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悠悠蒼天，曷此其極

　　虛空裏，另壹個栩栩如生的季寥出現在季寥頭頂上，元神無相，因此顯化出的形體，便直接參照季寥此世肉身，仿佛同壹個模子刻出來。
　　即使連壹根汗毛，都別無二致。
　　季寥看向淩虛真人，看向壹眾五莊觀的弟子和長老，甚至掃過饕餮和音音。
　　“咦！”
　　以元神的狀態，註目到音音時，季寥看到的居然是壹道朦朦朧朧的虛影，根本不知道其中隱藏著何等真相。
　　他仿佛徹底晉入太上無情的至境，沒有訝異，心頭只是壹片平靜，能否洞悉真相，在他心頭引不起絲毫波瀾。
　　季寥感覺自己無比輕松，他不必對不知曉的事情追根究底，而他已知的壹切，哪怕壹絲壹毫，他都能徹底洞悉並掌控。
　　除卻音音外，所有人的氣機流動，隱藏了什麽本事，甚至過往，他都壹清二楚。
　　這次元神出竅，同以往有所不同。就像是壹臺超級計算機，他過去元神出竅，只開放了壹部分權限，而現在他獲得的權限更多了，計算力更強。
　　五莊觀內壹草壹木，壹花壹葉，哪怕是壹粒微塵，只要他想，都能將其控制住，化為自身的助力。
　　淩虛真人眼中滿是驚嘆，他離元神只有壹步之遙，可這壹步，卻隔著天塹，始終無法邁過。如果是傳說中神聖仙佛輩出的年代，他早已是其中壹員，可是這個時代，成就元神的機會，早已渺茫到可以忽略不計。
　　他不是才情不夠，天分不足，只是錯生在了這個時代。
　　因為這個時代早已容不下元神這種超脫生死的東西，強如道經記載的帝，亦個個隕落掉，難以留存住本命元神。
　　可是淩虛真人到底見到了真正的元神。
　　這個機會，可是說是他壹生最大的機緣，成就元神的機會就在眼前。他已經具備凝結元神的壹切條件，包括心境，只是因為時代的錯誤，讓他沒有任何辦法知曉到底如何成就元神。
　　但現在他知道了，因為完完整整的壹尊元神展示在他面前。
　　他就像壹位大畫家，終於找到了苦苦尋覓的靈感，馬上就能畫出代表畢生成就的絕世名畫。
　　季寥覺察到了這件事，他沒有阻止，冷靜地看著淩虛真人身上起了變化。
　　五莊觀的元氣瘋狂湧入淩虛真人體內，他的眼神帶有絲絲喜悅，如同孩童得到了心儀已久的玩具。
　　種種玄妙在淩虛身上演化，壹瞬之間，在他身上出現了滄海桑田的演變。
　　淩虛真人的身軀變得枯瘦幹小，壹道青煙從他體內冒出來，凝結成另外壹個淩虛真人。
　　元神！
　　壹尊新的元神誕生了。
　　五莊觀的弟子長老都屏住呼吸，他們今天不但見到了元神，還見到了壹尊新的元神誕生。
　　淩虛真人身上發出淡淡超脫生死的氣息，他朝著季寥深深壹禮。
　　季寥本來淡漠無情的眼神流露出壹絲不忍，接著他輕輕嘆了口氣道：“本來是論道，結果卻害妳壹命。”
　　淩虛真人微笑道：“我輩煉氣士最是貴生，如果之前知道是這個結局，老道無論如何都不會選擇成就元神，但現在老道對聖皇子仍是十分感激。”
　　五莊觀壹眾長老弟子聽到淩虛真人的話後，都紛紛變色，有長老問道：“觀主，何出此言？”
　　淩虛真人道：“元神之路已斷，已斷！”
　　他微微壹頓，接著放聲大哭道：“悠悠蒼天，曷此其極！”
　　他聲音中的悲傷，立時感染了五莊觀眾人，個個都掩面哭泣起來，雖然他們不知道觀主在哭什麽，可是那種濃濃的悲傷感染了他們。
　　即使饕餮都不由墜下淚水，它也不知道為何它會哭泣，或許是兔死狐悲。
　　季寥和音音都沒有哭，音音是無動於衷，季寥是哭不出來，好似他心底裏經歷過比這更悲傷的事。
　　而且其他人都不清楚，淩虛真人的元神正在以驚人至極的速度潰散，那是從根子裏開始瓦解，無從抵禦。
　　季寥突然明白了，不許元神存在的不是世界之力，更是超脫於世界之上的壹種規則，或者說是道。
　　茫茫宇宙，諸天萬界，或許已經容不下超脫生死的元神存在了。
　　他或許是唯壹的例外，而北落師門算是不完整的例外，因為北落師門的元神是殘破的。
　　壹股深邃的寂寞縈繞在他心頭，他將是特別的，也是寂寞的。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
　　寥寥的道歌聲在虛空響起，正是淩虛真人在誦經。
　　他的身子越來越淡薄，而五莊觀眾人，包括饕餮在內都陷入壹陣恍惚中。
　　季寥的元神在道歌聲影響下，漸漸回歸肉身。
　　他感覺到無比的沈重，想要睡去。
　　可是他不能睡，他要見證淩虛真人的離開，因為這是淩虛真人留存世間最後壹點的時光了。
　　季寥清晰地看到淩虛真人的元神越發淡薄虛無。
　　淩虛真人努力的朝季寥點出壹指，季寥沒有躲避，壹股莫名的氣息鉆入季寥體內，如絲如縷，凝結不散。
　　“這是包含老道畢生心血的先天壹炁，如果聖皇子想留著，便留著，如果不需要，可以交給壹個妳看得上的老道後輩。”
　　淩虛真人微微壹頓，又嘆息道：“還請聖皇子自己留著吧，因為這本就是害人的東西。”
　　“觀主，妳怎麽了？”
　　這是風茹的聲音，她是壹頭霧水，怎麽自己會看到兩個觀主，而且心裏不知為何會充滿悲傷。
　　淩虛真人道：“風茹，妳過來。”
　　風茹不敢違背淩虛真人，老老實實走過來。
　　“跪下。”
　　風茹於是跪下。
　　淩虛真人手掌按住她的天靈蓋，壹股清涼之氣灌入風茹體內，風茹立時昏迷過去。
　　等風茹再睜開眼時，便已經在房間內了。
　　她師兄風羽在石榻邊照顧她，見她醒來，立時露出喜色，道：“師妹，妳總算醒過來了。”
　　風茹迷迷糊糊道：“觀主呢，聖皇子殿下在哪？”
　　風羽滿是悲傷道：“觀主在跟聖皇子論道時，遭到聖皇子那魔頭偷襲，所以羽化登仙了。那魔頭還打傷了許多長老，要不是人參果樹顯靈，咱們五莊觀的基業可要毀於壹旦。”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我記得昏迷之前還見過觀主，他老人家還給了我壹點東西。”風茹滿臉不解。
　　風羽道：“師妹妳怕是因為走火入魔，所以精神恍惚了，那天聖皇子和觀主論道時，妳並不在現場啊，我也是後來才發現妳昏倒在自己房間，而且當時妳體內氣息雜亂，分明是走火入魔了。當時幾位長老忙著商討那魔頭的事，因此只幫妳暫時平息了體內錯亂的氣息，讓我好生照顧妳。妳昏迷了足足七天七夜，要不是見妳呼吸沈穩，我都怕妳醒不過來了。”
　　風茹揉揉頭道：“到底怎麽回事？”
　　風羽道：“聖皇子實際上是壹個卑鄙無恥的魔頭，他跟觀主論道時，觀主正好勘破玄關，成就元神，他見觀主成就元神，所以生出歹心，趁著觀主新成元神之際，松懈了防備，居然下毒手偷襲觀主。可憐觀主壹心向道，剛證就元神，便遭此劫，今後咱們五莊觀便與那魔頭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師妹妳要是有什麽心思，可得收下，否則師門不容。”
　　風茹越聽越是覺得奇怪，那天她明明見過觀主，為何師兄說她沒見過，還說觀主給聖皇子害了。
　　那天她確實見到聖皇子，可是觀主並沒有和聖皇子打起來，反而在念誦經文。對了那時候，長老和那些同門都很奇怪，壹個個像是對她到來視而不見。
　　她隱約覺得，師兄說的並非事情真相。
　　風茹此刻心頭很亂，便道：“師兄妳先出去，我想靜靜。”
　　風羽還想留下來照顧她，可是風茹神態堅決，故而風羽不敢強留。而且他看到師妹的眼神，居然生出壹絲敬畏，就像是見到了觀主壹般。
　　風茹並未察覺到自己眼神在風羽眼中何等異樣，她等風羽離開後，便開始默默運行玄功。
　　突然發現體內的法力出現奇怪的變化，就是她並不需要刻意煉氣，法力就會自發在體內運轉。
　　要知道煉氣是十分兇險復雜的事，壹旦有了雜念，就容易出差錯。
　　如今體內的法力居然自行運轉，比她全心全意修行時效果還要好，簡直匪夷所思。
　　她知道這種現象很奇怪，可是到底是什麽原因造成的，莫非跟觀主有關。
　　風茹只記得觀主傳給她壹道清涼之氣，可是後面發生什麽，她都不記得了。
　　她內視體內，沒有發覺別的異樣之物，只覺得自身法力在運轉時，緩慢又堅定的壹絲絲壯大。
　　“不要瞎想，妳這是凝結了法力種子。所以今後不需要刻意的打坐煉氣，法力也會日夜不停的增長。對了，這功法叫做青木長生功，最難的便是凝結法力種子這壹關，但是妳運氣好，最難的這壹關，我直接幫妳渡過了。妳也別謝我，誰叫我這個人，心底太過善良。”
　　天色已黑，風茹所居精舍的窗子已然打開，上面坐著壹個風度翩然的年輕男子，月光拂過他的額頭，泄落在地面，仿佛凝結成霜。
　　年輕男子不是別人，正是風羽口中的魔頭，山海界裏如今無人敢惹的聖皇子季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