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余年

貓膩

歷史軍事

   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留余慶,留余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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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六章 鴻門宴上道春秋(二)

慶余年 by 貓膩

2018-7-4 10:04

  楊攻城,八家將之壹。
  八家將,八名家將,看上去是很簡單的說法,但當這三個字匯作了壹處,卻有壹個完全不壹樣的意義。人們都知道,這指的是二皇子王府裏私下蓄養的八位高手,這八位高手壹直跟隨在二皇子的身邊,是二皇子在武力方面最強大的實力之壹。
  在前年範閑與二皇子的鬥爭之中,正是這八家將在抱月樓外的茶鋪裏將範閑留了下來,雖然最後未曾留住,卻依然給範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確實是八位高手。
  在京都府外,在那個和抱月樓、範思轍息息相關的案件審理後,範閑凜然出手,擊碎謝必安心魄,而也因此引發了體內真氣的問題,此為其壹。
  在禦山道旁,在秋雨之中,監察院六處殺手出擊,以鐵釬滅口,驚住了範無救,令此人在事後不顧二皇子挽留,飄身離去,此為其二。
  自那壹次未曾宣諸於世的小型鬥爭之後,二皇子的八家將便只剩下了六個人。今日二皇子在抱月樓做客,他自信範閑不敢對自己如何,為了顯得壹心如霽月,竟是壹個人都沒有帶,剩余的六個八家將也遣了回去。
  楊攻城便是其中的壹位。在這樣壹個舉頭望去盡白雪,層雲已遮銀芒月的夜裏,他被壹群黑衣人阻了去路、斷了退路。
  白日曾經晴朗過,巷旁街檐上的雪化作了水往下滴淌著,巷內濕冷壹片。入夜,水滴漸少,漸凝成壹枝枝冰刺,卻依然有那麽壹滴水聚於冰刺之尖,垂垂欲滴。
  楊攻城眼瞳微縮,反手抽出腰間的佩劍,腳尖在地上壹點,整個人已經掠了起來,壹劍斬向檐下的那些冰刺。
  冰刺哧的壹聲從中折斷,化作壹片厲芒向著身前的黑衣人刺去。
  而楊攻城緊接著單腳壹踩自己兩名伴當的肩頭,將這兩名伴當點向了兩邊襲來的黑衣人,自己的身形已經拔高,將將要探出小巷的上方。
  ……
  ……
  他知道這是壹場狙殺,這是壹場針對自己預謀已久的狙殺。對方查清楚了自己日常行走的路線,才會恰到好處地將自己堵死在小巷中。
  可他不想死,所以他寧肯犧牲了自己的兩名伴當或者說是徒弟,讓他們充當抵擋兵刃的沙包,而讓自己能有時間逃走。
  是逃走,不是抵抗,楊攻城在這種時候早已沒了銳氣。敢在京都裏設伏殺人的,沒有幾個,而與二皇子有仇的,只有那個人。
  那個人派出來殺自己的人,不是自己能夠抵抗的。
  不得不說,楊攻城不愧是二皇子貼身八家將,反應速度以及應對的方法均是壹時之選,當下面那些黑衣人悶哼著將他的徒弟斬翻在地,同時劈開那些帶著他真力的半截冰刺時,他已經掠到了半空中。
  只需要壹瞬間的時間,他就可以踩上巷頭,遁入夜空。
  可惜狙殺者沒有給他這壹瞬間,壹枝弩箭飛了過來,悄無聲息地飛了過來,直刺他的胸膛。
  楊攻城悶哼壹聲,手腕壹翻,往下斬去,在電光石火間將這枝弩箭斬落。
  然則,弩箭既出,自然不止壹根。
  嗖嗖嗖嗖,十余枝弩箭同時射出,他人在半空,哪裏能擋?雖憑藉著壹身高絕的修為勉強擋住射向要害的幾枝,卻依然讓漏網的幾枝深深地紮進了大腿中。
  楊攻城腿上壹痛壹麻,雙眼欲裂,有些絕望地從半空跌落。
  他只來得及躍出巷中上空壹瞬,在這壹瞬裏,他瞧見了七個弩手正站在巷中民宅檐角,不同的方位,卻將上方堵的死死的。
  下有刺客,上有弩手,是為天羅地網,如何可避?
  ……
  ……
  楊攻城在摔落的過程中欲開口長嘯求援,眼角余光卻發現巷中的黑衣人也從懷中掏出了弩箭……壹枝迎面而來的弩箭射入了口中,血花壹濺,將他的嘶喊聲逼了回去!
  在這壹刻,他絕望想著,對方怎麽拿了這麽多硬弩來對付自己這樣壹個小人物?太過密集的弩箭攻勢,讓他人在半空,身上已經被射中了數十枝弩箭,看上去就像是壹只刺猬般可笑。
  啪的壹聲,楊攻城的身體摔落在雪水之中,震起血水壹攤,只是他的修為著實高明,受了這麽重的傷,竟是壹時沒有斷氣,單膝跪於地上,以劍拄地,看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黑衣人首領,瞳中露出壹絲野獸斃命前的慌亂兇殘之意。
  是的,他是壹名高手,可是被人用數十柄硬弩伏擊的高手,沒有什麽辦法,除非他是葉流雲。
  鮮血順著渾身密密麻麻的箭桿往下流著,流出他的精氣神血魄,楊攻城喉中嗬嗬作響,卻不肯癱倒。
  黑衣人的首領走到他的身前,反手抽出腰畔的直刀,刀身明亮如雪,不沾塵埃。
  巷檐上的冰刺大部分已經被斬斷了,只留下幾根孤伶伶的冰柱,那滴蘊了許久的雪水終於匯成壹大團圓潤的水珠,滴了下來,滴入巷中的血水裏,泛起壹絲輕響。
  黑衣人首領拔刀,沈默斬下,壹刀將楊攻城的頭顱斬落,幹凈利落。
  楊攻城無頭的屍身依然跪著。
  黑衣人首領壹揮手,民宅上站著的弩手翻身落地,巷中的狙殺者們沈默地上前,取走所有的弩箭,然後消滅了巷中的痕跡。
  壹群人脫去身上的黑色衣物,扮成尋常模樣的百姓,離開了小巷,匯入了京都似乎永恒不變的生活之中。
  小巷裏壹片安靜,就像是沒有人曾經來過,只是卻多了三具屍首,那個無頭的屍首沒有身周弩箭的支撐,終於倒了下去,砸得巷中發出壹聲悶響。
  ※※※
  “我以往從來沒有想到過,弩箭這東西,竟然會這樣可怕。”範閑舉起酒杯,緩緩飲著,眼中滿是惘然之色,“諸位大人也清楚,我監察院也是習慣用弩箭的,可是依然沒有想到,當壹件殺人的物事多到壹種程度之後,竟然會變得這樣可怕。”
  抱月樓的酒席中,所有人都安靜聽著範閑的講述,這是山谷裏狙殺的細節,人們都聽出了範閑話語中的那絲沈郁與陰寒。
  範閑將酒杯放到桌上,微笑說道:“漫天的弩雨,我這壹世未曾見過,想來前世也未曾見過……這不是狙殺,更像是在戰場之上,那時候的我才發覺,個人的力量,確實是有限的。”
  大皇子在對面緩緩點頭,面露復雜神色,或許是想到了西征時與胡人部族們的連年廝殺。
  “弩箭射在車廂上的聲音,就像是奪魂的鼓聲。”範閑皺了皺眉頭,似乎是在回憶當時的具體情節,“那種被人堵著殺的感覺很不好。”
  太子嘆息安慰道:“好在已經過去了,安之妳能活下來,那些亂臣賊子終究有伏法的壹日。朝廷正在嚴查,想必不日便有結果。”
  “謝殿下。”範閑舉杯敬諸人,笑著說道:“對,至少我是活下來了,想必很多人會失望。連守城弩都動用了,卻還殺不死我範某人,這說明什麽?”
  沒有人接他的話,樞密院兩位副使的臉色很不好。山谷狙殺壹事毫無疑問牽扯到軍方,雖說朝廷的調查還沒有什麽成果,可是這壹點已然是鐵板釘釘之事,範閑說到此處,由不得軍方這些大老們暗自揣摩。
  “我是壹個很自信的人。”範閑示意眾人自己已然飲盡,笑著說道:“包括陛下和院長大人在內,長輩們都曾經問過我,妳為什麽這麽自信?”
  眾人凝神聽著,心裏卻生出壹股荒謬的感覺。此時座上皆是慶國重要人物,還有太子殿下,三位皇子,可是只要範閑壹開口,眾人的註意力便會被他吸引過去。這不僅僅是因為他是今夜宴會的主人,更是因為……似乎所有人在下意識裏都承認,他才是真正最有實力的人。
  這真的很荒謬。歷史上或許有權傾朝野的權臣,稱九千歲的閹黨,但從來沒有這樣壹位年輕而充滿了威懾力的皇族私生子,還是壹位光彩奪目的私生子。
  眾人下意識裏看了太子壹眼。
  太子卻在微笑聽著範閑說話,表情沒有壹絲不豫,反是充滿了安慰與了解。
  大皇子輕輕咳了壹聲。
  範閑左手輕輕捏弄著大酒樽,目光看著眼前壹尺之案,似乎在看壹個極為漂亮的畫面:“為什麽我會這麽自信?因為我相信,我是這個世上運氣最好的人,再沒有誰的運氣能比我更好了。”
  明明已經死了的人,卻莫名其妙地活了過來,並且擁了如此豐富多彩甚至是光怪陸離的壹生,這等運氣,需要在以後的歲月裏慢慢慶祝。
  範閑笑著說道:“先前我也說過,我監察院也很習慣用弩箭,那些弩箭,殺不死我,而我的敵人,壹定沒有我這麽好的運氣。”
  ※※※
  離皇宮並不遙遠的監察院,在那個陳院長最喜歡呆的密室內,言冰雲穿著壹身純白的棉衣,盯著桌上的案卷出神,片刻後他嘆了壹口氣,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覺著太陽穴那裏酸痛難止。
  門被叩響了,二處情報甲司的壹位官員閃了進來,遞了三個蠟封的小竹筒給他。
  言冰雲怔了怔,用手指甲挑開蠟封,取出內裏的情報掃了壹眼,便湊到壹旁的燭火上燒了,然後在那名情報官員異樣的目光中,有些疲憊地說道:“今夜之事不記檔。”
  情報甲司官員壹怔,旋即低頭應下,說道:“四十三個目標,已經清除三個。”
  言冰雲似乎有些頭痛聽到這句話,煩惱地搖搖頭,揮手示意知道了,讓他出去。
  密室裏重新歸於安靜,言冰雲看了桌上殘留的那些蠟屑,又開始出神。今夜範閑在抱月樓宴客,而監察院卻處於二級狀態之下,在京都的黑夜裏,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行動,多少人會死去,而這壹切,都只是因為範閑的瘋狂。
  今夜的計劃是言冰雲親自擬定的,雖然他當著範閑的面表達了堅決的反對,可是該做的事情還是要繼續做。在這個計劃之中,要殺十壹個人,要捉三十二個人。在最先必須清除的十壹個目標當中,便有六人是二皇子的八家將。
  這是壹次瘋狂的報復行動。
  二皇子的八家將已經死了三個,以監察院全力瘋狂的反撲,區區壹個王府的力量,根本動搖不了大局,想必接下來又會收到其余人的死訊。
  言冰雲走到窗邊,掀起窗口那張黑布的壹角,就像陳萍萍以往做的那樣,透過那個狹小的空間,往不遠處的皇宮望去。皇宮裏依然光明,在黑夜之中散發著聖潔崇高的味道。
  他望著皇宮滿懷憂慮想著:“陛下讓妳做孤臣,可不是讓妳做絕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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