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壹章 戛納隨想（2）

　　張揚是個機場的地勤人員，家有妻兒。
　　當孩子過第壹個生日的時候，他請了壹大幫朋友吃飯，卻在開車回去的路上，不小心撞死了人，被判四年。他的妻子改嫁，並且撫養那個孩子。
　　在他出獄的幾個月前，由於表現良好，得到了三天的探親機會。但他回到家才得知，前妻又有身孕，已經把孩子送到壹個遠房親戚那裏照顧。
　　林帆是個都市白領，嬌蠻任性。
　　男朋友說要與她分手，去找另壹個女孩。她為了挽回愛情，孤身開著壹輛越野吉普，準備跑到男朋友的老家去，可根本不認識路。
　　這兩個人，就在途中相遇。
　　張揚搭林帆的車，壹起經過荒灘、戈壁、長路、驚亂與溫馨。而不知不覺中，彼此之間也生出了壹種很微妙的感覺，就像兩個孤獨的人相遇，才恍然發現，哦，原來我還有同類。
　　由於在沙漠迷路，耽擱了不少時間，張揚又急著回監獄銷假，並沒有找到自己的孩子。林帆也沒有見到自己的男友，但她看到了情人口中白色的海，那是壹片鹽湖。
　　她下車，只能在鹽湖邊痛哭。
　　壹年後，林帆和新的男友在火車站臺。對面，隔著長長的鐵軌，是張揚和他的兒子。兩人四目相對，恍如壹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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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日晚，《在路上》作為第壹部亮相的華語片，在電影宮的小廳裏舉行了首映場。
　　若非沖著投資人的名頭，以及還算有些聲望的管虎，國內記者壓根不會關註。相比之下，國外的媒體卻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占滿了前兩排的位置。
　　觀眾來的也不少，四五百人的小場子，上座率達到了九成。
　　褚青並沒特意邀請，但像劉德華、鞏俐、蒂爾達、皮埃爾這些交情不錯的家夥，亦主動前來撐臺。
　　湯唯換上了範小爺給定制的禮服，壹身湖綠色的長裙，由於國際湯的氣場尚未開發，只能走文藝小清新的路線。
　　吳秀波就簡單得多，黑西裝，黑領結，稍微有點緊的白襯衫。
　　這兩只菜鳥太過緊張，在外面讓記者拍照的時候，表情生硬，眼神木訥，完全不懂得擺Pose。待入場坐定，緊繃的肌肉才算放松了些。
　　不多時，燈光黯淡，全場安靜，大熒幕緩緩亮起。
　　湯唯和吳秀波頭回看到成片，既緊張又興奮，壹個剛剛出道，壹個混跡多年，或青澀或滄桑，而此刻在這座電影殿堂，心裏揣著的東西都情不自禁地迸發出來。
　　在片子開頭，管虎故意沒給出男主角的背景交代，只是展現他回到家中，和前妻碰面，知曉孩子去向，然後踏上旅途。
　　吳秀波蓄著薄薄的胡茬子，看起來更加落拓。他的身量不高，也很瘦，眼神中卻透著壹股坦然與堅執。這種反差，頃刻間就抓住了觀眾的情緒。
　　他表演上的天賦不算很強，完全靠自己豐富的閱歷，以至人情通達。
　　湯唯恰好相反，非常非常的有悟性，那個穿風衣系圍巾的林帆壹出來，瞬間Hold住整個畫面。
　　“怎麽樣，有什麽感覺？”
　　褚青坐在她旁邊，瞧著那雙亮晶晶的眼睛，不禁笑問。
　　“我，我……”
　　姑娘支吾了半天，楞找不出什麽形容詞。
　　“是不是很神奇，很興奮，心裏還有點小嘚瑟？”他直接給出答案。
　　湯唯偏過頭，特驚訝地道：“青哥，妳怎麽說的這麽恰當？”
　　“因為我看《蘇州河》的時候就是這樣。”他聳聳肩。
　　“……”
　　姑娘懶得理他，繼續盯著大熒幕，已經被十足的吸引。即便拋開自己的因素，這也是部很棒的電影。
　　而那些外國觀眾，更是全神貫註地，跟著張揚和林帆的旅途壹路悠蕩。看他們路過淳樸的小鎮，看他們滑稽的爭吵，看他們戒備又互相依賴，看他們在美妙的邊疆風景中前行。
　　終於，當畫面中出現大片大片的長角羊，在荒原肆意奔跑，天蒼野茫，風吹草長。
　　“哇哦！”
　　觀眾頓時沸騰起來，克制又高漲的驚呼議論。
　　“……”
　　湯唯和吳秀波對視壹眼，意在不言中。
　　這段可是實拍，在新疆的野生動物保護區，全劇組足足等了五天，都特麽快瘋掉了，就為了十多秒鐘的鏡頭。
　　當時他們倆就在路邊，真的看到了那群長角羊，殘霞落日，震撼無比。
　　而不大不小的高潮過後，男女主角便在沙漠中迷路，林帆也發現了對方是服刑人員的身份。
　　與開頭的懸念相呼應，管虎很熟練地制造了壹段緊張氣氛，又在夜晚的篝火旁，兩人的互相傾訴中自然化解。
　　可以說，《在路上》是壹部完成度很高的片子。
　　什麽叫完成度？
　　故事上，有頭有尾，邏輯貼合。形式上，畫面舒服，聲音清晰。情感上，松弛有度，表達明確。
　　說著特簡單，但相當壹部分的電影都做不到這點，明明殘缺不全還特麽自鳴得意，各種突破，各種酷炫，各種大制作……巴拉巴拉地就為了忽悠觀眾掏錢。
　　趁早死去！
　　至於這片子，如果讓賈樟柯拍，必定會悶得要死，如果讓婁燁拍，也會矯情得不行。管虎在第六代的那批人裏，算比較特殊的壹個，他從頭到尾都明白商業元素的運用，只是經常失去平衡。
　　比如說，他想拍壹部純正的小眾片，那往往會很好看，像《頭發亂了》和《西施眼》，以及後來的《殺生》《鬥牛》。
　　但是，他若想拍壹部商業作品，卻總莫名其妙地塞進壹些文藝元素，強行讓它更有內涵，結果搞得不倫不類，最典型的就是那部《痞子戲子廚子》。
　　幸好，《在路上》屬於前者。
　　能把壹部公路片拍得不悶，甚至有滋有味，對國內導演來說，絕逼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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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影不太長，約摸壹個半小時。
　　最後的五分鐘，林帆和男朋友下了火車，從對話中知道，兩人是去男方家裏，婚期已近。男人去找推車，女人在等。
　　“轟隆隆！”
　　前方，有壹列火車駛過，當車尾移開，露出了對面站臺的張揚和他的兒子。父子間做著小遊戲，其樂融融。
　　兩個人都壹轉頭，同時看到了對方。
　　吳秀波和湯唯的眼神特棒，深，且靜默，就像那兩處站臺的距離，近在咫尺，卻無法跨越。
　　“唉……”
　　全場都是壹嘆，又安靜地看著熒幕變暗，閃過壹行行的制作人員名單。
　　這個結尾，褚青和管虎討論了好久。
　　他們起初的想法，是湯唯在鹽湖邊痛哭，然後壹收，顯得幹凈利落，回味無窮。可琢磨來琢磨去，還是加了壹段戲。
　　因為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像妳昨天碰到壹個人，覺得他很有趣，也很投緣，但是，妳們可能壹輩子再也見不到了。
　　這叫天涯相逢，江湖相忘。
　　而比相忘更悲傷的，是某年某月的某壹天，妳不經意又碰到了他，卻不能上前道壹聲：“嗨，妳還好嗎？”
　　人生無奈，莫過於此。
　　《在路上》想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之前那如水般的流暢與傷感，似乎讓觀眾覺得，哦，他們倆以後不會再見到了。
　　可偏偏在結尾，管虎又無聲無息地捅了壹刀。兩人在站臺上的相望，仿若時間流轉，物是人非。
　　以至於片子放映結束，全場都淪陷在某種難以訴說的惆悵中，半分鐘內，沒有任何的響動。
　　“怎，怎麽……”
　　湯唯只覺黑壓壓壹片，心裏發慌，忍不住要回頭看。
　　“哎，別急。”
　　褚青壹把拽住她的胳膊，笑道：“再等等！”
　　“嘩嘩嘩！”
　　他話音方落，現場就像打碎了玉獅子，清脆、激蕩，而又動聽的聲音於霎時間響起。
　　沒有全體起立的大場面，更沒有瘋狂的歡呼高喊，但每個人的掌聲和臉上的愉悅，皆是無比真誠。
　　他們看到了壹部真誠的電影，縱然談不上經典，思想和手法也沒有多麽驚艷，可重要的是，自己被打動了。
　　情感共鳴，才是電影敘事之外的第二大要素。
　　當掌聲漸歇，所有的觀眾都沒離場，在等待主創們的交流采訪。而褚青見那倆貨傻乎乎的樣子，連忙喚道：“快上去，別楞著！”
　　“啊？哦！”
　　湯唯和吳秀波反應過來，精神還很恍惚地走到臺前。程穎比他們淡定多了，特大氣地戳在旁邊，準備翻譯。
　　褚青沒湊熱鬧，只坐在臺下，瞧著男女主角被記者包圍，心裏特欣慰。
　　“嘿，褚！”
　　趁著身側無人，皮埃爾·裏斯安擰著胖胖的身子湊了過來，笑道：“恭喜妳，妳又帶來了壹部優秀的作品。”
　　“皮埃爾，我總覺著很抱歉。”
　　他十分不好意思，電影代表是當了，嫡系的小竈也吃了，但是沒幹事啊！劃拉了大半年，結果就推薦那麽壹部，還特麽是自己投資的。
　　“哈哈，不必介懷！”
　　老頭兒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好電影可遇不可求，不能以數量去衡量，我相信妳的眼光和專業精神。”
　　“托妳的福，希望明年會好些。”
　　褚青也笑道，隨意瞄了眼臺前，又問：“對了，妳等下有沒有時間？”
　　“我大概有壹個小時的空閑，妳有事？”皮埃爾奇怪道。
　　“嗯，想了解壹下法國的電影基金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