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五百裏加急

　　驛站裏有茶室，小吏點燃的熏香，淡淡的檀香從鏤空的銅爐裏飄出。
　　陳跡與張錚在軟榻上相對而坐，面前放著壹張棋盤棋局已至尾聲。
　　青煙環繞中，陳跡落下壹枚白子，他對面的張錚苦思冥想半晌，終於落下壹子，陳跡隨手再落壹子，而後張錚重新陷入漫長的思考···
　　張夏坐在壹旁磕著瓜子，眼瞅著自家親哥被殺得片甲不留，也沒有開口幫忙的意思。
　　張錚急得上火，壹個勁給妹妹眨眼使眼色，張夏好奇問道：“哥，妳眼睛怎麽回事，進沙子了?”
　　張錚頓時泄氣：“妳好歹指點指點我該怎麽下啊?總不能眼看著親哥被人欺負成這樣吧?”
　　張夏潔白的牙齒上下壹合，輕巧的磕開壹枚瓜子：“觀棋不語真君子，我可不幹那種事。”
　　陳跡擡頭看向張錚：“張兄，不是妳要來找我下棋的嗎?妳這棋藝……也不像是喜歡下棋的人。”
　　張錚語塞：“我……”
　　張夏問起陳跡：“妳到了京城有什麽打算，住在陳家大宅還是自己買個院子住?”
　　陳跡思索片刻：“應該是住在陳家大宅的。’
　　白龍讓他回陳家，必然不會讓他置身事外，定是越接近核心越好。
　　張夏又問道：“陳大人會不會去國子監給妳捐個監生?肯定會的吧但妳又不想學經義，這可怎麽辦?”
　　陳跡笑著調侃道：“張二小姐先前不還斥責我不學無術嗎?”
　　張錚趕忙解釋：“妳誤會了，我妹妹只是瞧不上沒本事的，但這本事不壹定是指經義。等妳到了京城便會知曉，她在京城名頭大著呢，國子監裏的監生都怕她。”
　　“哦?”陳跡來了好奇：“這是為何?”
　　張錚趁陳跡眼神不在棋盤上，便壹邊解釋，壹邊偷偷往棋盤上落了幾枚黑子：“妳有所不知，國子監不僅教四書與五經，還兼習書數與律令。我們那位小叔叔徐術，不僅是欽天監的副監正，還兼著國子監的書數博士。”
　　張錚繼續說道：“小叔叔懶散，不願意卯時起床去授課，便隔三差五喊我妹妹去代課。起初國子監的監生們見她是個女子，百般不願，甚至還向祭酒大人靜坐抗議。後來我妹妹出了壹道題，他們過了半個時辰才有壹人能答上來，這才老實。”
　　陳跡低頭看了壹眼棋盤上多出的棋子，卻沒拆穿，只是落下壹白子將多出的黑子壹並吞下，這才問道：“什麽題目啊，竟讓他們用了半個時辰?”
　　張夏在壹旁笑著說道：“遠望巍巍塔七層，紅光點點倍加增。共燈三百八十壹，問問塔尖幾盞燈。”
　　陳跡頭也不擡：“三盞。”
　　張夏瞪大了眼睛：“咦，妳聽過這道題?”
　　陳跡笑了笑：“嗯，以前聽過的。”
　　張夏拈著壹枚瓜子停在嘴邊，狐疑的打量陳跡：“真聽過?那我再問妳，今有獸，六首四足：禽，四首二足。上有七十六首，下有四十六足。問：禽、獸各幾何?”
　　陳跡隨口道：“八獸，七禽。”
　　張夏壹怔：“這道也聽過?”
　　陳跡哈哈壹笑：“也聽過。”
　　他轉移了話題：“當初張二小姐便是憑書數’在國子監無敵手?”
　　張錚樂呵呵笑道：“還憑她那伶牙俐齒呢。那些監生都是好多年考不中舉人的，郁郁不得誌，喝點馬尿就喜歡噴糞罵人。其中壹人喝醉了便去找我妹妹尋釁滋事，說自己沒考中舉人全是因國子監中有女人所致，對著我妹妹的學舍破口大罵。”
　　陳跡不動聲色：“然後呢?”
　　張錚說道：“然後我妹妹給他出了壹道題。”
　　陳跡疑惑：“什麽題?”
　　張錚端起手邊茶盞將茶水壹飲而盡：“我妹妹問他：‘妳娘和十只兔子關在籠子裏，為何只有四十只腳’。那監生百思不得其解，說十只兔子本就有四十只腳啊，為何加上自己娘親還只有四十只腳?”
　　張錚放下茶盞：“我妹妹回答他，因為妳沒有娘。”
　　陳跡愕然看向張夏，好強的攻擊力。
　　張夏輕咳壹聲，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喝茶掩飾。
　　此時，不遠處的廳堂裏傳來壹陣喧鬧聲，官員們在此推杯換盞，喝得不亦樂乎。
　　陳跡看向張夏：“那邊是?”
　　張夏將左手手心裏的瓜子皮倒在盤子裏，拍了拍手心：“孟津縣城裏的鄉紳望族壹同來拜謁我父親，我父親正與他們喝酒呢。”
　　陳跡好奇問道：“張大人將要遷升吏部左侍郎了，還需要與小縣城裏的鄉紳應酬?”
　　張夏在壹旁解釋道：“所謂皇權不下縣，這洛城的九個縣裏人情關系錯綜復雜，若不和這些鄉紳親近，父親連秋糧都征不上來。這大縣裏的鄉紳，過得可比京城、金陵的員外還要滋潤些，他們才是真正的土皇帝。”
　　母弱出商賈，父強做侍郎，祖旺留原籍，家貧走他鄉。寧朝世人的觀念裏，除非出去做官，不然的話，沒出息的人才需要遠走他鄉吃苦。
　　說話間，驛站外卻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待到近處，卻見壹名士卒在馬背上高喊：“五百裏加急!”
　　陳跡等人起身往外走去，連同正在觥籌交錯的張拙等人也放下酒杯，趕忙迎了出去。
　　驛站內加急的檔次分為四百裏加急、五百裏加急、六百裏加急，若非軍機要事，決不許用這三檔。
　　那士卒背壹只火漆封住的竹筒來到近前，跳下馬來：“孟津驛驛丞何在?”
　　是!”壹名中年垂須的驛丞上前：“在下便
　　士卒解下背上竹筒，又從懷裏掏出壹只信封：“裏面是兵部火票，給我準備壹餐飯、壹匹上上馬，我吃完便回去復命!”
　　驛丞接過竹筒，卻見上面用烙鐵燙著黑字：洛城同知陳禮欽啟，私啟者依律論罪!
　　張拙驚奇道：“竟是給陳大人的……這位小哥，此五百裏加急是誰發出來的?”
　　士卒瞥他壹眼，倨傲道：“太子!”
　　難怪這士卒如此豪橫連驛丞都不放在眼裏，原是奉太子之命前來。
　　張拙將竹筒遞給陳禮欽：“拆開看看吧。”
　　陳禮欽吐出壹口酒氣，拆掉火漆，從裏面倒出壹封蓋了紅色印信的書信。看罷之後，他皺眉許久不語。
　　張拙疑惑道：“太子說了什麽，瞧把妳愁的。”
　　陳禮欽看向他：“太子命我不必回京，直接前往固原與他匯合。”
　　張拙下意識說道：“不可!”
　　“嗯?”陳禮欽疑惑不解：“張大人這是何意?”
　　張拙將陳禮欽拉至壹旁，借著酒意說道：“陳大人，我是看在咱倆搭檔三年才與妳說這些，妳若覺得不對，便當我說的都是酒後胡言。固原乃九邊之壹，本就魚龍混雜，這些年晉黨邊軍對朝廷多有忤逆，克扣糧餉、殺良冒功之事層出不窮，只是都被內閣壓下來了而已。太子此時去固原，必不簡單，妳莫要去趟這渾水，小心丟了身家性命!”
　　陳禮欽遲疑：“可我乃東宮署官，詹士府少詹士，如何能推辭?”
　　張拙罵罵咧咧道：“妳這不是還沒去吏部應卯嗎，而且按律例、按祖制，妳赴任之前還要去城隍廟齋戒三日、總祀諸神，便拿這個理由推脫!”
　　陳禮欽搖搖頭：“既已是東宮署官，自當盡心竭力輔佐太子才是。若太子五百裏加急都不去，往後我如何在東宮自處?太子如何信任我?”
　　張拙瞪大了眼睛：“非要當這個從龍之臣不可嗎?妳可別被天上掉下的餡餅砸暈了。他不信任妳，大不了將妳換掉，到時候妳不過是換個官當，總不至於丟了性命!”
　　陳禮欽面色壹板：“張大人無需多言，我與妳不同，沒那麽多明哲保身的念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太子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我怎能不去?我陳禮欽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張拙氣笑了：“好好好，妳且去送死，妳家妻兒老小隨我壹起走，我護送他們前往京城。”
　　陳禮欽臉色越來越黑：“張大人莫要危言聳聽，太子身在固原，那裏又在我寧朝轄制之內，陳兵二十余萬，有何危險可言?”
　　張拙思索片刻：“別人我不管，陳跡得跟我走。”
　　陳禮欽氣得甩袖而走：“荒謬!”
　　張拙望著陳禮欽的背影，嘆息壹聲，他與鄉紳拱了拱手：“看來沒法繼續喝酒啦，各位且回吧。”
　　眾人告辭，他又看向陳跡：“妳不用搭理陳大人，他去他的固原，咱們去咱們的京城，屆時妳就在張府裏過歲日，到了上元節，給妳們壹人發六百兩銀子壓歲錢，逛城隍廟，賞燈會，喝花酒，想怎麽玩就怎麽玩。少年人嘛，玩玩鬧鬧就好了，不必操心那些家國大事。”
　　陳跡沈默片刻，從袖中取出自己的密諜司腰牌：“張大人，憑此腰牌當可暢通無阻。”
　　張拙還要勸說，卻被陳跡攔下：“我知曉您的好意，煩請您幫忙將小滿帶上，領著她先去京城暫住在張府·····我得隨陳家前往固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