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朱雀

　　看著那三道人影沒入圖中消失不見，唐劫長出了壹口氣，心目中最重要的壹件大事算是完成了。
　　收起社稷圖，唐劫正要做什麽，突然心有所動，猛轉身望去。
　　天空中那只火鳥正如熾天之翼，懸於空中。
　　它就那樣看著唐劫，雙目間跳動著南明離火神焰。
　　它與唐劫就這麽對望著，彼此相互看著對方。
　　好壹會兒，唐劫終於揚聲道：“妳好像拿走了屬於我的戰利品。”
　　隨著這話出口，那火鳥突然舒展雙翼，全身騰躍起壹股熾天烈焰。
　　火焰將整片天空都燃燒的透亮，在秘境中掀起無邊熱浪，偏又不傷及萬物分毫。
　　這火焰在空中不斷扭曲著，變化著，漸漸竟凝聚出壹個女子身影。同時空中的火焰凝結出壹片火焰紗衣，輕飄飄落在她身上，壹個有著火紅色長發的少女從火焰中步出。
　　凝立空中，火焰長紗曼舞長天，那火焰少女看看自己，似是在看什麽新奇玩意般，臉上露出喜不自勝的笑容，口中更是發出咯咯長笑聲。
　　這笑聲爽朗，明快，帶著難以言喻的歡喜之情，傳蕩天地，讓整個秘境都充滿了歡笑。
　　笑了好壹會兒，少女才轉過頭。
　　她看著他，就像是九天下凡的仙女在俯視凡塵，壹只手突地輕捂紅唇，傳來悅耳之極的女聲：“當真小氣，怎的壹開口就是要東西。”
　　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壹幕，唐劫也有些呆了。
　　楞了楞神，他才道：“妳是火鳥？”
　　空中少女壹笑，揮了揮手道：“忒是無禮，什麽火鳥火雞，也太難聽了，人家可是有名字的。妳可以叫我朱雀。”
　　果然是朱雀嗎？
　　唐劫對這個答案並不奇怪。
　　從他知道白虎之日起，就曾不止壹次想過，兵主秘境中困著的火鳥會不會就是傳說中的朱雀。
　　如今終於得到確認，唐劫也長長吐了口氣：“原來妳是能說話變形的。”
　　唐劫與火鳥之間唯壹的壹次交流，就是對封不智時向火鳥請教陰陽之道。由於當時用的是心念交流，因此唐劫壹直以為火鳥雖是大妖，卻口不能言，形不能變。
　　沒想到今天這壹認識卻被打破。
　　朱雀已嬌笑道：“我形體被封印，本無法變化言語，上次與妳心念交流已是極限。若不是得了這天神之念，根本就無法變化，更難以言語。”
　　說著又自低頭欣賞自己身形，神情間滿是得意，顯然對這從封印中解脫出來極為滿意。她本就是超級大妖，因某種緣故而導致只能以本體形態現身，甚至連思維都混混沌沌，如今終於得復清明，又怎能不開心。
　　“原來是這樣。”唐劫明白了：“原來妳能變成人形，是因為這天神之念的緣故。”
　　“是啊。”朱雀撅著嘴回答：“要不是它，本姑娘現在還被封印著呢。不過這神念還是少了些，本姑娘也只能維持這形體有限時間。唉，要是再有更多的神念就好了，只要再有個四五份就差不多了。”
　　唐劫眼睛壹亮：“這個簡單，更多的神念還在天神宮金身之上。妳只要過去吸了那金身的神念便是。”
　　只要能給天神宮找麻煩，唐劫是絕對不吝手段的。
　　朱雀沒好氣地白了他壹眼：“妳想引我去死嗎？那天神宮是何等地方，大能雲集之處，我若闖了去，不被扒皮拆骨，油烹火烤才怪。”
　　她堂堂火焰聖獸，卻是壹口壹個怕被人油烹火烤，到也有趣。
　　唐劫笑道：“聖獸朱雀可是仙臺之上的存在，還會怕壹個小小天神宮？”
　　朱雀已是捂著嘴笑道：“妳是想滅天神宮想瘋了吧？我若是仙臺之上，還會被囚禁在這壹方小小天地中，被封印的意識神通全無？莫說我沒那麽大能耐，就算真有，也去不得那天神宮。這天神之念，也不過是讓我能夠自由言語與變化而已，卻還遠達不到擺脫囚困的境地。”
　　原來她果然還是被困在這裏的。
　　唐劫忍不住道：“妳為什麽會被困在這裏？”
　　朱雀的臉色突然壹暗，她回頭望去，看向那片火山，那片熔巖，眼神中泛起回憶的光芒：“我也不知道……從我有認識的那天起，我就在這兒了，我依稀還記得，最初的時候，我只是個蛋，就躺在那熔巖中，吸收著巖漿的熱量。也不知過去了多少年，終於有壹天，我醒來，破殼而出。”
　　“剛剛出生的我渾渾噩噩，什麽都不知道，只以為這世界就是全部。但就是在那個時候起，我的心中就已經有壹個念頭，就是守護這片土地，防止任何外來者的破壞，只有通過考驗之人，才能進入……很奇怪，我從未見過任何人，可就是有這樣的認識。只是那麽多年來，我從見過任何人進來。無事可做，我也只能在巖漿中沈睡，長大。直到不久前……妳來了！”
　　朱雀眼中的光芒越發迷離。
　　“原來妳和寶兒壹樣，也是聖獸後裔。”唐劫喃喃道。
　　與白虎壹族不同，朱雀的後裔從壹開始就被兵主封在了秘境中，並被打入封印，使其成為這裏的守護者。
　　說起來，她簡直就是比白虎更可憐的存在。白虎壹族雖世代被囚，但至少它們還有自己的認識，還能接觸外面的世界。朱雀卻是壹關就是上萬年，從出生到現在，幾乎就未再見過任何人。
　　她現在能像個常人，完全是因為朱雀與白虎壹樣，在血脈覺醒後，那烙印在血脈中的記憶就會復蘇。
　　可正因此，當她知道外面還有更大的世界時，她就會感覺更寂寞，更孤獨。
　　偏偏封印的力量禁錮著她，讓她無法擺脫。
　　缺乏交流的原始環境，再加上封印的有意識影響，朱雀變得如大多數精物壹樣，原本開啟的智慧復又走上蒙昧，清明的神智也重歸混沌。
　　唐劫的到來，讓朱雀有了第壹次接觸人類的機會。
　　受制於先天的封印，那時的朱雀只是本能而機械的壹次又壹次地執行著自己的使命。
　　盡管如此，在和唐劫壹次次的交流中，原已蒙昧的智慧還是有了壹絲松動。對自由的希望，對交流的渴望，也漸復萌生。
　　在這種情況下，朱雀的神智壹天天清醒過來，盡管那時的它在大部分時間裏還保留著原始的野蠻與愚昧，但至少已分得清唐劫，何沖等存在，有了最基本的認識，表現出了最基本的智慧。
　　十二年前，唐劫嘗試著與朱雀接觸，請教陰陽之道。
　　那是封印中未曾禁止的——封印給予她的任務是考驗，而非遏止成長。
　　交流的本能讓朱雀決定給予唐劫幫助。
　　她是幸運的，那個時候的朱雀，意識依然處於半混沌的狀態，思維渾噩難辨，但正如失憶之人不會忘記如何吃飯壹樣，蒙昧中的朱雀對大道的理解卻不受此影響。
　　如果唐劫那時請求與朱雀聊天，對朱雀反而是件難事，那時的它有思維，卻不清晰，封印也不支持它與唐劫做無意義的交流。但當他請教陰陽大道，天地至理時，朱雀反而是清醒的，是半混沌下的朱雀唯壹能夠做到的，更是封印不限制的。
　　唐劫不知道的是，那壹次的心念交流固然讓唐劫受益非淺，也讓朱雀徹底打開了封閉已久的靈智之門。記憶如潮水般湧來，智慧再壹次得到啟蒙。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她觀察，她學習，她思考。
　　可惜的是，秘境的世界依然單調。
　　即便有唐劫，何沖在，朱雀能感受到的交流也依然太少。而且這兩個人又是如此的不對付，沒事不會閑聊，因此即便有了人類，秘境中也還是壹片死氣沈沈。
　　這使朱雀靈智的恢復依然有些慢，如果按照這樣的速度，她也許還要過壹百年才能真正恢復，弄不好還有可能不進反退，再度陷入黑暗的蒙昧中。
　　好在唐劫終於沒再沈悶下去。
　　他出手了。
　　帶著分身，與何沖大打出手。
　　激烈的對撞在沖擊著秘境天地的同時，也沖擊著朱雀的意識海，讓蒙蔽其上的烏雲散去，讓它的神智越發清明。而天神之念是對這渾噩之墻的最後沖擊，也是最強大的沖擊。
　　在朱雀吞下天神之念的短短時間裏，她的意識經歷了令人難以想象的驚濤駭浪，終於讓她徹底恢復了清明，更得到了進壹步的成長，甚至可以部分擺脫封印的限制，使她可以變成人形，開口說話，也就難怪她之前會如此高興了。
　　“……那麽，也就是說，妳現在是既不會，也不能，把天神之念還給我了？”
　　交流過後，沈吟半晌的唐劫如此說道。
　　“若沒有我，那天神之念早就散了。不管怎麽說，也有我的壹半才是。”
　　“那就是說還有我的壹半嘍？”
　　朱雀被他抓住痛腳，臉上現出壹絲羞紅與憤怒的表情，終是道：“餵，妳要不要那麽刻薄啊？好歹本姑娘也傳過妳陰陽大道幫過妳的忙。”
　　“也曾用火把我燒成炭。”唐劫認真回答。
　　朱雀大急：“那是封印給我的命令，我不得不從！”
　　“也就是說，即便是現在，我要入谷采藥，妳還是會燒我了？”唐劫再次抓住關鍵點。
　　朱雀臉壹紅，低著頭回答：“是啊。這是下在我血脈中的禁制，我不得不從的。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像剛才那樣的天神之念再多來幾份，我或許可以借力沖破禁制。”
　　“那不可能，還有別的辦法嗎？”
　　“那就只能等有壹天，妳通過九道考驗之後，我完成自己的使命，禁制自解了。”
　　唐劫心中哀嘆：“這話等於沒說。簡而言之壹句話，妳雖然能變成人形，能說話，但除了陪我聊天外，沒任何價值。而且我要想入谷采仙草的話，妳該打我照樣不會留情，對吧？”
　　朱雀大怒：“什麽叫除了陪妳聊天外沒有價值？”
　　唐劫兩手壹攤：“那妳告訴我妳能起到什麽作用來彌補我失去的半份天神之念。”
　　朱雀啞然。
　　她左思右想，還真找不到自己能幫的任何忙。
　　那谷裏的仙草在禁制作用下她是壹點采不出來，對唐劫的考驗在禁制作用下也是留不得手，這麽想想，自己對唐劫還真無甚價值可言。
　　壹想到這，朱雀怒了：“老娘憑什麽就得給妳那半份神念。就算它有半份又如何，老娘吞了就是吞了，就不給妳了，怎麽著吧？”
　　說著兩手壹叉小蠻腰，幹脆擺出壹副蠻橫不講理的態勢。反正妳也打不過我，我怕誰？
　　唐劫被她這樣子呆了呆，壹時竟也被弄得有些無語。好半天終於笑道：“原來竟是個蠻不講理的丫頭。”
　　朱雀大羞：“誰是丫頭，本姑娘在這裏活了八千年，論年紀都可以做妳祖奶奶了。”
　　“既然這樣，那祖奶奶您就繼續在這裏呆著吧，小子恕不奉陪，先走壹步了。”唐劫不客氣道。
　　“什麽？妳要去哪裏？”朱雀壹呆。她才剛恢復清明，正是愛說話的時候，唐劫卻突然要走，立時大感不舍。
　　唐劫哼聲：“妳這人不講理，拿了別人的東西卻不給報酬，我自然是遠遠避開的好，您老人家就在這裏慢慢玩吧。”
　　說著做抽身欲走的姿態。
　　聽到這話，朱雀大急：“餵，餵，不要啊。”
　　唐劫這壹下卻是打在她死穴上。別說她靈智初開需要有人陪伴解悶，就是要解禁制也需要唐劫來壹路通關。唐劫若生氣從此不來，那她就此生都無脫困自由之希望。
　　而靈智開啟後，對朱雀而言，已再沒有什麽比自由更重要的了。
　　這刻見唐劫要走，只能低聲下氣道：“好啦好啦，人家跟妳說著玩的啦。只是我現在實在沒什麽可以給妳的。”
　　唐劫停步，回頭看看朱雀，笑道：“這才對嘛。有沒有東西沒關系，這個可以商量，關鍵得先有態度。把態度放端正了，咱們才有的談。來，妳過來，咱們好好談談。”
　　朱雀搖搖頭：“此身只在方寸間，卻是出不得山谷壹步的。”
　　果然是這樣嘛。
　　唐劫心中為朱雀嘆口氣。
　　秘境本來就不大，可憐這丫頭卻還只能看，出不去，終日裏只能在巖漿與山谷間徘徊，悶頭睡覺，難怪開智之後復歸蒙昧……真的是會憋死人的。
　　唐劫笑笑：“那就我過來吧。”
　　說著已朝山谷走去。
　　他只要不采摘谷內仙草，朱雀卻是不必攻擊他的。
　　這刻入了谷，朱雀也落於谷內。
　　唐劫來到朱雀的身邊，笑道：“其實妳也未必是什麽都沒有，要知道，妳自身就是最大的財富。”
　　朱雀壹臉緊張：“妳在打什麽主意？若妳想讓我為妳之仆，那絕無可能。”
　　她雖靈智初開不通人情，但是血脈記憶裏卻有許多先祖遺留的經驗，其中就包括壹條“不可輕易賣身”，以防後輩在懵懂無知之時與人簽定什麽條約，廉價就把自己賣了。
　　賣也就賣吧，上古時期四聖獸雖強，卻也沒到最頂級的地步，若有通天徹地之大能，賣壹下身也不是不能考慮。但是廉價賣，那是萬萬不能的。
　　唐劫沒想到朱雀血脈裏藏著這麽多寶貴經驗，壹點心思尚未開口就被朱雀揭破，壹時有些猝不及防，只能仰天打了個哈哈掩飾尷尬。心念電轉間，快速改口道：“妳誤會了，我怎麽可能會要求馭使聖獸呢？要想馭使妳，怎麽著也得幾份天神之念才行。”
　　朱雀連連點頭，渾不知自己已在無意中把身價定在了幾份天神神念上。雖說這價錢也不算便宜，但比之朱雀又有不同，最重要的是，那再非遙不可及。
　　唐劫見她上鉤，這才笑道：“但是完整的妳不行，部分的妳總該可以。”
　　“什麽？妳還想把本姑娘切片賣不成？”朱雀大怒。
　　唐劫笑道：“又心急了不是？妳誤會了，我的意思是，聖獸之身，皆為至寶，妳若願意，給我壹些精血，總是可以的吧？”
　　朱雀恍然大悟，原來這個小子是想要精血。
　　不過說起來，這到的確不是不行，而且也的確是個方法。
　　她轉頭看唐劫：“這個到是可以，不過精血與普通血液不同，是聖獸血氣之精華，就算我們自身也不得太多。”
　　“我不會要很多的。”
　　“那妳要多少？”朱雀在不知不覺間被唐劫牽著鼻子走。
　　唐劫笑道：“十分之壹就差不多了。”
　　“什麽？”朱雀全身猛地炸出壹股火焰，滔天氣勢沖天而起，姑娘的兩道柳眉倒豎，殺氣騰騰地看唐劫。
　　十分之壹的精血？
　　這個貪婪的混蛋，他知道十分之壹精血意味著什麽嗎？
　　萬年歲月，朱雀就算什麽都沒幹，僅憑血脈力量自身的提升和這巖漿之地培養，她的境界也提升到了分神巔峰的地步，只差壹步便可入返虛境界。之所以無法突破，主要還是兵主禁制限制了它的提升，因為壹入返虛，等同仙臺，即便是兵主禁制也很難再長期桎梏。
　　可壹旦取走十分之壹的精血，朱雀的實力就會至少降低壹階，這對朱雀的影響是極大的。
　　唐劫到是不急：“姑娘莫急啊。妳聽我說。”
　　“不管妳說什麽都不可能！”朱雀憤怒道：“妳這個要求太不合理了，十分之壹的精血，沒有幾百年的時間我都恢復不過來。”
　　“我到不覺得不合理。”唐劫笑道：“妳想啊朱雀姑娘，如果我拿來五份天神之念，讓妳為我馭使百年，當不成問題吧？”
　　“五份天神之念？”朱雀低頭想了想。
　　五份天神之念，差不多正夠她脫困。若真能如此，她就給唐劫為仆百年也是值得，總比像以往困於這裏要好。
　　想到這便點點頭道：“五份的話卻是可以了。”
　　唐劫道：“那妳看，既然五份天神之念可以買來姑娘，那麽半份天神之念，豈非正好就是姑娘十分之壹的身價？所以我要十分之壹的精血，並非信口開河，而是有道理有依據的啊。”
　　啊？帳還有這麽算的？
　　朱雀壹時目瞪口呆。
　　她歪著頭想了半天，總覺得這帳有點不對，偏偏又說不出為什麽。
　　想了半天，大叫道：“我知道了，哈哈，這帳不對！”
　　唐劫心裏壹跳，想這丫頭醒悟過來的好快，她不是靈智才開嗎？就算有血脈遺留的經驗，卻也不能代替自身智慧啊，怎麽壹下子就繞過這裏面的彎了。
　　就聽朱雀已叫道：“我先前已用過壹份神念，再加五份，那應該是六份。半份神念，應當是十二分之壹，不是十分之壹！”
　　“……”唐劫無語。
　　看朱雀又蹦又跳的歡喜樣子，唐劫豎起大拇指，滿臉崇拜道：“姑娘英明，在下就知這點小把戲瞞不過姑娘。既如此，十二分之壹的精血拿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