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遊學

　　夜晚的洛城，傳來打更人遙遠蒼老的聲音：“天寒地凍，小心路滑。”
　　寅時，正是起床的時候。
　　若在京城，朝廷重臣們便已經聚集在東華門內的文淵閣門前，哈著白色的氣，在門外聽候閣老們差遣。
　　陳跡掀開簾子，看著車窗外蒙蒙的天光與薄霧，心想自己得盡快趕回安西街才行，不然今天上學又要遲到了。
　　他輕輕放下車簾，搖晃的車廂內，金豬正慢慢回憶著：“哪壹年，戶部尚書遇刺案轟動壹時，陛下給大理寺七天時間緝拿真兇，如若破不了，大理寺從五品以上官員，壹律降三級，從五品以下官員，壹律革職回家永不錄用。”
　　“當時的京城像是浸在了冰河裏，所有人走在街上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壹張嘴就有寒氣灌進身體裏，可惜，到最後還是沒能破案，直到陸謹在景朝加官進爵的消息傳回來，大家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真是壹個難熬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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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著，他看向元掌櫃，眼神深邃：“當年，那麽多大理寺寺丞，司直，還有巡城禦史，全都出不出端倪，如今時隔多年，我們想要查出什麽，難如登天。”
　　元掌櫃道：“金豬大人，若我僥幸成為密諜司海東青，定會將陸謹妹妹的身份查出來，我相信她壹定沒有回景朝，不然以陸謹的身份地位，她根本不用藏頭露尾。”
　　金豬樂呵呵笑道：“那妳覺得她為何沒有回景朝，興許是死了呢！”
　　元掌櫃道：“如果死了，以陸謹的手段，自然能將她屍骸找回去，若她沒死，那麽能留住女人的事情只有兩件，壹個是情，壹個是孩子。”
　　金豬饒有興致的鼓掌：“有道理，不過這麽說來，妳現在也沒有線索和頭緒？”
　　元掌櫃點點頭：“是的。”
　　陳跡微微松了口氣，他開口說道：“大人，若此間無事……”
　　還未等他說道，金豬話鋒壹轉，問元掌櫃：“且先不提陸謹妹妹的事情，先說今晚，我覺得元掌櫃還有所保留吧？”
　　元掌櫃神情壹滯：“大人是何意？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
　　金豬笑瞇瞇道：“妳將自己在洛城的同僚都賣了不假，可妳交代的官員裏面，最高官職也不過是縣城小吏，洛城百鹿閣賬目裏，目前還有壹萬八千兩不知去向。敢問，這些銀子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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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掌櫃感慨：“金豬大人厲害。這麽快便將百鹿閣的賬目盤清楚了。”
　　金豬擺擺手：“可不是我厲害，而是我司禮監有全寧朝最厲害的賬房先生。”
　　元掌櫃沈思片刻：“大人，改道，去通濟街。”
　　金豬拍了拍車壁：“西風，去通濟街。”
　　卻聽元掌櫃說道：“大人，軍情司內賬是我留給自己加入密諜司後的底牌。其中皆是百鹿閣，紅袖招，銘泉苑行賄豫州各地官員的證據與賬目，甚至不乏洛城高官，如今全都交給大人，還望大人往後能多多提攜。”
　　金豬笑道：：“好說，好說。對了，陳跡，妳剛剛要說什麽來著？”
　　原本打算告辭的陳跡，又安穩的坐在車廂裏，他搖搖頭：“沒事……”
　　洛城高官嗎？洛城算得上高官之人不超過壹只巴掌：張拙，陳禮欽，劉明顯。
　　這種時候不能走。
　　馬車悄悄駛入富商聚集的通濟街，便是這快要天亮的時辰，某些商賈家中仍舊隱隱傳來鴨笑聲，艷曲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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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豬冷笑壹聲：“我等打生打死，便是護著這麽壹群玩意。”
　　馬車來到壹處雅致的宅邸前。
　　元掌櫃說道：“就是此處了，賬冊藏在裏面。”
　　金豬無聲看他壹眼，只伸手隨意壹推，便摧斷了裏面的門閂。
　　然而，他沒有從正門走進去，而是行至壹旁，輕輕向上壹躍，穩穩蹲在墻檐之上朝裏面打量。
　　沒有暗算，沒有埋伏，宅邸中空空如也。
　　元掌櫃笑道：“金豬大人，我既已決心棄暗投明，便不會再做無用之事。”
　　金豬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小心駛得萬年船，我不是懷疑妳，是習慣使然。”
　　“明白！”
　　金豬押著元掌櫃進得院中，院子並不算大，卻假山魚池應有盡有，魚池中還有十余尾錦鯉遊曳著。
　　元掌櫃壹瘸壹拐的找來壹柄鐵鎬，狠狠砸向壹座假山。
　　哐當壹聲，假山碎裂，露出裏面藏著的箱子來，箱子半人高，西風打開壹看，裏面赫然是壹本本賬冊。
　　元掌櫃在壹旁說道：“洛城知府張拙四千兩銀子，洛城通判劉明顯兩千兩銀子，洛城同知成立前兩千兩銀子，除此之外，還有開封知府，鄭縣縣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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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豬下意識看了陳跡壹眼，而後又看向元掌櫃皺眉道：“洛城同知陳禮欽為人剛正不阿，怎麽會收爾等賄賂，妳別是冤枉人吧？”
　　元掌櫃哈哈壹笑：“大人說笑了，這天下烏鴉壹般黑，放眼寧朝與景朝，哪有不收賄賂的官員？不過這位陳大人向來不露面，都是讓家中小廝出面收取的。這賬冊上面，何時，何地，何人賄賂都標記的清清楚楚，箱子上也標了記號。”
　　金豬給西風使了個眼色，西風當即在院中燃起壹盆火。
　　正當元掌櫃不明所以時，金豬撕去陳禮欽那壹夜，隨手丟向火盆，平靜道：“陳禮欽為人正直清白，他從未收過爾等賄賂，明白了嗎？”
　　元掌櫃壹怔，繼而笑道：“明白，明白。”
　　可還沒等那頁泛黃的紙張落入火盆，壹只瘦削的手穩穩將其接住，折了折揣進懷裏。
　　陳跡看向金豬：“大人，這頁紙，我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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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豬思索片刻，展顏笑道：“行，妳倒比我想的更狠些，別人都是老子拿捏兒子，妳這個當兒子倒想反過來拿捏老子。”
　　陳跡又看向金豬手裏的那本賬冊：“大人，張拙那壹頁。”
　　金豬朗聲大笑：“先前在迎仙樓裏聽聞妳和張二小姐之事，我還真當是訛傳，可後來遣線人壹打聽，才發現，張拙張大人不過是在施緩兵之計罷了，這般關系，當然要賣妳個人情。幫忙遮掩壹二。”
　　說著，他竟真的撕下張拙那壹頁來。
　　陳跡沒有辯解什麽，正要伸手去拿，金豬卻忽然收回手來鄭重叮囑道：“如今都是自家兄弟了，我自然可以為妳遮掩壹些事情，但我只有壹個要求。”
　　“大人請說。”
　　“好好修行。”
　　金豬認真道：“只有妳早日成為行官，才能早日為我做更多事。”
　　陳跡拱手：“大人放心，我回去壹定刻苦修行。”
　　金豬咳了壹聲，“先好好休息，再好好修行。”
　　陳跡點頭：“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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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豬將那頁紙拍在陳跡手中，陳跡則平靜地將紙頁丟向火盆。
　　火光在他臉頰上，映照出壹抹暖色。
　　他想起張拙在城門洞裏說“吾有大誌，可否助吾。”
　　這也算是助過了吧。
　　這時，院子外傳來打更人的鑼聲：“晨雞報鳴，早睡早起。”
　　卯時，日出。
　　遠方天際正有壹抹白色泛起，層雲盡散。
　　陳跡問道：“大人，今日是否還有事需要我？”
　　金豬笑瞇瞇道：：“沒了，沒了，回去好好睡壹覺，待到睡醒再想辦法踏入修行門徑。這幾日若無大事，本座便不去找妳了。”
　　“卑職告辭。”
　　陳跡朝外面走去，待到出了院子，忽然狂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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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西街知行書院門前停著壹架牛車，壹位車夫戴著壹頂草帽，正低頭抓著壹把草料餵進老黃牛嘴裏。
　　長長的板車上放著壹些行李，像是要出遠門的樣子。
　　牛車旁，白鯉踮著腳尖望向長街盡頭，尋找著熟悉的身影。
　　世子靠在門框上，懶洋洋道：“這安西街，壹眼就能望到頭，踮起腳也看不到更遠啊。”
　　白鯉生氣道：“劉曲星說陳跡昨天下午便出門了，直到這會兒都還沒回來，妳就不擔心他出事了嗎？”
　　世子打了個哈欠：“這小子壹天到晚神神秘秘的，我都習慣了，就憑他那身手，等些密諜都拿他沒辦法，他能出什麽事？放心，他壹會兒準能趕來。”
　　白鯉道：“關鍵他也沒接到王先生要帶咱們去陸渾山莊遊學的消息，行李都還沒準備呢。”
　　二人說話間，張夏從書院裏走出來，好奇問道：“陳跡又遲到了嗎？”
　　白鯉白了她壹眼：“他肯定是有事耽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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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問孝也走出門來，“昨天有事，今天又有事，他壹個醫館學徒，壹天天哪來的重要之事？妳們作為朋友也要好好規勸他壹下，既然有機會隨王先生學習，理當珍稀才對。”
　　王先生壹襲藍色儒衫，緩緩從門裏走出來，平靜問道：“陳跡還沒到嗎？”
　　白鯉有些為難：“回稟先生，陳跡肯定是有事耽誤了。他絕不是故意遲到的。”
　　陳問孝拱手作揖：“先生，若不然，咱們便不要等他了吧。以牛車的速度，若是耽誤久了，恐怕日落之前來不及在伊川縣城歇腳，另外，此子冥頑不靈，先生不必在他身上耽誤時間。”
　　陳問宗皺眉：“住嘴。”
　　王先生臉上表情沒有變化，只平淡說道：“為人師表，誨人不倦，豈能因弟子壹時頑劣便放棄他，且再等等。”
　　說罷，他背負雙手便這麽靜靜等著。
　　遠方傳來奔跑聲，眾人望去，只見陳跡出現在長街盡頭，壹路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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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陳跡來到書院門前，彎腰雙手撐著膝蓋，劇烈喘息道：“先生，不好意思，我來遲了。”
　　王先生沒有當即責問，而是對白鯉說道：“去，給他接杯水來。”
　　白鯉像風壹樣跑進後院，再跑出來時，端著壹只木杯子舉到陳跡面前：“趕緊喝點水。”
　　王先生隨口說道：“剛剛跑那麽急，不要直接喝下去，漱漱口便好了，早年，我在江州平叛時，麾下便又士兵急行軍時飲水而死。”
　　陳跡站直了身子，漱了漱口。
　　王先生這次什麽也沒問，只是吩咐道：“其余人坐車，妳走路跟在後面。”
　　說罷，他頭也不回的上了牛車。
　　陳跡看向白鯉，詫異問道：“這是要去哪裏？”
　　白鯉解釋道：“嵩縣陸渾山莊要辦壹場文會，屆時陀羅寺的高僧，老君山道庭裏的道士，還有南方的壹些文人，都會參加，王先生要帶咱們去見識見識呢。”
　　她從行李裏取出壹個小布包遞給陳跡：“妳還沒吃早飯吧。裏面是我帶的點心，妳趕緊墊墊，今天要走四十多裏地到伊川縣城落腳，餓著肚子可不行。”
　　陳跡想了想說道：“我得與王先生說壹聲，我可能沒法跟著他學習了。”
　　白鯉怔了壹下：“這樣也好，妳若真不喜歡學習經義，不學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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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跡朝牛車走去，卻見那趕車的車夫忽然快步上前，將他拉到壹邊去：“小子，再堅持堅持，戶部的銀子馬上便批了，待邊軍有了棉手套，妳再退學也不遲。”
　　陳跡與白鯉這才看清車夫草帽下的容貌，驚愕道：“爹。”
　　“王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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