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六十五章 壓力
文藝時代 by 睡覺會變白
2018-7-2 15:10
午夜之後,黎明之前。
天空壹層層的褪去黑暗,卻又沒有完全亮起,反而呈現出薄薄的混雜色彩,就像白水裏染了滴藍墨汁,逐漸彌漫開,籠罩著遠處的街道,近處的樓群,還有路燈下清掃的環衛工……
褚青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靠著硬實的椅背,讓兩條腿盡量的伸展,好使身體從緊張的節奏中慢慢松緩。
昨晚他接到電話後,便心知不妙,立馬跑過去。
範媽本來就睡得不踏實,然後突然發作了,肚子疼得厲害。距預產期提前了大概半個月,幸好還有些準備,跟範爸合力把她擡上簡易擔架,又背著待產包,下樓叫車。
他頭壹次感謝北京的車多人多,及時送到醫院,忙活了半宿,總算沒事,壹切平安。
“呵……”
褚青打了個哈欠,這會才覺著又困又累,起身拐進水房,擰開熱水使勁搓了把臉。也不擦,溫熱的皮膚跟空氣碰撞,舒舒地透著股涼意。習慣性地摸出煙盒,方要點火,搖搖頭,又揣回兜。
“青子!”範爸恰好從病房裏出來,喚道。
“嗯,怎麽樣?”
“還行,睡了。”他招呼褚青壹塊坐,也摸出盒煙,手頓了頓,尷尬地扔在旁邊。
褚青笑笑,問:“告訴冰冰了麽?”
“發了條短信,她這個點正睡著呢。”範爸顯得異常疲憊,道:“青子,多虧妳了,不然我壹個人真不知道咋辦。”
“都應該的。對了,醫生說讓住院麽?”
“是啊,大人小孩都有點虛,得保養壹段。”
說完這幾句,接著,兩人詭異地沈默了片刻,誰也不曉得如何繼續。太別扭了,丈母娘生孩子,準女婿幫著忙前忙後的……
嘖嘖,比較羞恥的敢腳。
“那個,名字取好了麽?”他只得找著話題。
“還沒想,不過肯定用疊字,冰冰就是疊字。”範爸提起這茬,狀態輕松了許多,笑道:“哎,妳知道冰冰的名字怎麽來的麽?”
“不知道啊,怎麽來的?”
“當初生她的時候,我跟她媽就想著,這是咱們的愛情結晶啊,名字壹定得照這個起。”範爸略微不好意思。
“那應該叫範晶晶啊?”
褚青聽著有趣,這事可能連丫頭自己都不清楚。
“對啊,壹開始真想叫晶晶來著,但覺得不太順口。後來想想,反正結晶就是冰麽,幹脆就叫冰了。”
“我名字倒沒啥講究,說是我爺爺拿本字典隨便壹翻,第壹眼瞅著個青字,結果就叫了。”他聳聳肩,表示無奈。
“青字不錯,好聽。”範爸拍拍他肩膀,問道:“哎,我看妳剛才抱小孩的動作,還挺熟練的,怎麽,以前抱過?”
褚青的眼睛忽然變得很空洞,垂了垂眸子,又擡起頭,笑道:“嗯,抱過,是個小女孩,特可愛。”
隨即望向窗外,見天光漸盛,便道:“我去買點早餐,餓死了都,您想吃什麽?”
“呃,有豆漿就買點。我就隨便了,吃什麽都行。”
“好。”
夏天的益處就是,熬夜的痛苦會減輕到最低,很多人晚晚地睡去,早早地起床,生命力活躍,妳任何時候出來,好像都不孤單。
醫院的規模很大,他離開住院區,七拐八拐地往大門走,幾個老頭老太太在空地處遛彎,穿著病號服,滿臉輕松。
附近有早點鋪子,低矮的板房,外面架口油鍋,老板正嗞拉嗞啦地炸著油條。
“有餛飩沒?”他問了句。
“有,還有包子米粥,豆漿油炸糕,您來點啥?”
“壹碗餛飩,十個包子,三個這吃,七個帶走,再來壹碗粥,壹碗豆漿,也打包。”
“好嘞!”
褚青叮囑完,跑到對面的雜貨店,砰砰敲開卷簾門,店主罵罵咧咧的,他直接甩出錢,拿了倆保溫瓶。
極為快速地吃完飯,把粥和豆漿倒裏面,又撿了幾個茶蛋,拎著返回醫院。
範媽還睡著,範爸在床邊呆坐,見了他,忙把東西接過去,道:“青子,妳也回去睡吧,累壹宿了,我自己沒事。”
褚青瞅了瞅,確實妥當了,便道:“家裏有啥需要拿的東西麽,我下午帶來。”
“呃,壹時想不起來,妳先回去,我想到了給妳打電話。”範爸道。
“那行,我這走了。”
他擺擺手,又壹次下樓。
此時天光大亮,城市蘇醒,汽車的喇叭胡亂嘈雜,十字路口停著騎自行車的上班族,虎視眈眈地盯著紅綠燈。
他順著道邊,過了兩條路口,才算找到個容易打車的地方。
“叮鈴鈴!”
剛攔了輛車,手機就響了,是女朋友。
“餵?”褚青接通,那邊卻靜悄悄的,半晌沒言語,便小心道:“丫頭?”
仍然沒動靜。
“丫頭?”
“嗚……嗚嗚……”好壹會,聽筒裏才傳來陣抽泣聲。
“怎麽還哭了?”褚青怔了怔,兩人認識以來,還是第壹次碰到她這樣子。
“我媽,我媽……嗚嗚……那麽大事,我都,我都回不去。”丫頭抽噎道,講話斷斷續續的,吐字略微不清,就像個小孩子。
“哎,這不沒啥事麽,都挺好的。”他安慰著。
“萬壹出事了呢!”丫頭提高些音量,自責又懊惱,道:“我後悔都來不及,我覺著自己可混蛋了。”
褚青特理解女朋友的心情,笑道:“這不有我呢麽,還是說,妳信不過我?”
“哼!”
範小爺肯定撇了撇嘴,道:“謝謝妳啊!”
“找打是吧,跟我還謝謝。”
“不是,我真的謝謝妳。”她特認真地道。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乖,別哭了啊,壹會還化妝呢,眼睛要腫了咋辦。”
範小爺抽了抽鼻子,慢慢止住,道:“我現在感覺壓力特大。”
“妳有什麽壓力啊?”他納悶。
“我發現,我得養活壹大家子。我媽我爸都沒工作,我弟又得花錢。”她喘了口氣,接著道:“所以我得努力工作,我壹定讓我弟念最好的學校,過最好的生活。他,他應該跟別的小孩子壹樣,不能像我似的……”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褚青緊緊抿著嘴,看前面車輛的紅尾燈忽閃忽現。
丫頭是沒有少女時代的,她十六歲就出來闖蕩,孤身在北京,無依無靠,不得不偽裝成壹副生硬堅強的姿態。
那些老師,同學,懷念的校園生活……
那些跟父母撒嬌,跟閨蜜玩耍,還有偷偷暗戀的小男生……
那些聊不完的未來夢想,數不盡的青春煩惱……
她統統都沒有。
快到家時,丫頭掛了電話,急匆匆地跑去化妝,今天還有白連夜的超量戲份等著她。
褚青嘆了口氣,拿著手機,查找到壹個號碼,又撥通。
“餵,超哥。我啊,青子。”
“哎,我這忒不好意思張嘴了,我問壹下,那個,片酬……”
“八萬是麽?”
他舔了下嘴唇,道:“超哥,妳那戲,我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