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站在高崗上

　　周管家淒慘地倒在地上，滿臉桃花開，吐出幾顆碎玉，整個人還處在半昏沈狀態之中，望向範閑的無力眼神裏充滿了恐懼和駭異。
　　範閑輕聲說道：“真不明白妳們這些人是怎麽想的，難道還真以為我舍不得打妳？妳好像忘記了妳自己的身份，也許壹個有教養的主家不會對下人動手，但很不巧我就打了妳，難道妳還能打還回來？所以打了就打了，妳也只有甘受著，只有忍著，笑吧，或者自行去向老夫人或京都去哭訴……但……以後不要進後花園，我不喜歡看見妳。”
　　說完這句話，他撣了撣褲上灰塵，轉身上階，向板凳目瞪口呆的思思輕聲說了句要出去，就離開了伯爵別府。
　　在他的身後，丫環下人們的臉上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畏懼的表情，誰也想不到這個溫柔可愛的男孩竟然也有如此暴戾的壹面，這種反差震懾了眾人的心神，所以覺得格外恐怖。
　　這個時候老夫人也來到了後花園，看著躺在地上捂臉喚痛的管家，想到那個孩子，眼光裏不自禁露出壹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去年趕大丫環出府，今天壹耳光把周管家扇的不識天地五方，十二歲的範閑終於成功在伯爵別府裏樹立了自己的些許威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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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州港往西十裏的海邊，是壹片礁石密集的險惡地帶，海風卷著藍水往這處撲來，然後在堅硬的巖石上砸得粉碎，激起壹大片雪沫子。
　　東面有壹道很狹窄的小路在怪石裏時隱時現，範閑從那條小路裏走了過來，將身體轉了過來，背對著大海的方向，聽著身後震耳欲聾的聲音，擡頭望去。
　　在他的身前，是壹道陡峭的懸崖，這座海邊山峰憑空而生，天地造化而成，山後是綿延數百裏的原始森林和沼澤，根本不可能繞路登臨峰頂。如果想要上到峰頂，就只有從懸崖這邊攀爬上去。
　　範閑看了壹眼懸崖的表面，眉頭微皺，在腦海中頓時將那條自己經常攀爬的線路找了出來，只是這幾天海邊風大，原本有些伸出崖面借力的石塊已經變得簌松，今天如果要爬上去，壹定要小心壹些。
　　身後的海浪撲打著黑色礁石，卻沒有辦法越過那些石頭無情而冷漠的阻隔，只是送了些海水到淺灘，讓這裏的沙礫比別的地方顯得潮濕許多。他的雙腳在沙礫裏，鞋邊有些濕了，浸著腳很不舒服。
　　脫下鞋子，放在懸崖下壹個幹凈的小陷坑裏，範閑又找了些幹糙的沙子擦在手掌上，開始調息自己體內的真氣。做好了準備，右手穩定地搭在懸崖上毫不起眼的壹個突起上，微微用力，整個人的身體，便懸空而起，輕飄飄地向上攀去。
　　他爬行的速度很快，整個人的身體都緊貼著崖面，看上去就像是某種擅長爬巖奇異的動物，每壹次探手、落腳，以及每壹次用力都顯得十分柔順和自由，根本感覺不到十分的用力。
　　不壹會兒功夫，他的人已經快要爬到崖頂，四周的海風打著旋跑到了他的身邊，吹拂散去他身體因為運動而帶出來的熱量和汗液，讓他感覺十分舒服。
　　“靖哥哥估計也沒有自己爬的快，不過山頂那瞎子可比馬鈺要狠多了……”
　　範閑壹面爬壹面想著剛才在府裏花園中發生的事情，總感覺事情有些怪異，那位二太太的心腹管家既然老實了壹年多，為什麽偏偏今天會有些失策，給了自己機會。
　　海風中帶著濕氣，所以裸露在外面的巖石上面都有些滑溜，範閑看著要到峰頂，心神有些放松，又在想著家裏的那些事情，所以走了壹下神，右手壹滑，險些掉了下去。
　　看似驚險，但範閑並不怎麽驚慌，左手之上貫註了自己體內霸道的真氣，三根手指緊緊地捏住自己唯壹可以借力的石角，微微顫抖的手指似乎深深地嵌進了石頭中，牢不可脫。
　　壹只木棍從他的頭頂伸了下來，示意他抓住。
　　範閑似乎很逃避這根木棍，看也不看，身體蕩了回來，腳尖在崖面上壹蹬，整個人借力向上壹躍，險之又險地上了峰頂。
　　“不夠專心，是會讓人送命的。”
　　在峰頂懸崖邊上，壹身粗布衣衫的五竹迎著海風站立，眼睛上壹如既往蒙著那塊黑布。
　　範閑沒有理他，自顧自盤膝坐了下來，調整了壹會兒，才站起身來，對他講了今天伯爵別府發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疑惑，想從五竹這裏尋求到壹個確定的答案。
　　五竹冷漠說道：“妳覺得自己的壹耳光能夠讓管家收斂些？”
　　“能，只要奶奶站在我這壹邊。”範閑低頭道，雖然他剛才並沒有用真氣，但這些年來藏在他少年瘦弱身體裏的強大力量，是真的很可怕。而且最關鍵是當時他所展現出來的陰郁氣質，真的很恐怖。
　　“那就行了。”五竹似乎不太喜歡探討這個問題。
　　“我只是疑惑，為什麽管家今天會惹事，他已經在淡州港夾著尾巴過了壹年半，壹般情況下，實在是沒有理由此時露出真實的醜陋嘴臉，除非……他覺得自己忍的很辛苦，而馬上淡州將要發生什麽事情，在他的眼裏，我已經不再對京都那位小主子構成任何危險，所以沒必要再刻意討好我。”
　　範閑自嘲的笑容浮現在他稚嫩的少年臉龐上，看上去很不協調。
　　說來真的很奇怪，如果說費介對於範閑的早熟還有幾絲疑惑和驚懼，那五竹則是對這個問題毫不關心，似乎範閑就算變成壹個老樹妖，只要還是範閑，五竹就不會有任何的反應。
　　範閑心想，可能是因為對方是個瞎子，所以看不到自己經常無意間流露出來的那些神情，那些不應該出現在小孩子臉上的神情。
　　五竹忽然說道：“這是小事。”顯然他覺得範閑剛才的分析顯得過於鄭重其事。
　　“我猜測有人會來殺我，這也是小事？”範閑呵呵笑著。
　　五竹冷漠地回答道：“我和費介教了妳這麽多，如果妳還不能處理這種小事，那才是出了大事。”
　　範閑略略思忖壹下，認可了這個事實，明白五竹叔不會代自己處理這次的事情。
　　“開始吧。”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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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久之後，在懸崖上方偏僻處，範閑赤裸著上身，可憐兮兮地對著那邊呻吟道：“再來……”
　　話音剛剛飄出懸崖，壹根木棍就無由從天而來，狠狠地敲在了他的後背上，發出砰的壹聲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