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破釜沈舟

　　東陽壹直是個令李素心疼的女人，她的柔弱，她的堅強。
　　不被世情所容的情意，似乎永遠見不到曙光，此刻的二人在黑暗裏蹣跚前行。
　　抱著他的力氣更大了壹些，東陽拼力抵抗著心中的恐懼。
　　“李素，我從未像今日這般痛恨自己的公主身份，是我連累了妳，若我生在平凡百姓家，妳我便不會有如此大的阻礙，或許我已是妳李家的堂上婦，怎會讓妳為我受此苦楚……”東陽在他懷裏泣道。
　　李素嘆道：“若有那麽多如果，我們，還是我們麽？生命裏早壹刻或晚壹刻，我們可能都不會遇上，我們的身邊，或許是另壹個陌生人在陪伴，各自有著另壹份不壹樣的悲和喜……”
　　東陽靜靜品著他這番話，猛然擡起頭看著他：“與我相識，妳後悔了麽？”
　　“後悔我便不會費盡心思在這裏等妳，緣分緣分，緣是上天安排，分要靠自己爭取。”
　　東陽安心了，將臉蛋埋在他的懷裏，繼續輕輕地蹭，滿臉幸福的模樣，盡管幸福如此短暫，匆忙。
　　二人靜靜享受著失而復得的珍貴時光，誰都不願破壞這份短暫的靜謐。
　　然而，前方的黑暗卻無法無視，終究不免提起。
　　“宦官昨日來家中傳旨，父皇命太史局官員掐算十日內的良辰吉日，將我尚許給高家長子高履行，只有十日……”
　　李素垂頭不語，不知想著什麽。
　　良久，李素擡起頭註視她，目光裏濃濃的情意：“不管妳父皇如何安排，不管外面的人怎麽說我們，我只問妳壹句，妳願意嫁給高家長子嗎？”
　　東陽沈默片刻，很認真地道：“我已發下毒誓，大婚那天，我必飲鴆自盡……”
　　李素溫柔地理著她淩亂的發鬢，笑道：“不必如此嚴重，妳若不想嫁，我便能讓妳不嫁。”
　　東陽的眼淚又滑出眼眶，搖頭道：“李素，父皇的旨意斷無更改，妳莫再為我犯險了，我要妳好好活著，別再做出觸怒父皇的事，這輩子活得平安喜樂，於我便是莫大的安慰。”
　　李素笑道：“我再說壹次，妳若不想嫁，我便能讓妳不嫁，若沒了妳，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東陽哭著搖頭，李素從未如此刻般心疼，這壹刻她的軟弱，像鋼針狠狠紮在他的心口，李素忽然明白了，原來愛裏面更多的是責任，讓她不再恐懼不再軟弱的責任。
　　“妳的公主府應該不準妳出入了，妳怎麽出來的？”
　　“我偷偷跑出來的，高陽和綠柳幫了我。”
　　李素揉了揉她的頭，笑道：“事情沒鬧大之前，妳趕緊回去吧，壹切我來安排。”
　　東陽怔怔看著他，展顏壹笑：“好，妳讓我回去，我便回去。”
　　“放心，妳嫁不了高家，因為有我在，相信我。”
　　“嗯，我信妳。”東陽重重點頭。
　　嘴上說著回去，二人都不舍得回去，上天留給他們的相聚時光太短暫了，每壹個呼吸都是奢侈的享受。
　　東陽仍膩在他懷裏，像只尋找溫暖的貓，輕輕地在他胸膛上拱著。
　　“今日才驚覺我們當初在壹起的時光多麽珍貴，李素，壹切都太匆匆了……”
　　“李素，我們此生還有夫妻緣分嗎？”
　　“李素，我好累，好想睡壹覺，在妳懷裏。”
　　……
　　離開河灘，李素回到家，臉色陰沈得可怕。
　　先去前院找到鄭小樓，李素冷冷地吩咐：“快去王家，召王直來見我。”
　　鄭小樓沒有多余的廢話，壹言不發地離開。
　　未多時，王直獨自來到李家。
　　李素直奔正題，劈頭問道：“長安東市還有多少手下？”
　　王直撓撓頭：“馮家命案後，我在外面躲了壹陣，不過前幾個月我在東市裏面砸了不少銀錢，也花費了不少精力，估摸著原來的手下都能用，還有四五個心腹沒輕易動用。”
　　“妳現在去東市，告訴那些手下，我要用他們了。”
　　王直點頭：“好，怎麽用妳盡管說。”
　　“仍是散播流言，這壹次壹定要小心，做這件事的人選要慎重，莫讓人知道與妳有任何幹系，就算查到他們頭上也無法牽扯到妳，事成之後馬上把他們送去隴右，徹底在長安城銷聲匿跡，能做到嗎？”
　　“能。”王直挺起了胸。
　　“另外，再給我準備幾樣物事，這幾樣物事妳親自去辦，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好。”
　　安排妥當，李素的臉色終於稍微緩和下來。
　　王直嘆道：“城裏的消息我都聽說了，李素，當初我兄長私下跟我說過很多次，說妳和東陽公主的緣分將來怕是有許多艱難之處，如今果然言中……”
　　李素冷冷道：“再難，也是我自己選的路，既然走了，絕不回頭，只要有壹線希望，我便要繼續走下去。”
　　王直脫口道：“若是這壹線希望也消失了呢？”
　　李素語氣裏透出從未有過的決絕：“那麽，我與這條路同亡！”
　　……
　　太史局官員已掐算好了日子，貞觀十壹年冬月初七，黃道吉日，宜嫁娶。
　　李世民聞奏後當即下旨，皇九女東陽公主與申國公長子高履行的大婚定在冬月初七。
　　離冬月初七只剩短短六天了。
　　高家開始大肆采買壹應大婚用物，申國公府門前張燈結彩，婚娶請柬早早備妥，高家下人頻繁進出長安各權貴門庭遞送。
　　壹切進行得有條不紊，仿如壹場盛大的政治活動。
　　長安城裏，悄然無息間卻漸漸開始傳揚著壹條流言。
　　十壹年前玄武門之變，高士廉釋放死囚與李世民遙相呼應，李世民領兵奪取玄武門，屠戮守門將士上萬，和李世民的做法壹樣，在高士廉的鼓動下，死囚們拿著武器血洗芳林門，守門將士五千眾無壹幸存。
　　同壹天，同壹座皇城，兩個地點造下無邊殺孽，如今兩家聯姻，必不被上天所佑。
　　這條類似於詛咒的流言很快在長安城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