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會說話的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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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秋。
空洞的辦公室裏,慘白的白熾燈下,中年醫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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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改窯

青山 by 會說話的肘子

2025-2-12 18:27

  午後翠雲巷。
  壹匹白馬緩緩在陳府門前停下。陳問宗動作輕盈的翻身下馬,落地時,已有家中小廝迎上來,從他手中接過韁繩與馬鞭。
  陳問宗無聲中輕輕提起衣擺,跨過高高的門檻,往朱門深處走去。
  壹名健仆端著鋥亮的銅盆湊上前來:“公子,擦把臉吧。”
  銅盆裏是備好的熱水,銅盆邊緣搭著壹塊白色的帕子。
  陳問宗拾起帕子,沾了沾熱水,從額頭到下巴抹了兩遍,這才覺得神清氣爽了壹些。
  陳問宗將白帕子疊好重新搭回銅盆邊緣,輕聲問道:“父親呢?”
  健仆低聲道:“老爺下令將那昧了錢的小廝杖斃之後,便令人備車去了衙門,似是還有公務要處理。”
  “母親呢?”
  健仆答道:“夫人約了張夫人,壹同前往裁衣局挑選綢緞。”
  “問孝呢?”
  健仆繼續答道:“二公子與朋友出門了,說是要去東市遊玩。”
  陳問宗壹陣恍惚,今日家中死了壹名小廝,但府中好像沒有人受到影響,壹切如常。
  “管家呢?”
  “管家挨了板子後,被我們擡回屋裏歇著了。”
  “我去看看他。”
  陳問宗穿過長長的朱紅門廊,來到下人所住的後宅裏。
  剛進院子,他便聽到管家咒罵的聲音:“那小兔崽子如今傍上王府,翅膀硬了,竟然還敢在老爺面前告狀啊,妳塗藥輕點。”
  啪的壹聲,管家屋裏像是有誰挨了壹記清脆的耳光,很快便聽到壹名小廝慌張道:“我再輕點。”
  陳問宗皺起眉頭,管家此時的語氣,與往日自己聽到的完全不同,判若兩人。
  他走上前去掀開棉布門簾,只見管家光腚趴在床榻上,壹名小廝為他塗著藥,床榻邊上還擺著壹盤果脯與糕點。
  管家余光見陳問宗進來,立刻起身提起褲子,感激涕零道:“公子,您怎麽來這後院看望我了,這下人住的汙穢之地,可不是您該來的地方。”
  陳問宗緩聲道:“妳挨那十杖不輕,壹定要好好修養才是,方才我去尋了陳跡,卻沒能將他帶回來。”
  管家凝聲道:“公子您去尋他做什麽,別看他此時裝腔作勢,無非是苦肉計想要騙老爺心疼他。您與老爺只要不理他,過些日子,他自會想辦法回陳府來的。”
  “為何?”
  管家信誓旦旦:“妳別看他如今壹副不想回府的模樣,他還真能舍了陳府的榮華富貴不成?”
  是啊,陳家累世公卿,當今家主陳鹿池還是當朝戶部尚書,有幾人能放下這般門楣呢?
  可陳問宗回憶著方才見到的陳跡,他分明覺得,對方神情篤定且平靜,是真的想要與陳府恩斷義絕。
  他沈默許久:“管家,好好修養吧,我去看書,交代後廚,今晚不用備我的晚膳了。”
  “是。”
  陳問宗出門穿過深邃的院子,回到自己屋中,坐於桌案前,本想著溫習壹遍經義,翻了幾頁書卻怎麽也看不進去。
  後天便是秋闈了,他又以壹方黑玉鎮紙撫平宣紙,想要寫壹篇策論,毛筆沾滿了墨汁,卻遲遲沒有下筆。
  陳問宗腦海中,總是回蕩著郡主的責問,還有牛車上的歡聲笑語,無法平息。
  片刻後,他竟站起身來,往外走去,對門口候著的小廝說道:“備馬。”
  陳問宗匆匆來到門口,翻身上馬,他雙腿輕輕壹夾馬肚,縱馬往城南馳去。
  他想要認認真真給陳跡道個歉,弟弟受傷了,卻不曾關心過,自己這兄長的確愧對聖賢。
  化雪後的官道泥濘崎嶇,且越靠近劉家屯,路面便越黑,滿地都是從牛車上漏掉的煤渣。
  劉家屯不似想象中那麽僻靜,只見屯子口往來商販,牛車絡繹不絕,有拉著粘土進去的,也有拉著瓷器出來的。
  屯子裏豎著好些煙囪,源源不斷向天空噴吐這白色的煙氣。
  力棒們初雪天裏穿著單衣,踩著漏風的草鞋,忙碌著裝卸貨物。
  整個劉家屯,就是壹座巨大的陶瓷器作坊。
  陳問宗騎於馬上,招收攔下壹位力棒溫聲問道:“請問妳們有看見世子與郡主嗎?”
  力棒有些茫然:“世子與郡主怎麽會來俺們這種地方,這位公子走錯地方了吧?”
  陳問宗沈默片刻,他也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可陳跡在醫館門前分明說的就是劉家屯。
  他又問道:“那妳是否有看見壹行八人,來到劉家屯?其中還有位和尚。”
  力棒恍然:“您說他們啊。他們剛剛用壹枚金簪子,將老周家那棄置的窯廠盤下來,您左拐之後第三家便是。”
  “謝了!”
  陳問宗丟出兩枚銅錢,策馬在泥濘中繼續前行。
  力棒們見他高頭大馬,器宇軒昂,紛紛避開中間的道路來。
  沒幾步路,他便聽見陳跡的笑聲遠遠傳來。
  “都用布條將口鼻捂好啊,若是吸進灰塵了,可得好半天難受呢!”
  陳問宗在窯廠門口勒馬駐足,他低頭看著路上化雪之後的泥濘,還有腳上幹幹凈凈的皂靴,壹時間猶豫著要不要下馬。
  他擡頭望去,只見窯廠大門敞開,院子裏灰色的粉塵彌漫,陳跡等人灰頭土臉,壹個個用布條蒙住口鼻推著院子中巨大的石碾子,將壹片片歲瓷器碾成粉末。
  這與陳問宗想象的完全不同。
  他以為世子與郡主是開開心心來踏雪尋梅,卻沒想到對方竟湊在壹座破爛不堪的窯廠裏幹臟活累活。
  周家窯廠大約占地兩畝,左邊是壹排矮矮的黃土房,瓦片都破爛不全,中間是壹個碩大的平窯,此時並未點燃,右邊堆砌著如山高的殘次瓷器,還有壹個巨大的石碾子。
  梁狗兒躺在黃土房屋檐下,用壹片曬幹的煙葉蓋在臉上呼呼大睡,小和尚席地盤坐,閉目念經,陳跡等人壹起推著沈重的石碾子,將壹片片碎瓷器碾壓成渣。
  白鯉拿著壹把短短的掃帚,不停將碾好的灰塵掃進竹筐裏備用。
  這時,壹捧灰塵揚起,白鯉郡主臉上蒙了壹層灰塵。
  推著石碾子的世子心疼道:“快來,哥幫妳擦擦臉。”
  白鯉聞言,昂起小臉,可世子卻沒有為她擦臉,反而在她腦門上寫下壹個王字。
  世子哈哈壹笑:“這下更像小老虎了。”
  白鯉怒從心頭起,抄著手裏的掃帚追殺上去,兩人繞著石碾子妳追我趕,其余人合力推著巨大的石碾哈哈大笑。
  劉曲星看向佘登科:“我也幫妳擦擦臉吧?”
  佘登科冷笑:“滾壹邊惡心人去,別以為老子不知道妳這小子又在冒壞水,蔫兒壞。”
  陳問宗坐在馬上默默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麽,這些人灰頭土臉的推個石碾子,也能推得這麽快樂。
  苦中作樂?
  可世子與白鯉郡主這般貴重的身份,為何要像力工壹樣做這些事情?
  猶豫再三,陳問宗終究還是跳下馬來,落地時,黑色的靴面便濺上了泥點子。
  他沒有貿然出聲,只是悄悄走進窯廠院子裏,默默觀察。
  卻聽陳跡說道:“好了,咱們先磨這麽多,我得看看成果才知道後續怎麽調整,這次我們得做好持久戰的準備。”
  他對水泥的認知,來自廣為流傳的二磨壹燒秘訣。
  說起來簡單:將石灰,粘土煆燒後得到的原料,以75:25的比例均勻混合即可,雖然比不上特種水泥,但在這個時代絕對夠用了。
  窯廠裏有堆積成山的碎瓷器,這都是以前窯廠淘汰下來的殘次品,可以直接當做已經燒好的粘土原料。
  再說熱石灰,在寧朝名為堊灰,早已廣泛應用在許多領域,買現成的就行了。
  眼瞅著原材料都有了,似乎只剩下磨碎,攪拌就行。
  可陳跡知道壹如黃泥淋糖脫色的方法壹樣,許多事情聽起來簡單,做起來難。
  想要制作出水泥簡單,想要制造出合格的水泥難。
  此時,沒人註意到陳問宗到來,他便默默註視著,想要看看世子等人想幹什麽。
  陳跡將磨好的堊灰與瓷灰倒在窯廠空地上,又倒了同比例的水,將壹堆粉末攪拌成糊。
  待到攪拌均勻,他將水泥抹在壹塊青磚上靜置晾幹,壹群人灰頭土臉的蹲在旁邊等待。世子抱著膝蓋蹲著,小聲問道:“陳跡,得等多久啊?”
  陳跡想了想,初凝要三刻鐘以上,終凝要三個時辰之內,才算合格。
  三個時辰,這麽久?
  陳跡嚴肅道:“耐心,做大事需要耐心。”
  “哦,那我們推會兒牌九吧?妳待牌九了嗎?”
  “沒帶,咱們明天再來時帶上。”
  “行。”
  白鯉笑道:“雖然不知道這個叫水泥的東西制成以後,能不能像陳跡說的那麽堅固,但在這幹活,感覺要比在書院裏念書有趣多了,很充實。”
  陳跡笑道:“郡主,妳們這只是壹陣子新鮮感而已,若是讓妳們像哪些力棒壹樣,肯定是不樂意的。”
  說到這裏,白鯉忽然的黯然:“我以前總喜歡跟喜餅,喜棠他們打聽府外的世界,想看看百姓們怎麽生活的。當時只聽她們說,便覺得百姓過得很苦,可今日看到力棒大叔們冬日還穿著草鞋,才明白他們的苦不是能想象出來的。”
  陳跡沈默片刻後說道:“郡主與世子出身富貴,所以不會懂得討生活的艱辛,但妳們願意去了解這些,已是不易。”
  世子撇撇嘴說道:“應該也叫朝堂上的哀哀諸公來看看他們治下的百姓活成了什麽樣子!”
  陳問宗看著這壹幕,忽然在它們身後出聲打斷道:“朝堂之上哀哀諸公同樣心懷社稷,他們日日殫精竭慮制定政令,救百姓於水火。要怪,便只能怪景朝與我寧朝連年征戰,導致民不聊生。世子與郡主金枝玉葉本不該混跡鄉裏蹉跎時光,更不該背後編排朝堂諸公。”
  蹲在地上的眾人聞聲壹起回頭看向他:“咦,妳怎麽來了。?”
  陳問宗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誠懇道:“世子,郡主,妳們該回去好好讀聖賢書,將來造福壹方。”
  世子蹲在地上,大大咧咧道:“我們正在做軍略大事,妳這書呆子不懂。”
  陳問宗呼吸壹滯:“妳們在這臟亂的劉家屯裏,如何能做出影響軍略的大事來。”
  世子樂呵呵笑道:“說了妳也不懂。”
  陳問宗凝聲道:“妳不說我如何懂?”
  世子遲疑道:“主要我也不懂。”
  陳問宗喃喃道:“世子您還挺誠實。”
  壹旁的陳跡瞥了他壹眼;“兄長,妳若想看便站在壹邊看,不要扯東扯西的,妳也不要看不起我們現在做的事情,學問的終點是經世致用造福百姓,空談只會誤國。”
  陳問宗聽到此話,便想動怒,儒家悌道,兄友弟恭,可陳跡卻絲毫不在意這些禮法,根本沒把他這兄長放在眼中。
  可他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終究忍了下來。
  他不想像眼前這些人壹樣,蹲在地上辱沒斯文,便站在壹旁靜靜等待,想看看這群人要整出什麽幺蛾子來。
  只是……
  陳問宗疑惑道:“我方才聽妳們交談,此處似乎是陳跡在主事?”
  眾人相視壹眼,不知道這算什麽問題。
  世子思索片刻,後反問:“不然呢?”
  陳問宗怔住了,管家壹直說陳跡奴顏屈膝傍上世子,郡主,可現在看來,管家說的根本不對。
  白鯉扯了扯世子的胳膊:“哥,別理他,咱不跟他玩。”
  陳問宗:……
  不知道等了多久,或許兩個時辰,或許三個時辰,眾人蹲麻了腿,便從屋裏搬來木椅子繼續等。
  直到太陽西沈,陳跡忽然說道:“應該可以了。初凝時間與終凝時間都還算合格。只是不知道夠不夠堅固。”
  世子湊上去查看,卻見方才抹在磚石上的泥糊已然凝固,與青磚黏為壹體。
  他眼睛壹亮,看向陳跡:“尋常糯米砂漿要多久凝固?”
  陳跡道:“十天。”
  世子又問:“若這玩意真能替代糯米砂漿,父親便不用發愁了。那堊灰與粘土隨處可得,許多百姓便不用因為征收糯米餓肚子了。”
  陳跡拿著青磚仔細打量著水泥凝固的結構,突然說道:“不要高興的太早。”
  說罷,他伸手用拇指輕輕壹戳,那本該結實堅固的水泥,竟如豆腐渣似的被搓掉了。
  若拿這水泥去邊鎮築城,恐怕還沒等景朝來攻,便要垮塌。
  屆時,世子和白鯉或許沒事,陳跡怕是會被砍頭。
  問題出在哪裏呢?
  陳跡喜好看科普類知識,所以見識廣。
  可見識廣,通常意味著麽壹個知識面都只是淺知,無法深究。
  說起到來來頭頭是道,真正做起來,卻要走許多彎路。
  陳跡嘆息道:“現在這樣子肯定用不成。”
  世子問道:“那怎麽辦?”
  陳跡思索片刻:“這些磨出來的瓷粉要篩的更細壹些,郡主,妳帶著佘登科和貓兒大哥再去屯子裏找找,有沒有更細的篩網。世子,妳壹會兒與劉師兄,小和尚再去賣些堊灰來。”
  陳跡始終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好像漏了極為關鍵的壹步。
  陳問宗看著陳跡專註思考的模樣,只覺得對方格外魔神。
  往日在陳府裏,陳跡單獨住在壹間院子裏,吃飯是單獨的,睡覺也是單獨的,就連上的學塾也與他和問孝去的不壹樣。
  母親也總會以陳跡頑劣為由,阻止他們相處。
  親兄弟明明生活在同壹處宅院裏,卻像是生活在兩個世界。
  直到這壹刻,陳問宗才意識到,自己從不曾真的了解過這位弟弟。
  正當此時,陳跡驟然擡頭看向院子當中那座巨大的土窯:“不對,是這窯不對,難怪盤下這窯廠時老板支支吾吾。”
  說罷,他拿出壹根樹枝蹲在地上畫出壹個葫蘆來:“這是升焰窯,溫度無法達到燒制水泥的要求。得換成葫蘆窯,或者饅頭窯,讓升焰變成半倒焰才行。世子,妳去召集劉家屯的力棒過來。”
  世子好奇:“妳要做什麽?”
  陳跡篤定道:“我要改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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