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九十九章 無題

　　海棠手裏的那柄短劍就像是風息壹般，絲絲纏繞著範閑，而範閑或跳或躍或蹲或躺擺出各種奇怪而滑稽的姿式，每壹個姿式之間卻用自己強大的身體控制能力，保證著姿式的連貫。
　　劍尖刺中他左耳旁邊的泥地，刺穿他右手尾指下的草葉，挑落他咽喉旁的那粒露珠。
　　就是無法刺中他的身體。
　　海棠的眼中漸漸顯現出壹絲異色，她自幼習武至今，天賦絕倫，自信手中壹把短劍早已得了天地自然之道，除了天下四位大宗師外，她不曾將任何人看在眼裏，眼前這個叫做範閑的年輕人，不論哪個方面講，都不是自己的對手……但，為什麽他已經如此狼狽，自己手上的劍卻始終與他差壹點？每當自己要刺中對方時，對方的身體似乎會預判壹般，在最兇險的壹剎那，移開數寸！
　　範閑額頭的汗也已經滴了下來，此時局勢太險，有好幾次都險些命喪劍下，對方手中這把劍雖然不如五竹叔快速準確，但實在是有些神秘，他有些後悔，不該躲避，應該像先前那般，去拼個同生共死，用悍勇壓倒對方的淡然。
　　但勢已如此，沒有別的辦法。
　　生死存亡間的壹刻，範閑在濕草地上翻滾著，狼狽不堪地躲避著，根本沒有機會去埋怨五竹的教育水平，自傷自己的習武天才不足。
　　嗤的壹聲破風厲響，壹枝黑色的羽箭破空而來，直射海棠的面門。此時海棠全副心神都在範閑之上，眼看著便要將對方殺死，只是淡淡壹轉身，便讓那枝羽箭掠頰而過。
　　緊接著卻又是兩枝羽箭，三枝羽箭！
　　壹蓬箭雨極其精準地避開了正在像小狗壹般打滾的範閑身體，密密麻麻，殺氣十足地射向海棠的身體。
　　海棠心中輕嘆壹口氣，回劍輕揮，將這些羽箭壹壹掃落，卻發現自己手腕也有些麻了，不禁微驚，心想那些騎兵的輕弓，竟然能射出如此大氣力的箭來！
　　緊接著，便是壹柄長刀勢如破竹般飛了過來，這是虎衛高達的……飛刀！刀尖狠狠地插進海棠身前的泥地中，生生將這位強者逼退了數步。
　　……
　　……
　　馬蹄聲如雷鳴般響起，小鎮外的黑騎軍終於趕到了草甸之上，壹百多匹駿馬不安地踩著馬蹄，似乎對於草甸上的空氣有某種恐懼，而馬上蒙著臉的黑色騎兵們，都舉著手中的長弓勁弩，對準了那個穿著村姑衣裳的絕代高手。
　　“妳運氣好。”海棠輕身壹飄，與這隊恐怖的騎兵拉開了壹長段距離，然後輕輕捋了捋長發，對著遠方有些困難爬起來的範閑說道。
　　範閑苦笑了笑，沒有做什麽口舌之爭，看著遠方俏然站立的那個村姑，揮手告別。
　　草甸上清靜了壹下，黑騎兵聽著口令，紛紛下馬，齊聲喝道：“拜見提司大人。”
　　範閑回身，看著這些渾身透著陰寒之意的強大騎兵，心裏總算安穩了許多，有些疲憊說道：“此處有毒，呆會兒馬兒會煩躁不安，妳們小心壹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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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營地之中，早有隨行的醫師取出事物替範大人治傷，隨意包裹了壹下，範閑滿臉冷峻地走入營帳中，吩咐手下，今日暫歇壹天，明天才進駐霧渡河小鎮。
　　“是誰？”範閑的心情不是很好，冷冷看了王啟年壹眼。
　　王啟年躬身答道：“開車門的是信陽方面的人，院中的奸細應該和信陽方面也有關系。至於在霧渡河鎮外，負責接應的那撥軍隊，雖然經過偽裝，但已經查實，是北齊大將呂靜的私家兵士。這個叫呂靜的，十年前曾經在上杉虎的軍隊裏幹過，後來壹直提升得極快。”
　　範閑點點頭，發現自己肩膀那處細微的傷口開始痛了起來，皺眉道：“肖恩和上杉虎的關系，我能猜到壹點，所以呂靜來是正常的。信陽方面……這次肖恩能夠出獄，本來就是信陽方面的手段，只是不知道明明可以安穩地到達北齊上京，為什麽又要安排這麽壹次中途劫囚？”
　　他有些頭痛，想不明白長公主究竟與北齊方面有什麽協議。
　　“很明顯，長公主與上杉虎都不希望，肖恩這個人落到北齊皇室的手裏。”王啟年分析道：“看來肖恩掌握的秘密是北齊皇室想要的，而肖恩這個人卻不是北齊皇室想要的。”
　　“如此說來，肖恩如果安全到達了北齊，只怕也會老死獄中，而不會重掌權力。難怪他會急著逃走。”範閑皺眉自言自語道：“看來北齊的年輕皇帝也不是蠢貨，只怕也明白上杉虎與肖恩之間的關系。”
　　“不過……到底是什麽樣的秘密能夠讓北齊皇室如此看緊？為什麽連苦荷都會派出海棠來殺他滅口？陳萍萍為什麽會舍得將肖恩放走？為什麽當初不舍得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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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覺的自己很愚蠢。”範閑看著身受重傷的肯恩，撐頜沈思著，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當沒有和肖恩交手之前，對方是只老虎，交手之後才發現，原來只是紙老虎，他在心裏說著，母親教育陳萍萍的話，果然很有道理。
　　他接著說道：“我明明是要殺妳，結果辛苦安排了這麽久，卻在最後關頭，變成了妳的保鏢。”這件事情的發展，確實非常荒唐。
　　肖恩蒼老的聲音響了起來：“世事每多如此，如果不荒謬，也就不成為世事了。”
　　範閑笑了笑，說道：“不過殺死妳的誘惑依然很大。”
　　“海棠是苦荷的學生，苦荷那個光頭在北齊說話沒有人敢不聽。”肖恩淡淡說道：“既然她知道我是活著的，那妳栽贓給鎮外的那些死屍就說不過去，如果妳這時候再殺我的話，那位言公子恐怕也很難活著回去。”
　　“妳究竟心裏藏著什麽樣的秘密呢？”範閑靜靜看著他：“能夠讓苦荷都能撕下臉面來殺妳。”
　　“壹些老故事罷了。”
　　“當我們在草甸之上，講到妳心頭的秘密時，就是那個時候她露出了形跡，現出了殺機。”範閑淡漠地看著他，輕聲說道：“那個秘密看來果然很了不得，可以讓壹位九品上的強者心緒大亂。”
　　肖恩嘲笑望著他：“為什麽妳不認為她是準備要殺妳？”
　　“我與她無仇無怨，她為什麽要殺我？”範閑盯著肖恩的眼睛，似乎想從那雙已經不再充斥著血腥味道的眼睛中，看出那個隱藏了許久的秘密。
　　“妳錯了。”肖恩溫柔笑著說道，從監察院大牢裏出來，壹直繞環在他身體四周的陰寒味道也早已消失。
　　“看來苦荷很不希望妳活著回到北齊。”
　　“不錯，我之所以明知道是妳設下的陷阱，還敢冒險出逃，就是因為我知道，到最後不論是北齊皇室，甚至是那位我從來沒有見過面的長公主，都不會讓我這麽輕易地死去。妳說的那位長公主或許是要利用我的生死，與虎兒達成某種協議。她畢竟年紀太小，不知道當年的壹些秘密……”
　　肖恩繼續說道：“更關鍵的是，苦荷想讓我閉嘴，所以他會搶在使團出國境之前來殺我……而妳是壹個很有好奇心的人，壹定會想，究竟是什麽樣的秘密會惹得他來殺我。既然如此，妳只好由壹個狙殺我的人，變成保護我的人。”
　　範閑沈默著。
　　“妳設局，我破局，最後我失敗。但是我有最後的憑恃，我只要擺出最後那張牌，就可以讓妳舍不得殺我，明日入了國境，妳更沒有下手的機會，所以今次……是妳輸了。”肖恩面無表情，這位真正的老狐貍雖然實力早不如當年，但那個算計極為精準的大腦，卻似乎能夠將所有人的心都看得通透。
　　“妳那張牌，我確實感興趣，甚至比其他任何人都感興趣。我承認這壹點就足以讓我暫時留妳壹條性命。”範閑似乎並不如何心灰意冷，反自微笑說道：“可是妳沒有逃出去，等到了上京，上杉虎也無法救妳出來，那妳依然要被北齊皇室關著，折磨著，壹直到老死為止，就等妳說出那個秘密。”
　　肖恩的眼中忽然閃過壹絲惶然，這位老人今日重傷之後，似乎連心防都弱了許多。
　　“是什麽樣的秘密呢？”範閑重復在草甸上的話語，“既然妳連死都不怕，為什麽不敢說出來，不要說什麽事情比死更可怕，我根本不相信這種廢話。”
　　肖恩似乎此時才發現了範閑內心深處的那抹冷色調，微笑閉上了嘴。
　　範閑忽然閉目想了壹想，伸手如風，從肖恩的脖頸上輕輕拈下那枚毒針。這枚針自從短杉林裏紮進肖恩的穴道之後，便壹直沒有取出來。針尖緩緩離開肖恩的身體，老人忽然悶哼壹聲，臉上現出很痛苦的神情，身上大大小小的幾處傷，竟同時迸出血來！
　　“這枚針可以阻妳的血脈運行，但實際上也是在幫妳止血，拔出來後，大概只會數到二十幾下，妳就會因為流血過多而死亡。”範閑輕聲說著，輕輕拈動針尖，“這是晚輩唯壹自己修行的武器，所以壹向極為用心。”
　　血從肖恩的身上淌了出來，打濕了他的衣裳，滴下了座椅。老人的臉愈發蒼白了，身上帶的老人味越來越濃，似乎漸漸要轉化成為死亡的味道。
　　但他依然緊閉著嘴。
　　……
　　……
　　滴嗒，滴嗒，不知道過了多久，範閑微微皺眉，手指如電般伸出，重新紮入了肖恩另壹處穴道中，幫他止住了血，然後在半昏迷的肖恩鼻子處小心地抹上壹道迷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