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阿強

　　褚青很羨慕搭檔林迪安，也就是演迪路的那位，因為他只需要穿壹件襯衫加西裝就OK，不像自己，捂得像個肉粽。
　　在香港拍了好幾部戲，除了《愛君如夢》，其余的都有動作指導。而這貨發現，幹武行的那些人，從李小龍時代開始算，到成家班、洪家班、劉家班等等，雖然整體顏值慘不忍睹，可總有幾個名為別人家孩子的物種存在。
　　《壹碌蔗》的董瑋就算壹位，林迪安無疑也算，挺有那種孤梟的氣質。
　　這會，兩人正坐在車裏等待開拍。天氣熱，又不能打空調，壹層層的細汗往外冒，化好妝沒過十分鐘就得補壹次。
　　說實在的，林迪安很瞧不上褚青那身打扮，整得跟二次元神父似的，隨時都能從袍子底下摸出兩把大左輪，啪啪爆頭。
　　這感覺很復雜，非要用簡單的詞匯形容，那就壹個字：高。
　　高到不像配角，高到不像個馬仔，高到所有人都認為，這貨等會就要裝逼控場了。
　　又過了幾分鐘，兩人第二次補妝後，總算開始拍攝。
　　內容很簡單，就是韓琛在樓上跟泰國佬談生意，迪路和阿強守在外面，等著去碼頭取貨。警方則部署完畢，準備壹舉拿下。
　　這段是雙機拍，壹臺機器架在車頭，拍兩人特寫，另壹臺戳在路邊，斜向著寵物店門口，拍那對假裝情侶的便衣警察。
　　“各人員就位！”
　　“Action！”
　　鏡頭立即對準褚青，拉了個大大的近景，就見他肩膀忽地往下壹收，脖子稍稍前伸，整個人頓時矮了幾分。
　　“嗯？”
　　全場人都壹怔。
　　畫風轉變得太快，讓大家有點蒙，尤其是坐在旁邊的林迪安，他瞧得特清楚：那人就像壹件被針紮漏的充氣物，順著孔洞，哧哧地縮癟。
　　如果說之前的高，眾人都覺著很微妙，並且有所期待，那此刻的矮，卻有點出乎意料。他若仗著自身優勢，保準能把阿強捏塑成壹個極具層次感的形象。
　　但他偏偏走了相反路線，這壹矮，整個氣場全沒了，此時再看那身黑衣，就像莽漢穿著華服，特不搭調，從頭到尾就透出倆字：
　　粗暴！
　　緊接著，褚青的頭往左偏了偏，把視線的角度，由眸子正中，移到了眼角邊緣，斜斜地瞥著那倆警察。
　　用眼角看人，要麽有病，要麽自大，要麽偷窺，要麽害怕。
　　而他，就是有病。
　　因為那眼神中沒有任何的意味，就是直接，直接到沒經過大腦，沒經過思考，甚至沒經過神經，只是最原始的反應：
　　“餵，有兩個家夥在盯著我！”他啞著嗓子道。
　　林迪安跟他搭戲，搭得心裏直發毛，連忙往左右掃了掃，莫名其妙道：“哪兩個家夥在盯著妳？”
　　“那兩個家夥啊！”
　　“哪有人盯著妳啊？”
　　“那兩個！抱在壹塊那兩個！”他提高音量，伸手指了指。
　　“人家在親熱嘛，盯著妳？妳明星啊！”林迪安啐了壹口，鄙視道。
　　話音方落，就見對方咣地推開車門，探身出去，兩條大長腿壹落地，幾步走到攝影機近前，把腦袋壹伸。
　　整張正臉，直勾勾地對著鏡頭，眼睛特黑亮，沒半點雜質，喊道：“餵！妳們兩個，盯著我幹什麽？”
　　“……”
　　林迪安是真慌了，完全不曉得怎麽辦，下意識看向劉偉強，見導演做了個拉的動作。也虧得他反應快，趕緊下車，使勁拍了下褚青的後背，罵道：“妳又發什麽神經？回去！”
　　說著，拽著他胳膊，拖到車門處，硬給塞回了座位。
　　“Cut！過！”
　　劉偉強猶豫片刻，方喊了停，心裏卻暗罵：妳個撲街仔！
　　作為導演，他屬於壹板壹眼的那種，不太鼓勵演員即興發揮，可對褚青這貨，他還真有點沒轍。
　　上次的《愛君如夢》便是如此，丫扭得跟條蛇精似的，就是讓人覺得，如果不用這場戲，或者刪改了，簡直是特麽犯罪！
　　結果好嘛，這次又變本加厲，徹底撒歡了，自己怎麽舒服怎麽來，偏偏效果還超級屌。
　　劉偉強確實沒想到，褚青會用這麽壹種方式來詮釋角色。
　　阿強比較大眾化的印象，就是蠢，萌，無能，搞笑，甚至還有點猥瑣。可他卻挑了壹個特冷門的因素，加以補足，填充，使之無限立體，最後大旗桿子壹樣，砰地戳在那兒。
　　這個因素就是：直接。
　　阿強是壹根筋的腦袋，什麽叫壹根筋？
　　他覺得那倆人在看自己，那就肯定是在看自己。
　　他覺得這妞兒不漂亮，那就肯定不漂亮。
　　他覺得陳永仁是兄弟，那就肯定是兄弟。
　　這就是阿強生存的整套價值觀，絕對不容懷疑，不容改變，不容妥協。
　　……
　　次日晚，劉偉強工作室。
　　劇組三巨頭正圍在桌子前看壹個影像片段，裏面是褚青昨天拍的戲份，很短，只有幾十秒。
　　“怎麽樣？”
　　放完後，劉偉強擡頭，問那兩位小夥伴。
　　麥兆輝聳聳肩，道：“同意妳的看法。”
　　“我也同意。”莊文強接道。
　　“拜托！我要的是具體意見！”導演明顯不爽，皺眉道。
　　“呃……”
　　麥兆輝支吾壹聲，卻沒搭茬。
　　話說褚青以壹種出人意料的方式Hold住全場後，劉偉強便覺著特糾結。
　　阿強在劇本裏的戲份不是很多，僅在幫陳永仁逃走的時候，才有壹段拿得出手的高潮戲，其余的，全是零碎的龍套片段。
　　而這本子寫完後，三巨頭都很滿意，認為邏輯嚴謹，構架合理，算此生的智慧巔峰了。
　　但是咧，他們好死不死的，又找來了褚青演阿強。
　　就他那種神經質的，不帶壹點遮掩，將角色的皮肉剖開，讓整顆心臟都咣咣呈現於眼前的詮釋方式，頓時就令劉偉強發現了壹處Bug：
　　阿強這麽個絕對聽從於韓琛的頭馬，為毛會為了陳永仁而背叛老大，甚至還為其遮掩臥底的真實身份？
　　若按劇本的說法，勉強可以找出邏輯關系，因為他傻嘛！講義氣嘛！
　　而現在呢，以褚青的角色塑造程度，卻KO了這種山寨的真相，顯得特牽強，屬於觀眾怎麽繞都繞不過去的漏洞。
　　於是乎，問題就來了：是撇掉褚青的表演，按照原劇本拍，還是保留他的表演，改動劇本，讓結構更合理。
　　說白了，就是還需要壹段鋪墊，使得阿強為陳永仁擋刀的情節，更值得信服。
　　其實臨時改劇本，香港電影很常見的，但《無間道》畢竟是超大制作，無論投資方還是劇組，全都走在懸崖邊上，誰敢妄動？萬壹賠了呢？
　　就連梁朝偉，他起初對陳永仁的想法，是加些笑容，多點樂觀積極的東西，後來不敢冒險，還是走灰暗頹廢的保險路線。
　　誰像那個貨，才不管什麽保險不保險，上來就撒歡。
　　愁啊！
　　三人壹根壹根地抽煙，很快，小屋子裏便白霧繚繞，跟福祿壽地三仙似的。
　　“撲哧！”
　　好半晌，莊文強忽地壹樂，隨後愈加控制不住，笑得更大聲。
　　“妳搞咩啊？”劉偉強奇道。
　　“沒有，我就是想起壹件事情。”
　　“什麽？”麥兆輝問道。
　　“這部戲開始的預算是三千萬吧？”
　　“是啊！”
　　“後來青仔又投了六百萬，不就是為這部戲更精良，更精彩麽？”
　　莊文強真心覺著滑稽，便道：“那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麽還在這裏煩？”
　　“……”
　　壹時沈默，過了會兒，麥兆輝也忍不住樂出聲，緊接著是劉偉強。
　　人家是投資人之壹，為了保證質量才追加的錢，結果現在有更好的想法，卻為了怕賠錢而猶豫……
　　簡直了！
　　這就是層窗戶紙，既然捅破了，點子立馬就來。
　　莊文強琢磨了琢磨，先道：“其實很容易，加段兩人的交情認證就OK。”
　　“怎麽加？壹起打架？坐牢？泡妞？”麥兆輝問道。
　　“不不，太老套，從阿強的性格入手，寫他為什麽挺阿仁。”劉偉強給了個大概思路。
　　“Good！我有些想法了。”
　　莊文強眼睛壹亮，忙道：“我馬上回去，明天就能趕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