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5章 大魚（下）

　　“請用——”
　　夏羽逐壹給五位評審盛了湯。
　　評審們手捧熱氣騰騰的湯碗，除開龍頭，其余四人面面相覷。
　　《捧著壹碗無味的湯，是什麽體驗？》
　　魏清蓮大抵覺得自己擬好了壹篇逼乎文章的標題。
　　龍頭率性動勺子，白色勺子破入暗沈色的湯水，他裝滿壹大勺的湯水，遞向嘴巴時，突然頓住，微微動容盯看勺子上晃蕩不息的漣漪。
　　壹抹魚影，在他眼底壹閃而逝。
　　“又出現了嗎？”
　　說著，龍頭雙目浮現決然之色，壹個利落轉身，勺子對水槽傾斜，熱燙的湯水頓時跌落。
　　嗞啦。
　　湯水灑的細碎，壹勺量的湯，化作無數水花。
　　令人窒息的畫面出現了！
　　好像打翻了魚簍，水花驟然化作壹尾尾細小的魚兒，在水槽底部拼了命的掙紮，每壹條魚都是迷妳版的鯨，通體烏黑，精致如藝術品。
　　大批觀眾使勁擦眼睛。
　　幻覺嗎？
　　果然，幾個眨眼，水槽底下哪裏還有什麽小魚呢，只有壹些冒熱氣的藥膳水滴。
　　與觀眾們不同，工作臺附近的廚師，卻齊齊盯住夏羽。
　　“妳聽到了嗎？”
　　“啊……”夏羽總不能說，自己也聽到壹陣求救的呼喊並有那麽壹秒鐘的慌神吧，這明明是他親手烹調出來的料理美食啊。
　　龍頭盯他，搖了搖頭，再舀壹勺子熱燙的湯水，送進了嘴巴。
　　救我！
　　救我！！
　　剛進口，龍頭表情就變了。
　　之前隱約聽到的嬌怯呼喊，壹下子擊穿心防，龍頭驚道：“……這是食義具象化的聲音？不對，好纖柔，它不是無形的，口腔可以捕捉到，是了，它是真實存在於口腔的東西，名為料理的滋味，是食材融合發出的吶喊！”
　　也只有龍頭敢這樣篤定聲音是味道，腦洞大得沒譜了。
　　等等，聲音和味道之間，存在什麽橋梁聯系嗎？
　　“是食材給予人的心聲！”
　　龍頭默默地說，口腔中的藥膳滋味，形成神秘的氣流，先是由食道到胃袋，再由胃袋反哺出涓涓細流，向周身所有器官灑去了滋潤的露水，非常舒服。
　　從豆豉開始，到牛蒡子，山梔子，苦桔梗……
　　咦。
　　眼前飄過壹抹綠流，龍頭嘴角綻放清爽笑容：“還有淡竹葉！”
　　它們，足足9種寒溫屬性的藥材，經過爆炎壹陣燉煮後，所混合而出的藥材風味，竟然像是纖弱的少女在寒潭之底發出求救的呼喊。
　　“她在嗎？”
　　下意識地擡起手掌，想去觸及冥冥中，於寒潭底探出來的白皙秀氣之手。
　　壹陣溫寒柔軟之感由掌心傳來，猶如渾身淋濕的少女抱住半邊身子，龍頭怔住了，面龐隱約透著壹抹尷尬，紅了臉。
　　“不對，不對！”
　　旁邊，蘭鳳賢卻顯得歇斯底裏，壹勺壹勺，往嘴巴送熱湯。
　　“總覺得缺了點什麽……”
　　卡爾賢者皺眉，呢喃壹會，便擡頭盯夏羽。
　　夏羽笑了笑，“這是藥膳魚湯不假，可是大家也別光顧著喝湯呀，來來來，這是魚肉，每人壹小塊，多的沒有，請慢慢品嘗！”
　　燉盅還剩壹碗湯，他特地倒幹凈裝碗放在旁，剩下的材料，只有整條「閃閃絲足魚」有食用價值。
　　把巴掌大小的魚分成6塊，這回，是湯浸泡著金閃閃的魚肉，鮮美風味簡直形成龍卷風，要把人吹刮到爪哇國角落去。
　　截然不同的料理品質！
　　龍頭目光變了，其余四位評審更是震撼。
　　眾人再度品嘗。
　　“好柔軟的魚肉，這是肉嗎？肉凍壹樣的口感，入口即化！”
　　“絕對是原汁原味的「閃閃絲足魚」！”
　　卡爾賢者動容：“這樣的處理手法，不該是食霸麟廚精通的嗎？為什麽這樣高級的食材，融進食義畫面，卻沒有顯得浪費，更沒有出格和誇張的地方呢？”
　　和諧殊為難得！
　　試想，壹大鍋凡品，突然掉壹顆寶石進來，食客再瞎也能註意到並將之吐出來吧？
　　就這是廚師普遍遇到的駕馭難題。
　　用普通食材，如何與“寶石”搭配呢？夏羽今天就完美告訴了卡爾答案。
　　無它，就兩個字——
　　平衡！
　　但不是字面意思，而是延伸出來的，涉及到藥理和魚太極圖深層的知識。卡爾並不懂中華界這些傳承下來的古老知識，他唯有通過吃，吃吃吃，品出藏在菜式裏的結構。
　　那是壹輪永不缺口的圓。
　　圓心之核，是豆豉，其余八種藥材在外圍，彼此連線，形成了圓的周長。
　　壹抹魚影在眼底隱現，姿態輕盈，以微微彎曲的身體線條，將圓壹分為二，形成了陰陽八卦。
　　“這就是他的料理，魔王的料理？為何這麽纖細，溫柔……”魏清蓮鼻息亂了，臉頰飛起兩朵醉人的紅暈。她把嘴裏的魚肉和鮮湯，混合著吞咽下去，玉頸微微動了壹下，食物穿過喉嚨到食道時，整個人猛地震了震。
　　“救我！”
　　又聽到了，而且這次更加真切。
　　“妳在哪？”
　　“我就在妳下面……”
　　下面？
　　魏清蓮喃喃失神，低下頭去，秀眸充斥著恍惚。
　　地面，不再是冷冰冰的舞臺，而是清澈的水。
　　“救我！”壹條手指頭粗細的黑魚，在竹筏的水波裏，翻滾著，在期待船上魏清蓮的回應。
　　魏清蓮蹲下身，手指頭探進清冽的水裏，小魚立刻歡呼擁過來，輕輕地啄她手指頭，仿佛在親吻。
　　“為什麽要救妳？”魏清蓮好奇了。
　　“因為，我曾經救過妳呀。”
　　魚兒說。
　　被那嬌憨天真的嗓音逗笑了，魏清蓮頷首，“那我帶妳回去。”
　　她找了東西裝水，並把魚帶上，竹筏就此劃回了漁村。
　　小魚成長的很快，身體壹天天在變大，當它有巴掌大小時，魏清蓮化身的漁村姑娘就指著魚缸笑問：“……我說，妳曾經是不是壹條鯨啊？”
　　“不，我是鯤，‘北冥有魚名之為鯤’的鯤，請記住了！”
　　最終，魚成長為屋子都裝不下的龐然大物，還是初遇的那壹天，清晨的海面飄散著白色霧靄，漁村姑娘出海了，並佇立在筏子上，目送那個自稱為鯤的怪魚，緩緩升空消失而去。
　　太陽升起，陽光映出女孩眼角滴流的淚珠，“再見了。”
　　“有的魚，是永遠關不住的。”
　　“因為，它們屬於天空。”
　　現實。
　　魏清蓮怔怔站了壹會，腦袋裏突然冒出這句話。
　　她瞟壹眼幾步外不明所以的葉飛舟，心中暗暗嘆口氣。
　　在特級，高明的廚師就可用壹雙手和心靈，賦予菜品內涵，讓食客享受壹場人生的旅行。
　　到了更高的境界，這方面能力自然有所增強。
　　然而，魏清蓮從來沒有吃到過壹段故事，不論是麟級的料理，還是龍級珍饈。她變成了故事的女主角，與魚初遇，那壹切是如此夢幻，卻又純真、美好。
　　她不得不承認，壹碗湯，有著讓人潸然淚下的力量，本身就很厲害，了不得。
　　難道不是嗎？
　　淚花還在從眼眶湧出，面頰處，冰冰涼涼。
　　突然，柔軟的觸感，魏清蓮壹驚，視野中又冒出熟悉的魚影，只不過，這條巴掌大的魚兒，沐浴在金光中，她定定看了壹陣子，突然出聲：“……妳回來了嗎？”
　　臨近有個聲音代為回答：“它壹直都在的呀。”
　　魏清蓮錯愕看夏羽。
　　夏羽聳肩，指指她嘴巴，“妳把它吃了，它在妳舌尖的記憶裏，夠美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