際上已經為這個錯誤付出了代價。
　　這也不怪他，這些日子，他面對都是些未成年的半大孩子。
　　對手的弱固然讓他輕松獲勝，卻也因刺激不起唐劫的戰鬥欲望，難免有所忽略。
　　所以說真正的精彩，總是要在碰上有分量的對手才會出現。
　　這三年來，自己到是被無能的對手拉得有些低了，唯壹的亮點大概就是姬子騫的出現讓唐劫振奮了壹把精神。
　　好在洗月學院人才輩出，大道爭鋒殘酷無邊，相信未來應該會有許多精彩等著自己。
　　“請夫人放心，唐劫壹定會照顧好小少爺。”唐劫已急忙應道。
　　鄭書鳳又說：“另外沖兒的年紀終究還是小了些，當初他不懂事，還曾將妳鞭打。那個時候有我在，也不擔心妳受委屈，闖了什麽禍，我鄭書鳳也擔得起來。但是離了這個家，去了那天子腳下，仙家重地，要是再惹出什麽事來，就是我也未必保得了他。若是闖的大了，就是毀家滅族都有可能。所以這第二件事，就是請妳幫我看住沖兒，莫再讓他惹出什麽不該惹的禍事來。”
　　她這話說得鄭重，唐劫知道不是虛言。
　　能進洗月學院的，要麽是有背景的仆學，要麽是貴族，要麽是天才，要麽就幹脆是仙人，反正隨便哪個都是不好惹的。
　　衛天沖在衛家可以是壹霸，但是去了那裏，就得學會低頭。
　　然而少年性情，難以自制，天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出事，所以這刻鄭書鳳說著，竟是對唐劫施了壹禮。
　　這壹禮落在所有人眼中，把大家齊齊嚇了壹跳，唐劫更是跳起來躲避：“太太禮重了，小的不敢接。”
　　“只要妳能完成我交代的這兩件事，區區壹禮又算得了什麽？”鄭書鳳笑答。
　　照顧好兒子，不許他闖禍，這就是鄭書鳳的兩點要求，也是她最看重的要求，只要能做到這點，對唐劫的所有投資就都已值了，至於唐劫允諾的，那不過是利息，有或沒有，至少她鄭書鳳是不在意的。
　　對於鄭書鳳的囑托，唐劫苦笑了壹下：“太太，這第壹件事，我可以答應，並全力做好本分。但是小少爺的行為，有些事終究不是我能制止的。”
　　“我知道。”鄭書鳳點點頭：“妳畢竟是下人，妳說的話，他未必會聽，迎龍山壹事就是證明。那個時候妳可以殺馬阻止，但以後有許多事，卻未必有馬可以給妳殺。也罷，既然選擇了信任妳，自然是要信任到底的……胭脂，去把家法拿來。”
　　旁邊胭脂已匆匆走到堂前，取下壹支鞭子送到太太手中。
　　這鞭子可不是當初衛天沖用來打唐劫的藤鞭，而是用上好青竹節制成的特制刑具，打上去不傷根本，卻絕對能痛得人死去活來，講的就是壹鞭下去，永世難忘。
　　同時它也是衛家執行家規懲戒時的器具，代表著衛家家主的威嚴，任何衛家子弟都不可反抗。
　　鄭書鳳抓過竹鞭，將其遞到唐劫手中：“等去學院，我就把它正式交給妳，如果沖兒再敢有什麽大逆之行，妳就用此家法抽他！我相信妳知道什麽時候該用，什麽時候不該用！”
　　唐劫顫抖了。
　　這可是尚方寶劍啊！
　　有了這東西在手，自己就再不用擔心衛天沖壹個倔性上來，幹出什麽混賬糊塗事來。
　　看著那竹鞭，唐劫終於壹躬到底，大聲道：“太太信任小的，小的感激不盡。請太太放心，唐劫定不負太太重望，照顧好小少爺！”
　　看著那小小壹節青竹鞭，其他的下人也都震驚了，侍夢更是暗嘆壹聲，原來在太太眼裏，自己終究是沒有唐劫重要的。
　　如果當初沒把姬子騫擠走，那麽現在落選的只怕就是他侍夢了，想到這，他心中也汗流不止。
　　不過有壹件事他已明白，那就是未來主仆三人行中，自己的地位肯定是比不上唐劫了。
　　這可……真是讓人不甘心啊！
　　就在群情驚嘆的同時，外面壹名小廝突然跑進來，驚慌失措地喊道：“太太，太太，大事不好了。”
　　“什麽事這麽大驚小怪？”鄭書鳳皺起眉頭。
　　“侍墨……侍墨他瘋了，他……他……”
　　“他怎麽了？”鄭書鳳不耐煩問。
　　“他抓了小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