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勇闖水月大陣

　　水王水後恢復的速度比江離的預料還要慢些。
　　這已經是第七天的夜晚。采采知道，今天應該是最後的壹晚了。過了今夜，父母的元氣就會全復，“水之鑒”的召喚壹旦開始，形勢將無可挽回。
　　“真的要那麽做嗎？”采采心中不能沒有猶豫。自己既然沒有辦法阻止父母，那只有借助外力。打開大門，讓有窮的人進來，讓他們用力量“說服”父母。這樣做的結果，她采采將會成為水族最大的叛徒！可這不是采采猶豫的原因。她不怕成為眾人眼中的叛徒，她怕的是有莘不破完全控制住局面以後，會怎麽樣對待族人。
　　以前她對有莘不破等人的友善態度很有信心，可水後的話卻讓她懷疑起自己的判斷：“采采！不要相信壹廂情願的和善！平原的人不會放過我們的，因為我們手中握有覆滅他們的力量！”
　　然而不管怎麽樣，采采還是想出去和有莘不破等再談壹談。她假傳命令讓蘿蘫去把河伯東郭馮夷替代下來，讓河伯去尋找那個壹直不知潛伏在哪裏的雒靈，兩人中計以後，采采才匆匆往湖口趕去。
　　“到了。”她噓了口氣，東郭馮夷果然不在，只剩下蘿蘫。
　　“什麽？公主妳要出去？”
　　“是。妳不要攔著我。”
　　“不行！水王有令……”
　　“姨姆！”采采的語氣中充滿了堅決，“我們在小相柳湖十六年，為的是什麽！不就是為了制止族人那不可能成功的妄想嗎？”
　　“這些我不知道。”蘿蘫說，“無陸計劃的後果，不是我敢去預測的。但我相信水後——不管是十六年前她率領我們離開，還是今天她率領我們回來，我都相信她。采采，回去吧，不要讓我難做。”
　　采采嘆了壹口氣。原來壹開始她就有硬闖的準備了。她雙手交叉：“蘭花沐！”
　　水流結成蘭花形狀，把蘿蘫困住了。蘿蘫大驚道：“小公主，妳要幹什麽！快放開我！水王知道會責罵妳的！”
　　“蘿蘫姨姆，對不起。”說完這句話，采采匆匆向湖口漂去。
　　眼見就要出湖界，背後壹個聲音悠悠吟道：“蘭花沐。”
　　壹聽到這個聲音，采采心裏壹顫。“媽媽！”采采呼道，見到水後，她知道自己硬闖出去的想法已經行不通了。“媽媽，妳讓我出去。至少我要和有莘他們再談談。”
　　“采采，妳怎麽還是不懂！”水後神色堅定有如鐵石，“他們過去對妳和善，是因為不知道我族握有水漫天下的法力。現在他們卻連無陸計劃也知道了。只要我們存在壹天，平原上的民族就會食不安寢不寧！妳難道以為他們解除我們武力之後，還會留下我們的性命嗎？”采采壹陣顫抖，水後繼續道：“只要留下哪怕壹點血脈，我們的仇恨和力量也可能再次覺醒，對他們來說要壹勞永逸，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我們壹族殺個幹凈！”
　　采采顫聲道：“可是當年您不是……”
　　“當年我那樣做，是因為我知道憑我們的力量根本無法成事！”
　　“那現在呢？現在難道就行了嗎？”
　　水後無語，過了壹會道：“或許行。”
　　“就為了這個或許，把全族的性命都押上？”
　　“采采，妳怎麽這麽對我說話！”
　　“對不起，媽媽。”采采抽泣說，“可是這件事關乎全族生死。”
　　“可是，采采。”水後說，“難道我們還有選擇嗎？”
　　“媽媽……”
　　“不要再說了！”水後的語氣變得堅毅起來，“今天如果不是來了壹個重要的客人，我提前出關，差點就讓妳的胡鬧得逞。”
　　“重要的客人？”
　　“西北方來的客人。”
　　采采奇道：“我們這裏已經是邊陲了，西邊還有民族存在嗎？”
　　“這件事妳就不用知道了。從現在開始到整個無陸計劃成功，妳都給我老老實實地待在碧水水晶裏！”
　　采采驚道：“媽媽，妳要把我關起來？”
　　“妳對平原上的人心存幻想，讓妳參加計劃只能壞事！”
　　“不！媽媽，我不要……”壹股陰力襲來，采采四肢壹陣冰冷，再也說不出話來。
　　月圓如盤，月涼如水。天地間壹片靜謐。
　　“當！”師韶的瑟弦斷了壹根。龍爪禿鷹目視蒼穹，壹飛沖天。桑谷雋在九地之下被地動喚醒。騶吾警惕地昂起頭從“壹品居”躥了出來，打翻了壹缽熱湯。
　　“終於來了。”江離心道。七香車騰空而起，飛下雪山。大相柳湖湖口，有窮商隊的其他幾個首領早已會齊。
　　有莘不破問江離道：“功力都恢復了嗎？”
　　江離淡淡壹笑。
　　羋壓突然叫道：“看！”
　　眾人壹齊望去，大相柳湖的上空，映出壹幅壯觀的景象：月色和湖光交相輝映，就如湖上懸浮著萬千面鏡子，把月光無窮無盡地反射下去，水月相射中，兩個巨大的身影浮現出來——胸部以上是水王水後的赤裸裸的人身，胸部以下卻是兩條巨蟒的蛇尾。巨大的蛇尾盤繞在壹起，不斷地扭動摩擦，竟然是在半空中肆無忌憚地交尾！
　　羋壓見識有限，不知這是蛇類交合的場景，說：“這是什麽？”桑谷雋忙走上壹步擋住不讓他看，罵道：“無恥！”
　　羿令符哼了壹聲，取箭拉弓，嗖地就是壹箭，但壹碰到籠罩大相柳湖的水月大陣，馬上被反彈回來。他輕揮落日弓，把反射回來的箭撥開，道：“看來水月陣的威力還在。”
　　有莘不破道：“按原計劃行動吧。江離，妳來安排人手。”
　　江離道：“看他們這舉動，召喚‘水之鑒’的儀式用的乃是男女交歡的巫舞淫祀。按照獨蘇兒前輩的說法，這陣法現在應該有三個破綻。但我們能否在他們召喚出‘水之鑒’之前成功找到天、地、人三門並攻進去卻是壹大問題。為了拖延他們召喚的進度，必須有壹位高手坐鎮陣外，發出平和的力量幹擾這淫祭的進行。”
　　師韶微笑道：“如果心宗宗主肯出手，以她無所不至的心力當能令這淫祭半途而廢。我的《清心曲》雖然有些藥不對癥，卻也能大大延緩他們的進度。”
　　江離又道：“破壞召喚有兩個辦法。第壹是釜底抽薪，從地門或人門攻入內部，瓦解水族的祭典，這可能會遇到死命抵抗。第二就是打破天門，直接攻擊處於召喚中的水王水後。我們必須雙管齊下，兩方面都有所準備。因此湖口另需要壹個高手坐鎮——壹旦我們破了水月陣的反射之力，就馬上攻擊水王水後。這需要極迅疾的行動力，要辦成這件事情，自然非羿兄不可。”
　　羿令符點了點頭，算是接令。
　　江離問道：“妳要用什麽箭對付他們？”
　　羿令符道：“水火相克，對付他們自然是用祝融之羽。”
　　江離道：“這兩人非同小可，雖然他們會把全部精力全放在召喚‘水之鑒’上，如果我們破陣成功，妳乘虛而入自然可以壹擊而中，但我怕‘祝融之羽’還是難以壹擊功成！”
　　羿令符沈吟不語。羋壓搶道：“那就加上我的重黎之火！”羿令符點了點頭。
　　江離本來就有這個意思，卻怕羋壓又因為不讓他沖鋒而鬧意見，當下道：“好！接下來就是天、地、人三門。如果我們知道三門的位置，集中兵力攻打自然最好。但現在第壹步卻是要確定三門的所在。因此分頭行動勝算更高。反正水族內部除了水王水後之外，再沒有足以和我們三個抗衡的高手，我們不怕被他們各個擊破。”
　　桑谷雋道：“我找地門。上次我曾侵入地門，雖然他們可能會調整陣形，不過應該還是能夠找到蛛絲馬跡。”
　　江離點頭道：“好。那我去尋找天門。不破，妳尋找人門去。”
　　有莘不破道：“怎麽找？”
　　江離道：“那我怎麽知道。好了，部署結束，大家行動吧。”招呼了七香車，徑向天空飛去。
　　桑谷雋笑道：“有莘臺侯大人，妳慢慢琢磨吧，其實妳動不動手無所謂，等我和江離把陣法破了，妳再進來撿現成就行。”
　　有莘不破壹聽大怒，桑谷雋卻已微笑著沈入地面。
　　羋壓突然憤憤道：“糟糕！我上當了。”
　　有莘不破道：“什麽上當？”
　　“上江離哥哥的當！這樣壹來，我豈不是又要待在壹旁看熱鬧？不破哥哥，我們換壹下好不好。”
　　有莘不破道：“換？妳知道人門在哪裏嗎？”
　　羋壓吐了吐舌頭，說：“不知道。算了，我還是等著幫羿哥哥提煉重黎之精，到頭還有壹份功勞。不破哥哥，妳這回要是找不到人門，可就糗大了。不過至少妳名義上是我們這群人的首領，無論我們做什麽，到頭來都會算上妳的功勞的。”
　　有莘不破怒道：“臭小子胡說八道！好好看妳不破大哥的手段吧！我壹定會第壹個進那個水月破爛陣的！”舉足向湖口走去，走了兩步，回頭問羿令符道：“老大……”
　　“別問我。”羿令符道，“我對這個陣法也是壹頭霧水。”
　　有莘不破轉頭看師韶，師韶沒有眼睛，卻仿佛能夠感受到有莘不破的眼光，笑道：“我有個預感，妳會第壹個破陣。”卻沒提供半點有實質性幫助的信息，並慢慢向湖外的壹座雪山走去。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有莘不破不再廢話，發足絕塵而去。
　　羋壓擡頭看了看大相柳湖上空那兩個山嶽般高大的人影交尾，突然想起了什麽，腹部壹熱，臉不禁紅了。
　　羿令符道：“別亂看！好好提煉重黎之精去！”
　　羋壓點了點頭，不再看那暴露在天空中的淫亂場面，但心中卻怎麽也靜不下來。他今年才虛歲十六，從小家教甚嚴，此時情竇初開，被那交歡場面引動了欲火，非但無法平息，反而越燒越烈，腹下有如火燒，雙頰如貼炮烙。就在這時，壹個小丘上傳來壹陣竽聲，音律中正平和，樂而不亂，哀而不傷。羋壓壹聽，心中才慢慢靜了下來。
　　羿令符舉目望去，半空中的交尾果然在竽聲響起之後出現窒滯。
　　桑谷雋闖過壹次地門，輕車熟路。雖然水後用了挪移大法把地門的方向修改了，但臨時改弦更張，終究無法做到無跡可尋。沒多久就讓精通地行之術的桑谷雋找到門路。
　　桑谷雋大喜，直闖進去。地門後面布滿土偶幻象，卻半點也沒能阻住桑谷雋的步伐。周圍的泥土越來越硬，桑谷雋知道地門最後壹道關口近了，往最堅硬的地方潛去，用力壹沖，果然眼前壹亮：“哈哈，我還不是第壹個？”
　　他心中得意，心想江離多半也不可能那麽快找到天門，有莘不破更不可能比自己快！但眼睛才適應了光亮，不由暗叫壹聲苦：踏在自己腳下的，竟然是壹片沙漠。
　　“這會丟臉丟大了。”桑谷雋自言自語道，“地門沒找到也就算了，居然還走錯了路！”
　　正自懊喪，空中壹個聲音道：“妳沒走錯路啊。不過這麽快就到這裏，倒真是嚇了我壹跳。”
　　桑谷雋聞聲擡頭，兩人壹照面，壹齊叫道：“是妳！”
　　出現在桑谷雋眼前的，竟然是在“五行地獄”和毒火雀池兩度遇見的那個女孩子。在五行地獄的時候，桑谷雋看見的只是壹個折射了的幻影，但當時已經為她的颯爽英姿所傾倒；之後在毒火雀池相遇，這個女孩子問了他幾個問題，當時他心情極為復雜，竟訥訥不能回答。他隨有窮商隊西來，其中壹個目的就是為了尋找這個兩度相見卻兩次錯失的女孩子，誰知道竟然在這裏遇見。
　　“妳，妳怎麽會在這裏？”如果有莘不破聽見桑谷雋此刻結結巴巴的聲音，非惡毒地譏笑他不可。
　　“我為什麽不能在這裏啊？”風中的少女笑道，“沒想到這麽快就遇到妳了，看來要壞水族大事的就是妳們壹夥了？很好，很好，我還想辦完這邊的事情去巴國找妳們，看來不用了。”
　　桑谷雋又驚又喜：“妳要來找我們？”
　　少女笑道：“雖然我們在毒火雀池只是匆匆壹會，但我主人聽我轉述之後，對妳們都很有興趣哩。”
　　“主人？”桑谷雋不由得壹怔。這個少女風度甚佳，怎麽看都不像是奴隸之流。
　　“對了，妳叫什麽名字？”少女問。
　　“啊，我叫桑谷雋！”桑谷雋想起有莘不破在屢屢笑話他之余老說“下次見面記得要問問對方的名字”，沒想到真見了面還是由對方先開了口，忙問道，“妳呢？妳叫什麽名字？”
　　“嗯，我叫燕其羽。”
　　“燕其羽……好名字。”
　　“我可不覺得有什麽好的。”燕其羽說，“那天和妳在壹起的，還有壹個背著大弓回答我話的，壹個拿著把大刀的，壹個長得很漂亮的小夥子，還有壹個很清雅的大姑娘，哦，對了，還有幾個老的。都是妳的夥伴嗎？”
　　桑谷雋老老實實道：“年紀比較大的是我的長輩，其中壹位是我父親。年紀比較輕的都是我的夥伴。背弓箭那個叫羿令符，拿刀那個叫有莘不破，長得很漂亮那個叫江離，那個大姑娘叫雒靈。還有壹個昏迷的小孩子不知道妳看到沒，叫做羋壓。”
　　燕其羽笑道：“妳這人真有趣，跟我報家譜麽？”
　　桑谷雋臉上壹紅。
　　燕其羽又道：“妳來闖地門，怎麽幹說話不做事？”
　　桑谷雋壹楞，笑道：“也是。這裏真的就是地門嗎？”
　　燕其羽壹指，說：“其實妳已經過了地門了。這裏算是地門後面的陣勢。過了那個山崖，妳就能看見湖水了。”
　　桑谷雋道：“這樣啊。謝謝妳指點。對了，妳住在這附近嗎？”
　　“不是。我住在天山天池附近。今天來這裏是為了辦點事情。”
　　桑谷雋知道了對方的住址，心中狂喜，又道：“那妳會在這裏待到什麽時候？”
　　燕其羽笑道：“辦完事情就走，應該不會很久。”
　　“這樣啊。我有點很重要的事情得先去辦完。辦完後我們再見個面好不好？”
　　燕其羽笑道：“只怕不行。”
　　桑谷雋道：“那我以後再到天山拜訪妳，好不好？”
　　燕其羽微笑不語。
　　桑谷雋喜道：“那就這樣定了，我先去辦事。”就往燕其羽所指的那個山崖走去，突然腳下壹飄，竟然被壹股狂風卷了起來。
　　那風不像有莘不破施展的“大旋風斬”，竟然像是天然的龍卷風，壹開始他還以為是突變的自然現象，被卷上半空後轉了個頭昏腦漲，壹眼瞥見燕其羽盯著自己冷笑，明白了什麽，大叫道：“燕姑娘！這風……難道是妳？”
　　燕其羽冷冷道：“當然是我。”
　　“為什麽？”
　　“為什麽？”燕其羽失笑道，“妳這個人真有意思。妳來地門闖關，我在這裏守關，妳居然還問我為什麽？”
　　桑谷雋腦袋轟的壹聲，大罵自己色迷心竅。然而還是不願意和燕其羽對敵，大聲說：“燕姑娘，妳為什麽要幫溯流伯川他們？他們要水漫天下妳知道嗎？”
　　“那關我什麽事？”
　　桑谷雋壹聽頓時語塞。
　　燕其羽道：“妳乖乖束手就擒，我辦完事情好早點回去。”
　　桑谷雋大聲道：“不行！我決不能讓這什麽‘無陸計劃’成功！那會害死很多人的。我的故鄉巴國是個盆地，這個計劃壹旦成功，第壹個要亡國的就是我們巴國。”
　　“亡國就亡國，與我何關？”
　　桑谷雋心中壹凜，心想自己對她雖然大有好感，但那只是壹廂情願的戀慕，現在處於非常時期，必須先把正事辦完。於是他高聲道：“燕姑娘，妳快放我下來，不然我可要出手了！”
　　燕其羽笑道：“妳以為自己還出得了手嗎？”
　　桑谷雋被狂風卷在半空無可借力，正要召喚幻蝶，只聽燕其羽道：“這風是壹瞬三十轉，妳居然若無其事，看來太小看妳了。咄！大漠飛沙，壹瞬三百轉！起！”
　　旋轉風速突然變成原來的十倍！在強大的旋轉中心，桑谷雋只覺得連血肉骨頭都要往外散！心中大驚，忙用“千斤墜”，身體的外表裹了壹層巖皮，利用重力向下急墜。燕其羽冷然道：“進了我的風輪，若還讓妳出去，我‘燕其羽’三個字倒過來寫！”手壹揮，壹股風倒卷而起，竟然把桑谷雋的千斤重力托住了。再壹揮，劈出連綿不斷的風刃。這風刃比起有莘不破的刀罡來毫不遜色，加上旋風的助力，不多時就把桑谷雋的護體巖層劈得七零八落。燕其羽的手再壹次擡起，又是三十六把風刃，卻壹把把斬向桑谷雋的咽喉。桑谷雋大駭。他身陷風輪之中，非但緩不出手來招呼幻獸，更無法借用大地之力，於是豎起手用土之鎧甲硬擋，沒擋得幾下，兩手便幾欲折斷。
　　燕其羽笑道：“我這風刃用的不是自己的力量，乃是天地所賦予的煞氣。只要有陰陽之氣就有風，有風處風刃便無所不在，看妳怎麽擋？試試我的天罡螺旋刀！”
　　桑谷雋只覺得壹股淩厲的氣息從腳下襲來，向下壹望，不看還好，壹看之下駭得魂飛魄散：鋒芒比方才的風刃更厲害的螺旋形風刀，正沿著暴風席卷而上。桑谷雋心中微微顫抖著：“難道今天就是我桑谷雋的死期？沒想到我會死在她的手上！”
　　這壹瞬間他忽然覺得，自己這壹輩子活得太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