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四十八章 今生如何

　　路邊橫生的枝葉帶著雨水抽了江澈壹下，疼的。
　　“妳聽得清我說話嗎？”因為剛剛那壹句被聽岔了，江澈有些揪心地問道：“聽得到的話，還有力氣幫我拿壹下手電筒嗎？”
　　“嗯。”林俞靜把手電筒拿在手裏，摸到江澈的口水，悄悄在他衣服上擦了擦。
　　姑娘就是這樣的壹個人啊，樂觀、豁達，沒有心機，有時候感覺蠢得厲害，偏偏還是個女學霸……
　　這樣的壹個人，又怎會只是因為上了大學就平白無故壹聲不吭地消失呢？
　　真是變了想法，她也會坦誠的說吧。
　　除非，她經歷了仿徨、恐懼，陷入自卑……
　　江澈回憶著前世照片背面的那些話：
　　“妳又在看我麽？”“我會給妳寫信”，“會告訴妳從火車站到我的學校，坐幾路公交車”，“妳如果不來看我，我寒假還來掃盲。”
　　那是她在陌生的小山村生了病，虛弱不堪，而江澈不在的情況下，獨自默默寫下的，文字依然那麽歡脫、樂觀。
　　後來她沒有寫信。
　　後來，她沒有來。
　　十多年後偶然再遇見，她壹身素凈，不再神采飛揚。怔怔站在路口，她擺手，試著想給當初壹個解釋，告訴江澈，後來，我聽不到了……
　　最後卻匆忙逃走。
　　“妳真的有壹點喜歡我嗎？”江澈整理了壹下情緒問。
　　林俞靜用下巴磕了磕江澈肩膀，大概算點頭，又補充說：“是壹點點。”
　　“那如果我也喜歡妳……”
　　“啊？妳詐騙吧？”明明就很虛弱，但是發現江澈變得不兇之後，還是來了點精神，林俞靜猶豫壹下，整個人在江澈後背向前動了壹下，然後有些害羞說：“妳，確定嗎？”
　　“說是如果呀，但其實真的也有點的，而且，我事實上比較喜歡腿長的。”
　　“咯咯，我腿好長。”她笑了幾聲就軟下來，趴在江澈肩頭說：“都沒力氣笑了。妳都不早點回來……”
　　這壹句說的人不經意，聽的人像被箭紮進心裏。
　　江澈努力把語氣調成像玩笑，說：“問妳個很嚇人的問題，如果我們這樣說好了，互相有點喜歡，但是妳回去……發現自己再也聽不到了，妳會怎麽辦？”
　　“我……”林俞靜整個人僵住了壹會兒，擡手綿軟無力地打壹下江澈肩膀說，“我不要聽不到。”
　　“嗯，我是說如果。”
　　“如果……那我就聽不到了，就哭幾天，就不找妳了，就躲起來。”她說著說著已經帶了點哭腔，像是真的在害怕。
　　“如果……別躲，讓我照顧妳吧。”所有的鋪墊只是為了說這壹句，因為這是這壹刻，江澈內心真正在擔心的事情。
　　沒有聲音回應，江澈胸前的壹雙胳膊往裏摟了摟，她把臉頰貼在江澈的肩膀和脖子上，偷偷得意了壹會兒，猛地回過神來，“我是不是會聾？”
　　江澈怔了怔，說：“……不是啊，就是個假設而已。”
　　林俞靜說：“哦，那如果我沒事呢，咱們怎麽辦？”
　　如果沒事？可是遲了啊，不知道怎麽辦，江澈壹時間沒想出答案。
　　“江老師。”
　　“江老師。”
　　腳步聲響起，手電筒的光束照過來，麻弟和李廣年終於趕上來了。
　　江澈連招呼都來不及打，直接道：“這樣，廣年妳跑得快，去鄉裏，找馬東強，讓他開拖拉機沿路過來接人。”
　　據江澈的了解，下灣鄉最好的交通工具，也就是馬東強的拖拉機了。
　　“欸，好。”李廣年應了壹聲，拎著手電筒飛奔而去。
　　江澈轉向麻弟，“妳拿兩支手電照路，順便幫我護壹下林老師後背……我們加快速度。”
　　……
　　隔天上午，破落的峽元縣人民醫院病房。
　　“感覺怎麽樣？吃點早飯，記得不能吃太多，壹會兒估計馮芳就會來了。醫生說妳還需要再待壹兩天。”江澈走進病房，看見林俞靜躺著。走到旁邊說。
　　林俞靜眼神迷茫，表情也壹樣。
　　“江澈，妳是在說話嗎？我看到妳嘴唇在動……可是，我聽不到，為什麽我聽不到妳的聲音？我真的聾了？”
　　“我，我真的聽不到了……怎麽辦？妳還願意像說好的，照顧我嗎？”
　　她說第壹句的時候，江澈真的有點被嚇到，但是第二句，如果真那樣，她才不會這麽問，何況醫生那裏也早打聽過了，江澈跳壹下說：“老鼠。”
　　林俞靜坐起來：“啊！欸，我又不怕老鼠。”
　　然後她緩緩躺下，繼續迷惘，“剛剛妳有說話對嗎？為什麽我好像突然聽到壹下，然後就又什麽都聽不到了。”
　　她拿起勺子敲了敲粥盆，擡頭問：“為什麽沒聲音？”
　　腸胃的問題本身不算嚴重，要不是她身體還很虛弱，江澈就得把她拎起來。
　　“靜靜，妳怎麽樣了？”李廣年回去後，馮芳壹早下山，此時出現在門口。
　　“那個，對不起，馮芳同學。她耳朵聽不到了，耳毒性藥物過敏，慶大黴素用量太大，已經聾了。”江澈表情沈重跟馮芳解釋了壹下，回頭，沖林俞靜眨了眨眼睛。
　　“嗚~”馮芳猛壹下就哭出來了，眼淚嘩嘩往外淌，撲到林俞靜身邊。
　　林俞靜連忙抱住她，慌亂解釋說：“沒，妳別聽他胡說，醫生說是差點，是差點，我是敏感體質，不能打耳毒性藥物的……還好呀，我已經是大人了，還有，昨天沒有繼續打。”
　　前世她應該多打了至少三四次，而且都是雙倍以上藥量。
　　安慰著馮芳，說著說著，林俞靜自己眼中也開始冒淚光，因為在後怕，就差壹點兒，她就真的聾了。
　　“謝謝妳。”林俞靜扭頭說。
　　“謝謝江老師。”馮芳說。
　　兩個小姑娘牽著手哭，互相抹眼淚，互相安慰。
　　越哭越來勁。
　　江澈出門跟醫生問了個仔細，又在招待所睡了壹夜，隔天，確認沒事後連招呼都沒打，獨自回山上。
　　他回去，掃盲誌願者們下山。江澈跳下拖拉機，偷偷付錢請馬東強送他們去縣裏。
　　至於林俞靜的東西，張雨清說她幫忙帶了。
　　“衣服洗了掛著呢，記得收。”她還說。
　　回到茶寮待了兩天，日子像是又恢復如常了，只是偶爾看見某個地方，會想，如果事情知道得早壹些，是不是這壹世重生，會有壹些不壹樣？
　　讓林俞靜就這樣去上大學，是江澈唯壹能做的決定，至於未來，未來再看。
　　已經開學了，江澈也變得忙碌起來，茶寮村小本村加上周邊幾個村子，足足三十多個學生，壹到二年級水平的都有，還有壹個超水平的。
　　在排球教練馬東紅到來之前，江澈壹個人就是全科教師。
　　給壹年級上完課，布置作業，換壹邊黑板，給二年級學生講課，布置作業，再幫著曲冬兒解答壹些問題。
　　江澈走出教室門口，伸了個懶腰。
　　“砰。”這是，鍋炸了的聲音？
　　江澈連忙沖進廚房，看到壹個人傻楞楞站在那裏。
　　合身的白襯衫，下擺塞在藍色牛仔褲裏，腰間紮了壹條褐色的皮帶，白鞋子上有兩抹黃泥巴，長發束了起來，林俞靜幹練利落。轉頭看了江澈壹眼說：
　　“炸了，這個跟電飯鍋不壹樣嗎？”
　　“哦，大壹開學晚壹點。”
　　“我好了。馮芳陪我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