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墳場
慶余年 by 貓膩
2018-7-4 10:03
他認為費介很費解的原因是:“自己那個父親不是壹向不管自己這個私生子的嗎?怎麽還會專程派個老師來?如果是教讀書的倒也罷了,怎麽搞這樣壹個老變態來教自己?”
看到對方認識五竹叔,範閑知道這個事情輪不到自己插嘴,裝傻充楞地坐到了床上。
等大人們把事情都說清楚了,範閑才用小胳膊將費介老師身上的床單給取了下來,然後躲到五竹身後呵呵傻笑著,扮演著癡呆兒。
可惜今天露了壹小手,眼前這兩個厲害人物都知道面前這個四歲稚童的腦子裏很不簡單。
天色已經微微亮了,遠處隱隱傳來雞叫和下人們燒水的聲音。
五竹領著費介出門而去,只是在離開之前,範閑的耳朵裏聽到五竹傳來的壹句冷冰冰的話:“什麽時候解釋壹下,為什麽妳會知道我是誰。”
範閑心裏咯噔壹聲,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四年前與五竹叔千裏同行來到淡州時,自己還是個只有幾個月大的嬰兒。他想了又想,總是找不出壹個好借口,只怪當時被費介那個怪老頭兒給嚇慘了。
淡州城開始從睡夢裏醒來,那間不起眼的小雜貨店卻沒有開門的跡象。
在店裏壹個幽暗的房間裏面,五竹冷冷地看著費介:“跛子是什麽意思?”
費介雖然在某些方面也可稱得上是壹代大家,但壹想到傳聞中面前這個瞎子少年的冷血毒辣,也不免心頭有些惴惴,回答道:“少爺總是要長大的,將來總會面臨京都裏面的那些事情,早些做準備,將來也可以多些勝算。”
五竹擡起頭來“看”了他壹眼。
雖然明知道對方是個瞎子,但費介總感覺那塊黑布後面有兩道足以殺人的精光正盯著自己,他微笑著說道:“五大人如果有意見,我可以馬上回京都,相信大人會尊重您的意見。”
五竹搖了搖頭:“我想跛子讓妳來,應該不是這麽簡單。”
“不錯。”費介心想也只有面前這個家夥才敢直呼院長大人叫跛子,他彎了彎身子回答道,“大人壹直沒有找到小姐留下的那個箱子,很擔心會被那些有心人找到,所以想請五大人指點迷津。”
“不用找了,小姐去世前已經把那箱子毀了。”五竹面無表情說道。
費介點點頭,轉身離開,忽然又皺眉道:“總覺得小少爺有些奇怪,五大人,他才四歲大,妳就讓他修行如此霸道的真氣功法,難道不怕出事?”
“奇怪的還在後面,他的真氣功法也不是我教的。”五竹看著這個即將成為小主人老師的毒物,淡淡道:“就辛苦妳了。”
費介摸了摸自己頭上隱隱作痛的傷口,總覺得這句話好像有些什麽不好的兆頭,苦笑著告辭。
等他走之後,瞎子五竹進入雜貨店的壹間密室,呆呆地對著角落裏壹個蒙滿了灰塵的箱子,眼睛上依然蒙著那壹塊黑布,但可以明顯地看出,他是在思考著什麽。
……
……
白天的時候,伯爵別府來了位奇怪的先生,遞交了名帖之後,得到了老夫人的親自接見,又不知如何,得到了老夫人的信任,開始擔任範家少爺的第二任先生。
丫環們早就把這件事情傳開了,都很奇怪,壹個頭上裹著紗布,看著像老流氓壹樣的家夥怎麽有資格當自家可愛少爺的先生。
書房裏,範閑正乖巧可人地給費先生捶背,昨天夜裏把人敲了悶枕,這時候得趕緊討好討好。
“老師啊,這可不能怪學生。”他奶聲奶氣說著話,自己心裏覺得挺惡心,“您拿把刀子,學生年紀小,所以沖動了些。”
費介心想自己不拿刀子怎麽把那門撬開,自己只是準備偷偷來看看這個傳說中的私生子長的什麽模樣,誰知道小孩子家家的,居然半夜不睡覺在玩失眠。
所以有此誤會也是難免的,只是後腦還有些痛,可惜了,以後壹定要想辦法把這筆債討回來。
“我還以為老師會悄悄來教我。”
“不錯,在很多江湖傳說中的故事裏,獨處小園的少年,偶遇壹個風塵異人,學得驚世之藝,而身邊之人壹無所知,這種事倒是常有。”
範閑苦兮兮地望著費介老師,聽他說話。
“但是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而且妳不是我兒媳婦兒,我也不喜歡天天爬墻。”費介的臉色不太好,看著面前的小男生,“所以既然能夠有個身份,還是用這個身份教妳比較好。”
範閑嘿嘿笑著,爬到他腿上坐好:“老師,妳和我爸爸認識吧?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費介臉上壹陣青紅,明知道面前這個小家夥壹肚子狠水,還在自己面前扮演天真,自己身體裏生出壹種渾然無力的感覺,聽到對方發問,想了想才回答道:“伯爵大人是我上司的朋友,所以他請我來教妳,妳以後還是叫我老師吧。”
“老師?那您準備教我什麽呢?”
費介嘿嘿笑著,微褐色的眼瞳裏閃過壹道妖異的光芒:“我只會……用毒,所以我來教妳怎樣用毒殺人,怎樣不被別人毒死。”
本來以為這句話,可以嚇到小朋友哭,但費介馬上想到自己面前這位小朋友不是壹般人,自己這招估計沒用。
果不其然,範閑大大的眼睛裏滿是興奮,長長的睫毛壹眨壹眨顯得格外感興趣:“那還等什麽呢?要不要我去捉幾只兔子來當試驗品?兔子不好,那就用蛤蟆?”
費介傻癡癡地轉過身去,心想這小家夥真的只有四歲嗎?
※※※
數月之後。
離淡州港約有十幾裏路的亂墳岡裏,微微發白的東方天空中,淡淡的晨光,灑在幽暗的墳地裏,讓這片土地顯得更加的鬼氣森森。
費介籠著雙手,站在墳地的外面,看著那個正在墳坑裏蹲著身子的小少爺,眉頭微微地顫抖了幾下。
這次是借口出遊,向伯爵府老夫人請的幾天假,將範閑帶到墳地裏刨屍,用來學習人體構造。
雖然知道範閑少爺和壹般的小男生有很多的不壹樣,但當費介看到範閑居然只用了壹會兒的時間,就習慣了墳地裏的陰森氣氛,居然這麽快就穩定住了心神,開始按照這壹個月裏學習的相關內容,對墳地裏的屍體開始解剖,費介自己很受驚嚇。
他壹向就是和這些死屍打交道的專業人士,但從來沒有看見過壹個可以如此平穩面對屍體的四歲小男孩。
墳坑中壹片汙臭,壹個漂亮幹凈的小男孩戴著個大口罩,他小小的雙手正從壹具半腐的屍體裏往外拖出粘成壹團的腸子。
這個場景很恐怖,很可怕,範閑覺得自己的第二次人生依然淒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