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歲日

　　大雪停。
　　千歲軍頭盔上的壹株株紅纓在雪原上飄蕩，如壹面恢宏的旌旗迎頭北上。
　　陳跡策馬於最前方，鼻息中噴吐出白色霧氣隨風飄出很遠，他只覺心中壹股郁氣煙消雲散，終於有了活在這個世界的感覺。
　　白鯉裹著壹身白色的貂裘眉目如畫，她策馬跟在後面高聲問道：“陳跡，等回到洛城，妳最想做什麽？”
　　陳跡勒了勒韁繩，放緩戰馬的速度與白鯉並肩而行，他笑著回答道：“洗個熱水澡，然後睡個昏天暗地。”
　　白鯉笑著說道：“妳這衣服都破了好些地方，等妳睡醒之後隨我壹起去李記制衣鋪子吧，讓他們給妳量量尺寸，做兩身新衣裳，還有靴子與帽子。”
　　陳跡回應道：“我這衣服縫縫補補還能穿的。”
　　白鯉當他是心疼錢，趕忙說道：“我出錢，妳不用擔心銀錢之事。”
　　“啊？”陳跡楞了壹下：“這不好吧。”
　　白鯉沈吟片刻：“有什麽不好的，這次若不是妳，我肯定沒法活著回去。還有，妳在辯經時幫我出氣，我給妳添兩身衣裳算什麽。”
　　陳跡笑了笑：“也行。”
　　白鯉笑瞇瞇道：“還有壹個月就是歲日了，妳回陳家過嗎？”
　　“不回。”
　　白鯉笑著問道：“若妳不想回陳家過，不如到王府來過？到時候大家可以壹起推牌九守歲，還可以壹起去街上放鞭炮。”
　　歲日便是春節，緊接著便是吃元宵、逛燈會的上元節。
　　陳跡想了想：“屆時劉師兄、佘師兄都得回家守歲，醫館裏就剩師父壹人，我得在醫館陪他。”
　　白鯉思索良久，然後開口問道：“那我和我哥去醫館守歲怎麽樣？上午掃塵，下午掛燈籠、包餃子、蒸饅頭，晚上推牌九守歲！”
　　陳跡疑惑：“郡主和世子不用在王府守歲嗎？歲日都是與家人壹起過的。”
　　白鯉沈默片刻：“王府裏沒有歲日的氣氛，饅頭是下人蒸好的，餃子也是下人包好的，父親還得處理政務，母親早早便歇息了，沒勁。”
　　陳跡笑著說道：“那郡主與世子來醫館吧，壹起掃塵、掛燈籠、包餃子、蒸饅頭。”
　　白鯉眼睛亮閃閃的：“好，咱們可說定了……對了，妳有偷偷看我纏在杏樹上的紅布條嗎？”
　　陳跡搖搖頭：“沒有，郡主放心，那是妳的秘密，我不會偷看的。”
　　白鯉長長的哦了壹聲：“……那就好。”
　　兩人身後不遠處，靖王與王道聖並駕齊驅，靖王背後的紅色披風在白色的世界裏格外醒目。
　　王先生說道：“王爺，此次調動千歲軍，並無兵部調令。此事傳入京城，恐又遭人口誅筆伐。”
　　千歲軍早些年乃是靖王嫡系軍隊，但它終究不是私軍，調集三百人以上出營便需要兵部調令。
　　如今靖王點齊千人兵馬，圍陸渾山莊。此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全看萬歲爺什麽心情。
　　靖王卻渾不在意：“若是連子女都庇護不了，不如當個庶民。想來陛下得知此事，也是能包容的。”
　　王道聖疑惑：“這些年來，王爺韜光養晦愛惜羽毛，生怕做錯事情惹陛下猜忌，今日怎得如此冒失？”
　　靖王笑而不答。
　　他遙遙看著陳跡與白鯉的背影，岔開了話題：“王先生，妳先前說的可是只讓陳跡旁聽來著，連記名弟子都不算，如今怎麽成了親傳弟子？”
　　王道聖淡然道：“他被僧人圍著不得離開，想必是辯經時犯了佛門的大忌諱。我是他的師長，自然要想辦法庇護於他。這樣壹來，無齋的師父師叔想找人撒氣，也該是來找我，而不是找他。”
　　靖王樂呵呵道：“先生大義。只是這小子不讀經義，往後被人考校學問，恐怕會給先生妳丟人。”
　　王道聖搖搖頭：“無妨，有世子珠玉在前，不差陳跡這壹個。”
　　靖王緩緩收斂起笑容，沒好氣的看了身旁大兒子壹眼。
　　世子見父親看他，以為是要找他說話，當即策馬湊上前來：“爹，許久沒見過您披甲了，和以前壹樣威風。”
　　靖王回應道：“早些年要出兵平叛，這些年是太平日子，自然不用穿。”
　　世子忽然感慨道：“見您披上以前的明光甲，才發現您已瘦了許多。”
　　靖王壹怔，人有時候胖瘦不自知，直到曾經的衣物穿不上了，才猛然發現自己胖了許多，亦或是發現曾經的衣服忽然松松垮垮，才知自己瘦了。
　　他低頭打量著身上的明光甲，又擡頭看了看陳跡與白鯉的背影，忽然問道：“雲溪，妳覺得陳跡如何？”
　　世子看向前方，只見陳跡鯨刀在馬鞍旁挎著，少年郎腰背挺直，如天山下來的少年俠客。他想了想回應道：“好，很好，再沒有他這麽好的朋友了。”
　　說罷，他看了看陳跡與白鯉，又看了看自己父親，驚疑不定：“爹，您突然問這話是什麽意思，您是想……”
　　話未說完，靖王打斷道：“雲溪，妳在洛城之中可有心儀的女子？”
　　世子答道：“沒有，官貴家的小姐們壹個個扭捏做作，入不得眼。”
　　靖王隨口說道：“早些年要給妳說媒，妳卻說要去東林書院念書，學成歸來之前不想婚配之事。如今妳去東林書院三年，已到了及冠的年紀，若是再推脫著不想婚配，這王府留不得妳了。”
　　世子面色壹變：“您是要除掉我怎麽的？”
　　靖王沒好氣：“我說的是送妳去邊軍！”
　　就在此時，雪原上有壹人縱馬疾馳而來，對方頭戴鬥笠、身披黑色大氅，面目全部遮掩在鬥笠之下的陰影裏。
　　對方馬鞍旁懸著三柄長刀，黑色刀鞘刀柄殺氣騰騰。
　　“保護王爺！”千歲軍軍陣迅速向靖王與世子靠攏，後方壹支騎兵手提馬槊，擋在靖王身前。
　　可是即便有千軍萬馬在此，那不速之客也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不避不讓！
　　千鈞壹發之際。
　　陳跡循著馬蹄聲，瞇眼看去，他豁然轉頭看向白鯉：“郡主，那是不是先前盯梢過妳許多次的人？”
　　白鯉壹怔：“是他！”
　　先前在醫館外，曾有壹中年漢子站在包子鋪下偷偷打量白鯉，等到陳跡想要仔細觀察對方的時候，對方已消失不見。
　　按白鯉所說，她已發現此人四五次，絕不是偶然。
　　陳跡驚疑，此人為何出現在這裏？
　　雙方距離越來越近，陳跡領著白鯉駐馬不前，等待千歲軍圍護過來。
　　那中年漢子的黑色馬匹奔襲時，馬蹄踏起雪浪。
　　只是，當他離得近了看見雪原上的白鯉時，竟慢慢放緩了速度。
　　陳跡左手勒緊韁繩向白鯉靠去，右手握住鯨刀刀柄，靜靜凝視著中年漢子靠近。可他漸漸察覺不對，這漢子擡起頭露出如刀削般的硬朗面容，卻沒有絲毫敵意。
　　反而像是松了口氣似的，渾身肌肉放松下來，面容也柔和了許多。
　　只見千歲軍趕在漢子之前，將陳跡與白鯉團團圍住。
　　那漢子旁若無人似的，策馬從千歲軍軍陣外圍走過，壹言不發。
　　陳跡在軍陣裏，透過壹株株頭盔上的紅纓縫隙往外看去，卻發現對方也在打量著自己。
　　手持王旗的將士看向靖王：“王爺，拿下他？”
　　靖王深深看了漢子壹眼，輕輕搖頭：“皆是趕路人，不必為難。”
　　軍陣旁，漢子慢慢策馬與軍陣擦肩而過，直到彼此完全錯過，他這才重重夾了馬肚，加速往其他方向離去。
　　就仿佛壹切都未發生過似的。
　　白鯉想要去找父親，稟明對方跟蹤自己多次之事，然而卻被陳跡拉住胳膊，無聲的搖了搖頭。
　　陳跡領著白鯉再次脫離千歲軍軍陣，等到彼此相隔數十步，這才忽然說道：“我猜，他是聽聞妳遇險，於是臨時從洛城出發來尋妳的。按時間來看，他得到消息的時間只比靖王晚壹點點。”
　　白鯉不解：“來尋我？”
　　陳跡思索片刻：“或者說，他是來救妳的。”
　　白鯉沈默。
　　陳跡問道：“郡主，妳可有舅舅之類的親戚？”
　　白鯉否定：“我母親是獨生女。”
　　陳跡回頭望向那漢子離去的背影，對方漸漸在白色的世界裏變成壹個遠去的黑點。
　　他悄悄看向靖王，卻發現靖王面色如常，仿佛什麽都沒有察覺。
　　陳跡輕聲說道：“此事先不要告訴王爺。”
　　白鯉嗯了壹聲。
　　正當此時，遠處又響起密集馬蹄聲，只見雪原盡頭壹襲紅衣官袍出現，張拙裹著披風，領著數十騎洛城兵馬司的騎兵趕來。
　　來到千歲軍陣前，他翻身下馬，趟著厚厚的積雪來到張夏馬前，焦急打量自家閨女：“妳沒事吧，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凍著餓著啊？”
　　張夏趕忙下馬，紅著眼眶：“父親，我沒事。遇襲時，是陳跡冒死救了我們，後來去了陸渾山莊沒多久，王爺便領著千歲軍趕到了。”
　　張拙長長松了口氣，他將自己身上披風掛在張夏肩上：“沒事便好，沒事便好。”
　　白鯉看了看張拙，又看了看陳跡。
　　最終，她目光投向雪原盡頭，靖王府來了，張拙來了，連那個神秘漢子都來了，唯獨陳府不見人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