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截止日

　　當天傍晚，江澈出門吃飯的時候順帶買了壹疊質地不錯的宣紙，另外買了壹瓶墨水和壹只毛筆，都是最普通的。
　　回到房間把紙裁了，用針線釘好，變成壹本簡易的線裝書。
　　被逼著學了那麽多年的毛筆字終於派上用場了。
　　在封面上寫下《九轉金身訣》五個字的時候，江澈有點兒羞愧，純真年代，兩世為人，重生者詐騙來了。
　　裏面的內容換成了蠅頭小楷。
　　江澈將它分成三部分。
　　第壹部分是主體，江澈把那天跟趙武亮說的話，包含的理念，做了整理和補充、完善。
　　總之還是那個目的，試著讓太過沈迷和狂熱的人換條路走，去營造所謂的平穩氣場。回家、工作、過日子，累了就躺下休息，生病了就去醫院看病……
　　因為氣功，只是後天功法階段，因為這樣，才能有平穩氣場。
　　第二部分，為了保持前後言論壹致，也為了容易讓人相信，江澈根據網絡小說整理了壹整套境界體系之後，又依照時下氣功宣傳常用的方式埋了幾個感知坑。
　　比如眉心發熱，比如掌心黑洞……
　　這些其實都是當人對身體某個部分過度關註，過度用力之後會出現的正常現象，但是沈迷其中的人，就是會產生主觀誤會。
　　第三部分最難寫，因為這既然是份功法，就不能沒有修煉模式，哪怕只是像時下氣功有的那樣的各種奇葩姿勢和動作。
　　江澈想了半天，先上了幾段小說裏常有的關於修煉的描寫，比如什麽氣息如線，氣息如泉之類，大小周天循環之類的。
　　然後，壹切動作、姿勢和呼吸法門，他決定都按瑜伽來。
　　前世因為入股過朋友的瑜伽館，這些東西江澈知道得不算少，寫的時候改頭換面弄得玄幻壹點，其實本質上，它還是瑜伽。
　　“粗制濫造了點，但是這樣總不會害人了吧？”
　　至於這玩意別人會不會相信？放在後世肯定不行，沒準還會被當做神經病關起來。
　　但是現在，江澈看了看手邊幾本從小旅館老板那裏借來的氣功雜誌，裏面的照片，大師在臺上伸手壹指，下面數萬人群魔亂舞，其中還有不少“大人物”，裏面的特異功能大師介紹，就是漫威的超級英雄們看了，也要哭泣顫抖……
　　這個年代的人到底有多相信氣功的威力？1989年臥軌自殺的詩人海子曾提前在遺書中寫道：爸爸、媽媽、弟弟，如若我精神分裂，或自殺，或突然死亡，妳們壹定要找某某幹部報仇，但首先必須學好氣功。
　　所以，完全沒問題。
　　寫完“功法秘籍”，江澈結結實實地睡了壹整夜。
　　不管是什麽樣的心情，也不管五塊錢壹晚上的小旅館條件是不是差了點，這是他從學校回家那天起，第壹次睡上好覺。
　　因為睡醒就是截止日，這次盛海之行的第壹個段落就要結束。
　　就算還是不甘心，還是郁悶、惱火，但是努力過了，到最後確定無能為力，其實也是壹種解脫。
　　……
　　……
　　1992年2月1日。
　　上午，江澈專門繞去他上次和趙武亮見面的地方看了壹眼，沒見人，也不知他是等不到放棄了，還是又被大師忽悠回去了。
　　下午兩點多鐘，江澈閑來無事，決定再去看壹眼。
　　他剛出現在路口，趙武亮就像狼壹樣撲過來，但是臉上有激動的笑容，眼睛裏貌似有淚水，“韓大師，我，我每天來等，我以為大師不來了……”
　　“答應過的事，我肯定會做到的”，江澈從頭到腳打量了壹邊趙武亮，“妳沒事吧？”
　　“沒事，沒事”，趙武亮情緒有些激動，從口袋裏掏錢道，“韓大師妳看，我把錢要回來了。”
　　“哦？他們沒為難妳？”
　　“剛開始有，我最開始私下聯系了壹批人，壹起去向那個華龍神功的祝大師討還學費，說我們不學了。他不肯退，還威脅說，不要逼他出手傷人。”
　　“然後呢？”
　　趙武亮擺了個大義淩然的動作，說：“然後其他人都害怕，不敢吭聲，被壓下去了。我記得韓大師跟我說過的話，就站出來，讓他盡管出手，放外氣打我……”
　　“就妳壹個人站出來了？”江澈問。
　　“嗯，但我也沒敢站太近。”趙武亮有點兒慚愧。
　　江澈來興趣了，笑著問：“那他出手了嗎？”
　　“他傻了，其他人也是，他們都在猜我是不是得到韓大師您傳功了，所以才不怕。”趙武亮臉上得意，繼續道：“我就站在那裏等他放外氣打我，可是他說……他說他這幾天正幫國家托著宇宙上的兩顆衛星呢，還說咱們的衛星正跟美國的衛星打架，沒他幫忙不行……總之，他沒有多余的外氣跟我置氣。”
　　“……”江澈想象著畫面，小公園的門派風雲，趙武亮大義淩然，祝大師壹本正經說著他托舉衛星的無奈……差點沒笑出來。
　　壹旁的趙武亮情緒依然激動，揮舞著雙手道：“然後其他人也都有膽了，我們就圍著他，不讓他走，要他退錢。反正好多人，多多少少都退了些，另外其他門派也有弟子想退學過來跟韓大師您學真功的，但是我沒在他們那邊交過學費，不好替他們出頭……”
　　這是要鬧大了啊，江澈想了想，哪怕不會有後患，也不能再讓趙武亮這麽折騰下去了。
　　可惜現在阻止已經晚了，當看見近百號人從四面八方向自己湧來的時候，江澈下意識想逃，已經來不及了。
　　另壹處破舊的小公園裏，人群目光懇切望著韓立大師……盡管幾天前，他們中的很多人還氣勢洶洶，差點揍了江澈壹頓。
　　現在，江澈面前的石桌上堆了壹摞的各種面額的鈔票。
　　收嗎？
　　“當然收啊，身份沒暴露，大形勢下，又沒有危險，幹嘛不收？而且這些錢幾乎都是從那個華龍神功祝大師手裏要回來的，因為有我，他們才要回來的，其實本來早已經被騙走了”，江澈在心裏跟自己討論，“我沒趁機要更多就已經很好了，而且我還能幫他們的生活走回正軌……算了，不虛偽了，不自我安慰了，其實我就不是好人，就是掉錢眼裏了，就是想拿錢去買認購證了。”
　　壹套認購證也許就是十幾、幾十萬，就等於後世的幾百萬……江澈能用它去做很多事情，他扛不住這樣的誘惑。
　　拿定主意，黑下心，江澈笑壹下平淡道：“但是我今日就要離開盛海，去往別處。”
　　“我們知道的，趙武亮都說了，大師不願意拋頭露面，而且就我們這點錢，也不夠臉皮讓大師親自傳功，大師肯留下功法，我們就已經很滿足了。”
　　壹群人紛紛說道。
　　對比那些大師，我好像確實收費低廉，要不要……
　　算了，江澈最終決定見好就收，掏出了那本線裝冊子交給趙武亮，然後叮囑他讓大家抄閱。
　　就是這樣，他還是被狂熱分子們硬拉著聊了壹個多小時。這段時間裏，除了忽悠，講玄幻小說知識點，講掌心黑洞，江澈大部分時間都在做同壹件事：
　　勸放下工作的好好上班，勸拋家舍業的回家幹活，勸生病的去醫院……
　　其實江澈自己都不知道，他現在做的，效果等於建立了壹個對於這個年代來說全新的氣功體系——區分後天階段和先天階段。
　　而他體系中的後天階段，就是應該正常生活，營造平穩氣場，才能修煉的，生病了，也還不可能靠氣功治愈。
　　憑著那天誤打誤撞加忽悠積攢下來的威信，還有後來“大弟子”趙武亮的英勇表現，江澈暫時勉強說服大部分人，接受他的新氣功理論。
　　擡手看了看手腕上老爸在他考上中專那年送的手表——竟然下午四點壹刻了。
　　認購證的銷售截止時間是五點。
　　必須走了。
　　江澈強行找了個借口起身，將趙武亮叫過來，走到公園角落。
　　“這些錢裏頭，有妳多少？”
　　“……全部，壹百二十。我這幾天吃飯花了十幾塊。”
　　“……”這也太實誠了，江澈抽出來壹百二十塊，放到他手裏道：“等他們抄好幾本，妳就帶著原本，回家吧。”
　　說完他伸手拍了拍趙武亮的肩膀。
　　趙武亮擡頭看他，眼眶瞬間濕潤……
　　“怎麽了？”江澈心說這也有點感動過度了吧？
　　趙武亮兩眼放光：“韓大師，妳剛剛是不是給我傳功了？我感覺到了，肩膀壹熱我剛才……我覺得我的經脈……”
　　“……回家，兩天之內，妳必須給我滾回家去。”
　　……
　　……
　　韓立大師不辭而別，就此消失，很符合世外高人的人設——至於後來他再出現的形式和引發的熱潮，現在的江澈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
　　此時他正奔跑在路上，錢已經數過了，兩千七百多點，加上自己那部分，三千壹百多……
　　終於可以再買壹套認購證了。
　　歡欣雀躍，熱淚盈眶的同時……也有點小哀傷。
　　偉大的重生者開啟致富之路，第壹波詐騙爸媽，第二波詐騙氣功狂熱分子……什麽重生者，妥妥的壹個詐騙犯。
　　簡直沒臉見人，我是怎麽混成這樣的？！
　　盛海在1992年依然大，謝興那邊的工商銀行實在太遠，壹路瞎跑，剩下半個小時左右，江澈才找到第壹個認購證銷售點。
　　“什麽情況？怎麽今天這麽多人？”
　　望著銷售點門外排出去足有上百米的長隊，江澈懵了。
　　走到隊尾隨口問了壹句。
　　“妳不知道啊？最後壹天了，中午有人算出來了，國家這次本來計劃是要賣壹千萬張的，後來是在賣不動，計劃調低到五百萬張……可是到現在為止才賣了多少妳知道嗎？”
　　對方自問自答：“也就壹百多萬張，所以，中簽率其實不會太低，有得賺啊，尤其壹百連號的，不怕搖不到，穩穩的賺。可惜我死湊，也就湊到20張的錢。”
　　明白了，江澈踮腳看了看隊伍長度。
　　“他媽的前面的人能不能快點？！”剛剛說話的哥們排在隊尾，焦急而且沮喪，“完了，來不及了，現在是死規定，每張證都要登記姓名，慢得要死。”
　　看來這幾天形勢變化不小，江澈估計了壹下隊伍行進的速度，在這裏排下去，壹絲機會都沒有，而且要登記的話——他沒盛海身份證！
　　原來以為推銷員求著買，不怕沒證的，現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