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二章 沒有硝煙的戰爭

　　1998年8月14日的港交所交易大堂。
　　巨大的四面顯示屏從吊頂懸空垂掛，如壹個倒掛的金字塔底座，上面顯示，是依然觸目驚心的昨日恒指收盤指數，和壹排排慘淡的數字。
　　與四面顯示屏對稱的地面位置覆蓋紅色地毯，有大小兩級正方形凸起，空置。
　　以此為中心，四面延伸，是從內向外，整齊的壹排又壹排交易席，簡單的白色小桌，白色的電腦，電話和傳真機。
　　距離十點鐘正式開市還有壹些時間，穿著紅馬甲的交易員們多數都還沒有入座。
　　他們或在自己的位置上站著，或端著茶水穿梭在走道間，認識的人互相點頭打招呼，但是聲音都不大，表情也不多。
　　這很奇怪，這麽多人的交易大堂，按說應該有不少話想要相互討論的紅馬甲們，都處在壹種奇怪的氛圍中，就像是沮喪的人群突然有了期待，但又不確信，生怕自己太熱情，太大聲，太吵鬧，就會把可能到來的某些東西嚇跑了似的。
　　“其實今天來的人比這壹年哪天都多。”
　　喝了壹口水，隨手整理著桌面的東西，等待開市，老奔突然擡頭，感慨了壹句。
　　老奔今年快五十歲了，紅馬甲上的編號數字0168。人是大陸來的，不過來得很早，也很幸運，很早就進了交易所當交易員。
　　其實老奔不姓奔，最初，也沒人這麽叫他。因為以前他喜歡在開市前牽著兒子到交易所的紅毯上玩，兒子叫小奔，很討人喜歡，大家就慢慢開始習慣叫他，小奔他爹。
　　後來，小奔長大了，也許因為耳濡目染的關系，年紀輕輕就成了壹名頗有些名氣的基金經理，總之比當爹的更出息……而他也老了，大家就漸漸開始改口，叫他老奔。
　　這壹叫，就是許多年。
　　許多年來，老奔從未像今年這樣灰心失望，就如同他們父子倆曾經令人羨慕的這個行業和職業，如今竟然時不時被鄰裏親友投來同情的目光……
　　就好像他們隨時要失業壹樣。
　　這大堂內至少90%的紅馬甲都是盼升的，這樣他們才有事做，有錢賺，老奔也壹樣。
　　可是這壹年，他們看到的，只有無止盡的跌。從16000，跌到6600。每次難得的利好，最後都成空，人們漸漸失落，絕望，最近兩個月，老奔甚至每天都能看到不少被空置的交易席。
　　“今天，是滿的。”他又說了壹句。
　　“是啊，滿的，都來了。”旁邊相熟的紅馬甲老宋接了壹句，笑壹下，又收斂，說：“不過反而特別安靜，都不怎麽吭聲，也不議論，對吧？”
　　“是啊，這麽大的利好，都看報了，都等著呢。”老奔頓了頓，略微尷尬說：“其實我昨晚都有點兒睡不著覺。”
　　老交易員了，按說不該這樣。
　　“嘿，說起來，誰不是啊？”老宋說：“都偷偷振奮，盼著能成真呢，可是想想，又覺得假，怕信了失望，仰頭去等了，等到是空的……”
　　老宋把這壹天早晨氣氛古怪的原因給解釋清楚了，實是這壹年期待過太多次……
　　“篤、篤、篤……”
　　高跟鞋進門後落在紅地毯上，腳步聲消失，人出現在視線中。
　　幾乎整個交易大堂在幾秒鐘內全都安靜下來，人們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整齊壹致地朝門口看去……
　　那是壹個女人，很漂亮，淡妝，紅唇，不茍言笑的樣子。
　　高檔白襯衫外面套著壹件紅馬甲，袖子卷起到小臂，短發整齊理在耳後，垂落肩頭，女式西褲筆挺，幹練利落。
　　“真的來了。”
　　“嗯。”
　　“沒錯，就是她……”
　　“神劍資本的曲沫。”
　　這壹刻沒人有心思去感慨登峰鄭總的老婆有多漂亮，氣質有多好，人們看到的，是行走的美金，和很可能將會跳漲的數字。
　　曲沫的身後，跟著至少十名穿著紅馬甲的年輕交易員。
　　繼昨日發布會宣布入場港股，正面迎擊索羅斯之後，神劍資本的人，依約，第壹次真正出現在了港交所交易大堂。
　　且，是這個架勢。
　　不少人都默默握了握拳，開始忙碌準備起來。然後他們發現，其實該準備的，早都已經準備好了。
　　目光不由自主再次投向那個女人和她身後那些紅馬甲。他們到了壹排交易席前，跟位置上的紅馬甲們交流了幾句，把人替換下來。
　　不是貴賓室，是就這裏，大堂……第壹排。神劍資本的初戰，呈現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下。
　　莫名的振奮感，沙場感，好像要上陣的感覺，讓在場每個人，都有些熱血沸騰。
　　老奔連忙給老板打了壹個電話，其他人也都壹樣。但是他們反饋後接到的指令，多數，都只是先觀望……這讓人有點失望，但是，又無可厚非。
　　壹年了，壹次又壹次，誰不怕啊？！對面是索羅斯，是遊資集團，誰不怕啊？！所以，哪怕是神劍入場，也沒有誰，還敢埋頭跟進！
　　“好像……”壹旁，同樣剛掛上電話的老宋保持著掛斷電話的姿勢，壹邊思索，壹邊嘀咕了壹聲，然後擡頭，轉向老奔，說：“好像還差點什麽，我覺得……老奔妳感覺呢？”
　　老奔想了想，點頭。
　　“差什麽呢？”老宋壹時想不出來，小聲念叨著。
　　“是不是因為江澈沒來啊？”前排壹名年輕的交易員轉過頭，緊張笑著接茬，說：“大老板沒來……”
　　“大老板今天不來也正常。”另壹個說，“這才哪到哪啊？第壹天而已。”
　　“是啊，而且我們跟他，其實也沒接觸過，按說我心裏不該覺得缺的是他……”老宋說著，說著，突然楞了楞，跟著雙眼壹亮，他知道自己剛剛覺得差的那部分，是什麽了。
　　目光轉向老奔。
　　老奔回看，點頭，表示妳是對的，我也想到了。
　　在過往幾年裏，因為《大時代》等壹系列電視劇的影響，總是會有剛加入這壹行的年輕人或者外行人，興致勃勃地向他們老交易員們打聽：
　　【現實交易裏，妳們有見過真的股神嗎？或真的，真的像丁蟹那樣運勢逆天的人？】
　　這是兩個問題，但是每每這種時候，老交易員們都會想起同壹個答案，同壹個人。
　　有人說那家夥不識字，確實，那家夥看著也不像很有文化的樣子，他看起來有些粗糙，張狂……
　　他，叫傻愛國。
　　記得那年，這外號還是港媒為了嘲諷他獨抗三十多位專家股神，逆勢對賭，替他取下的……後來，就成了壹個符號。
　　“有啊，那個人從內地滬市到咱們港股，再到倫敦金屬交易所，又到納斯達克……還沒輸過哪怕壹次，有人說他是真的股神，也有人說他只是運勢逆天。大時代正派反派兩個神話，都歸他壹身。”
　　每每這種時候，老交易員們就會說：“不過咱這好久沒見他了。”
　　港股好久不見傻愛國，但是他沒有停止神跡的腳步，他的名號，卻越來越響亮。
　　感慨著，等待著。
　　似乎是要落空了……
　　上午，9點59分，之余幾十秒，這特殊壹天的港股，即將開市。
　　“嗶嗶，嗶嗶……”聲音並不大，響起是在人群後。
　　這……口哨聲？！
　　記得那壹年，他的口哨吹過“鞋兒破，帽兒破……”吹過“妹妹妳大膽的往前走……”
　　這次的調子不壹樣，但是那份感覺，依然在。
　　就這剩下的幾十秒，每個人都轉頭，看向門口，口哨聲傳來的位置，那個略嫌粗糙的四十多歲男人，又出現了。
　　依然沒什麽表情，但是眼神張狂，依然是旁若無人的口哨聲。
　　“踏入江湖是我的命，不是甘願做壞子，做兄弟好過時，每天穿金又戴銀……”
　　江澈有次閑得慌，教了老彪這個胡建人幾句據說很適合他的閩南語小調。老彪把他化作口哨，做了今天的入場曲。莫名，有壹種站在風浪搖晃的甲板上的感覺。
　　就算如此，老海賊的腳步依然很穩，比平時更穩。
　　沒人打招呼，老彪也不和誰打招呼，他直接走過紅毯鋪就的長長的筆直過道，走到交易大堂中心略微高起的那兩個疊正方形位置。
　　有人擡來了壹塊寫字板。
　　老彪握筆，粗獷的寫下四個大字：7500。
　　這幾個字，他還是識的。
　　當場自然也沒有人去聯想回憶那個關於傻愛國不識字的傳聞，因為這個數字本身，太紮眼，太耀眼了……
　　“什麽意思？！”
　　“大概，應該是，今天，恒指要幹上7500。”
　　“據說是索羅斯八月的做空建倉位，就是7500。”
　　“嗯，所以神劍資本要在壹天內擋住索羅斯的去路。”
　　“這……可是超過900點漲幅。”
　　“嗯，900點漲幅，上7500，傻愛國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