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後會無期

　　蒼龍府，衛家。
　　今天的衛家壹片喜氣洋洋。
　　因為今天是衛家老太太大壽。
　　鄭書鳳坐在壽星的位置上，拄著龍頭拐杖，正樂呵呵的接受著來自各方的道賀。
　　歲月讓曾經雍容華貴的太太變成了滄桑老嫗，盡管如此，卻無壹人敢小瞧這位太太。
　　當年正是她，力挽狂瀾，將衛家從破落的邊緣拯救回來，不僅如此，還使衛家大興，壹躍而成為蒼龍府，乃至整個靈州首曲壹指的大家族。且隨著衛天沖晉升心魔，唐劫歸來成為少主兩大消息傳來，文心國級大家族，怕是又要多出壹個了。如今她雖然已不再擔任家主，不管家族事務，卻威權尤在，就算現任家主也不敢違逆老太太的任何意見。
　　這刻高坐堂上，下面是管事在不斷的發出大聲的吆喝：
　　“邊察道晉禦使柏蒼穹柏大人派人賀壽，送雲錦十匹，玉脂壹盒，綢緞壹箱！”
　　“瓊州主薄司徒南大人，督護赫明昌攜蒼龍知府祝大人聯名拜壽，祝老太太壽比南山，福如東海，送陶大元《上元圖》壹副，綢緞十箱，天香壽桃壹枚！”
　　“蒼龍分舵李天勝李大人親來祝壽……”
　　“蒼龍周家家主攜子女親來祝壽……”
　　“玉華派韓掌門派人祝壽……”
　　各地官員，中小門派，各大家族，皆派人或親自來衛府登門祝壽，送上賀禮，壹時間衛府門前，門庭若市。
　　鄭書鳳看著各地賓客，亦是開心。
　　年紀大了，便會怕孤獨，喜歡熱鬧，對老太太老說，像這樣的日子已經不長，自是能快活壹天好壹天。
　　然而心底裏，卻總有壹線惆悵。
　　兒子衛天沖已經三年未來給自己祝壽了。
　　修仙的人，數年時光不過數月光陰，對衛天沖來說，終不可能年年來拜的。
　　然而正因此，鄭書鳳也就分外的想兒子。
　　偶爾也會想，不知唐劫回來後，可會來看看自己。
　　說起來，他回來已經超過了三個月，消息早已傳遍了棲霞全境。若是能來，想必也該來了。
　　現在已經無消息，想來是不會來了。
　　也是，當年唐劫就發過大宏願，只要衛天沖入了天心，就脫離衛家。
　　如今衛天沖都已是心魔真人了，唐劫與衛家自然就再無交集。只是心中，老太太還是希望唐劫能做些什麽，好讓她知道，唐劫其實還是關心衛家的。
　　然而這念頭就是像是某種奢望，老太太終沒有看到自己期盼的身影，只能無奈的嘆口氣。
　　這壹聲嘆氣嚇壞了不少身邊伺候之人，壹個個紛紛詢問可是有什麽做的不好，老太太只是搖頭。
　　氣氛因這壹聲嘆息而微顯沈重，好在很快又被歡樂的氣息沖淡。
　　待到賓客散去，已是深夜。
　　下人們開始收拾桌椅，熄滅燈火，老太太也已感困倦，欲回屋休息。
　　就在這時，衛府門外走進來壹名年輕人。
　　壹名下仆見了問：“妳是何人？”
　　那人說：“來為老太太賀壽的。”
　　那仆人便道：“壽筵已過，妳來晚了，老太太要休息，不會見客的，妳還是回去吧。”
　　那人說：“我就是趁這時候來的，也省了麻煩。”
　　“恩。”那仆人壹楞，看看對方，只見對方就是眉清目秀的年輕人，卻也未見有何稀奇。正詫異間，對方道：“我叫唐劫。”
　　那仆人先是呆了呆，只覺得這名字有幾分耳熟，隨即醒悟過來，指著唐劫哆嗦起來：“妳……妳……唐老爺？妳是唐老爺？”
　　唐劫不知道府裏現在是如此稱呼自己的，笑道：“現在我可以進去了嗎？”
　　“可……可以……”那仆役連連點頭，隨即想到了什麽，連滾帶爬的進了屋子，口中大喊：“唐劫來了，唐劫來了！”
　　那口氣到像是來了強盜壹般。
　　正欲回屋的老太太全身壹震，不敢置信的看向身後：“什麽？”
　　就見那仆役身後，壹名年輕人正施施然走來。
　　老太太揉了揉眼睛，仔細看去，卻壹時看不清楚，忙叫道：“誌兒，誌兒，我這老眼昏花，妳給我看看，是不是唐劫。”
　　旁邊的中年男子正是衛天誌，他因好歹也修行過的緣故，壽元較長，這刻忙躬身道：“母親，孩兒看到了，確唐劫。”
　　鄭書鳳喜的忙上前走去，拄著龍頭拐杖剛走出兩步，就見身前已多出壹個人影，扶住自己道：“太太小心，莫要摔著了。”
　　這熟悉的聲音讓鄭書鳳身體壹顫，睜眼看去，伸出手來摸著唐劫的臉：“果然是妳……還是那樣，壹點兒都沒變啊！”
　　唐劫微笑道：“太太也依舊風采如昔。”
　　“我？”鄭書鳳搖搖頭：“不行嘍，老太婆嘍，活了快二百年的老妖怪嘍。現在想想，還是妳們修仙人好啊。這凡間的榮華富貴再好，百年之後，終不過是過眼雲煙，哪像妳們……哪像妳們……”
　　聲音卻是漸漸低沈下去。
　　唐劫扶著她向壹邊走去：“太太不必羨慕，修者也有修者的風險，多少人沒有走到那壹步，就倒在了路上，這命啊，還未必有凡人好呢。我也不過是壹時運氣，才能走到今天。但誰知明天我會不會遇到個強大的對手，翻手就把我殺了，還走在太太的前面。”
　　“呸，呸，呸，烏鴉嘴，不許說這些晦氣的話。”鄭書鳳連連揮著手說。
　　“是，是，小的笨嘴笨舌，小的該打。”唐劫已道，做足了下人的模樣。
　　聽到這話語，鄭書鳳仿佛又看到了曾經唐劫做仆役時的樣子，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真沒想到，吳家二老當年無意中結下的善緣，如今竟能結出這麽大的善果，連帶著我整個衛家都跟著沾了光，福澤百年。只可惜二老和秦管事如今都以不在，在走之前，未能看到妳。”
　　唐劫嘆了口氣：“這也是我的遺憾。當年壹時沖動，導致背井離鄉，如今想來，實在是有些過了。對了，吳幸現在如何？”
　　說話間，二人已來到壹個小亭邊。
　　唐劫扶著鄭書鳳在亭子裏坐下，旁邊衛天誌已道：“他已經去了。”
　　“恩？”唐劫壹楞：“吳幸死了？怎麽死的？”
　　吳幸和衛天誌壹樣，也是修煉過的，沒理由就這麽死去。
　　衛天誌回答：“七十年前，吳幸在壹次護送商隊中，路遇修者搶掠，交手中，吳幸身死。”
　　“什麽人敢劫衛家的商隊？天沖呢？”唐劫不解。
　　“是黎國那邊的修者，事後追查，知道是壹個叫玉泉的小門派所為。知道此事後，天沖也很難辦。如果是文心國內的門派，以他現在的身份實力都能應對，可涉及到黎國，他就不太好管了。論身份，他的身份管不到那邊。論拳頭，那好歹也是壹個門派，門主是化魂真人，手下還有好幾個化魂與心魔，實力比他還強。”
　　唐劫這才明白為什麽衛天沖沒去找他們麻煩。
　　他問：“這事是他們整個門派的意思還是個人所為？”
　　衛天誌回答：“這就是個強盜門派，壹直依靠劫掠發展，他們原本只是個心魔門主的小門派，卻就是靠這種手段晉升飛快。不過他們也狡詐，不對本地的商隊下手，專門對付國外的商隊，而且每次都先打探好目標，不對有強者庇護的商隊下手，再買通七絕門的壹些修者，從而讓人對他們無可奈何。”
　　“原來是這樣。”唐劫明白了。想了想他又問：“那吳家可有後人？”
　　“有的，有壹子壹女。”衛天誌回答：“兒子叫吳唐，是紀念妳的，現年已經壹百零二歲，如今也是蒼龍府旺族，與我衛家世代交好，下面都有人結了親戚。我的壹個孫女如今就是吳家的媳婦。”
　　“這樣就好。”聽到吳家有後，唐劫就放了心。想了想，他說：“這個玉泉派，以後不會存在了。”
　　就這麽輕描淡寫壹句話，就決定了壹個門派所有人的命運，鄭書鳳與衛天誌同時心中顫抖了壹下，這時他們才意識到，站在他們身前的，早不再是當初那個小仆役唐劫，而是威震天下的洗月派少主唐劫了。
　　這個醒悟讓他們在接下來的對話中也變得噤若寒蟬，再不敢輕易說什麽。
　　唐劫察覺到此點，立感意興闌珊。
　　他知這不能怪他們，盡管他已有意掩飾，但無意中展露出的壹點上位者威嚴，依然還是讓鄭書鳳他們捕捉到了。
　　再這樣談下去，對他們反而是壹種煎熬。
　　於是唐劫站起來，道：“我還有事要做，就不多待了。”
　　“妳要走了？”鄭書鳳站起身來。
　　說話的時候固然是有些害怕，待見人要離開了，卻又不舍起來。
　　唐劫笑道：“是啊。我和七絕門有個約定，本該早就履行，卻因故拖延到現在。前些日子派裏已正式發出書函告訴他們我還願履行約定，所以七絕門已正式下邀請函，請我去七絕門做客。我這趟來看老太太，其實也正是順路，現在就要去黎國了。”
　　當然，順路便將那個玉泉派也滅了。衛天誌心中說著，再看唐劫，只見他臉上帶著笑意，暗裏有絲毫要殺人的跡象。
　　於他而言，這真的不過是壹樁小事罷了。
　　衛天誌長嘆壹聲，終是拱手道：“既如此，恭送上仙。”
　　唐劫揮了揮衣袖，向前走去，也不見他做什麽動作，就這麽壹步步邁向空中，如上天梯，須臾之間便消失不見。
　　母子倆互相看看，突然間同時領悟，此番相見，後會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