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翼折

　　“玄鳥……”
　　江離眺望東方，他雖然沒法透過重重墻壁看到前方戰事，卻仍能想象到鳳凰的雄姿。
　　燕其羽也停住風，回頭東顧。
　　水族壹役之後她回到天山，仇皇曾告訴她：在大相柳湖上空令她敬畏的，正是守護東方商人的始祖神獸——玄鳥。
　　“有莘不破……妳終於還是醒了。”她只為那位對她不甚重要的友人猶豫了壹下，便依著迷榖手鐲的指示直沖了下去。下面是大夏王宮壹個偏僻的所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根本就沒人能夠阻止她！風裹著她撞破了屋頂，闖了進去。
　　屋內壹片淩亂，正在死命相搏的兩個人見到她來，同時吃了壹驚。
　　馬蹄仿佛也能感應到玄鳥，然而他根本沒考慮到這些事情，用完大餐之後便匆匆追上了阿三等三人。
　　“弟弟！”馬尾第壹個發現了他。
　　阿三也大感奇怪：“馬蹄兄弟，妳……”
　　“那人突然死掉了，我估計是重病發作。”馬蹄輕輕壹句話帶了過去，說道，“別說那麽多了，快跟我來！”
　　“去哪裏？”
　　“別多問，跟我來就是了。”
　　“馬蹄兄弟，怎麽又向東南走去？”
　　“因為那裏有出口！”馬蹄壹邊跑壹邊回答著。
　　“出口？”
　　“嗯，也許羿令……那個……羿臺侯也在那裏也說不定。”
　　“什麽？”
　　“總之別問那麽多，相信我就是。”
　　烏懸的出現讓馬蹄警惕了許多。他覺得石雁的秘密有可能已經被人察覺，因此到了東南坊間之後並不直接前往，而是兜了個圈子，要從遠處窺望清楚再伺機行動。哪知壹看之下，幾個人都呆住了：剛才還好端端的壹座房子，轉眼間竟然變成了壹堆瓦礫！
　　“這……這是怎麽回事啊。”
　　馬蹄道：“壹定發生過戰鬥之類的事情。”他眼力遠勝其他三人，遠遠察看了壹會斷壁殘垣的景況，說道，“多半是高手幹的。或許他們已經找到臺侯了。”
　　阿三驚道：“什麽？”
　　“沒辦法了。”馬蹄道，“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只能想辦法自保了。營救臺侯的事情只能交給東方的大援。”
　　阿三心中壹陣迷茫，他來這裏本來就是要來赴難的，只因為想著或許能在營救羿令符的事情上出壹分力，因此便沒有沖入九鼎宮外負隅頑抗的行列之中。哪知到頭來還是什麽也沒做成。
　　馬蹄道：“現在我有兩條路，壹是偷出城外去，二是找到壹個地方躲起來，等風聲過後再……”
　　“不。”阿三搖頭道，“我要到九鼎宮去。”
　　馬蹄駭然道：“九鼎宮？妳去那裏幹什麽？”
　　阿三道：“去找我的兄弟。”
　　“妳這是去送死！”
　　“我來夏都，本就是來送死的。”
　　聽了這句話，馬蹄大罵這人死蠢。
　　阿三對老不死道：“老兄，妳……”
　　“我陪妳去。”
　　“妳沒這個必要。那些都是我的兄弟……”
　　“妳本來也沒這個必要的。”老不死說：“臺侯不是讓妳隨大隊東歸的嗎？”
　　“那是我的恥辱！”阿三道：“所有被選入那小谷的人裏面，只有我壹個東歸……我不能回去，回去了我也沒法做人！”
　　“那我還是陪妳去吧。”老不死仿佛想起了壹百年前的情景：“我當年也是像妳們壹樣精壯的小夥子呢！我也有我的戰友，現在他們已經死得壹個不剩了，只剩下我壹個人，也不知為什麽會留在這世界上。”
　　“那妳……”
　　老不死道：“其實我很早以前就很想結束掉這半死不活的老命了。只是壹直沒有勇氣，也沒有個名目。讓我上吊自殺？那多沒出息啊，怎麽說我壹百年前也是個勇士呢！現在好了，可以做壹件聽起來很厲害的事情。”
　　看著他們兩個，馬蹄突然間像被什麽東西觸動了：“他這不是蠢，而是……”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是什麽，只是隱隱覺得那東西自己沒有。
　　“馬蹄兄弟，”阿三取出壹顆明珠來，“這是我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了，是有莘臺侯送給我的，我已經用不上了，妳拿著吧。這些日子妳幫了很多忙，謝謝。”
　　馬蹄拿著那明珠，低著頭，也不知為什麽，他忽然不想讓這兩個人白白去送死了。難道是因為自己不知不覺中真把他們當成朋友了？
　　“其實，還有壹件事情妳們應該做的。”馬蹄說。
　　“我們應該做的？什麽事情？”
　　馬蹄道：“在九鼎宮外，我看見弟兄們的屍首散亂得滿地都是……”
　　壹提起這個，阿三捶胸頓足道：“我……我也看見了！”
　　馬蹄道：“夏人不會善待他們的，所以我們得想辦法去把他們的屍首搶出來，好好安葬。”
　　阿三道：“怎麽搶出來呢？”
　　馬蹄搖頭道：“我不知道。而且我和哥哥還有另外壹件緊要的事情去做，所以這件事情只能靠妳們倆了。”
　　阿三道：“妳有什麽緊要事情啊？”
　　“我要想辦法把我們見到的事情去通知有莘臺侯啊。”馬蹄道，“也許能對營救羿臺侯起到什麽作用。”
　　阿三馬上道：“不錯！這件事情的確很重要。”
　　馬蹄道：“至於搶兄弟們遺體的事情……”
　　老不死搶著道：“就交給我們吧。”
　　“可這件事情很危險啊。”
　　阿三毅然道：“最多再添上兩具屍首就是了。”
　　看著他們兩人離開的背影，馬蹄喃喃道：“這兩個人怎麽也做不成大事吧。不過……我認他們做朋友。”他笑了笑，對馬尾道，“哥哥，我今天好像做了壹件好事啊，真是奇怪。”
　　“有什麽奇怪的？”
　　“不知道。”馬蹄道，“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以為自己會是個壞人的。我拜了兩個師父，壹個是靖歆，壹個是都雄魁，這兩人壹個比壹個壞，而且他們背後的門派好像也沒什麽好名聲。”
　　“哦。”馬尾應了壹聲，其實他聽不懂。
　　“哥哥，妳說我以後要不要試著做壹個好人？”馬尾還沒回答，馬蹄就自己否定了，“算了，看祝融火巫給他的弟子立下的那麽多條條框框，做個好人多半很麻煩。我還是……嘿！管他好人壞人，就憑著我高興做就是了。”
　　“嗯。”馬尾又應了壹聲，也不知到底是聽懂了沒有。
　　大夏王宮的壹個偏僻院落中。
　　桑谷雋本來已經占盡上風。
　　妹喜這些年來養尊處優，大夏王又對她千依百順，凡是有利於她增進修為的奇珍異寶不知道為她搜刮了多少，甚至連最純凈的天蠶絲也設計為她弄到手，又有都雄魁在旁明著幫忙吹捧，實則有心導她入歧途，謀害桑谷馨抽絲剝繭的主意其實就是他出的。妹喜自己覺得功力日進，以為自己得到天蠶絲袍等異寶之助後已能與四大宗師並駕齊驅。富貴無極的她竟然忘記了：心宗追求的本來就是舍棄所有羈絆靈魂的壹切，以達到絕對的自由，到達終極境界的時候連身體——甚至這個世界都要舍棄掉，何況是身外之寶？當她自以為漸漸接近心宗大道的時候，其實卻是在迷失自我。
　　不過此時此境，千辛萬苦得來的天蠶絲袍終於還是派上了用場，虎魄的精金之芒雖然號稱無堅不摧，但要刺破凝聚著桑谷馨生命精華的天蠶絲袍終究不是易事。
　　桑谷雋站在旁邊，心情復雜無比：既希望馬上置妹喜於死命，又有些不忍大姐的遺物受損。躲在天蠶絲袍光華之內的妹喜比他更難過，雖然暫時躲過了被虎魄兵解的危機，可誰知道這天蠶絲袍還能支持多久！她的心神壹直因死亡的壓迫而不能鎮定下來，直到屋頂被風刃擊破。
　　“燕姑娘！”由於躲在天蠶絲袍後面，妹喜壹時間看不清周遭的變化，但卻聽見了桑谷雋的壹聲驚呼。
　　燕其羽匆忙地搜索著屋內的壹切，叫道：“羿令符呢？”
　　桑谷雋壹怔，道：“羿老大……他不在這裏啊。”
　　“不在……”燕其羽把眼光落在那團五彩斑斕的光芒上。桑谷雋忙道：“那裏面不是，裏面是我的大仇人！燕姑娘，外面現在怎麽樣了？”
　　燕其羽道：“不在？他怎麽會不在！”她舉起手腕道，“如果不是他在這裏，這手鐲為什麽會帶我到這裏來？”
　　桑谷雋看見了那手鐲，下意識地摸了壹下掛在腰間的另壹個迷榖手鐲，這個動作雖小，但燕其羽卻註意到了。
　　突然間，兩個人都明白過來了。
　　桑谷雋心中感激：“原來羿老大送我這禮物是這個意思。送我們這禮物可不僅僅是‘提前的賀禮’這麽簡單。如今兵荒馬亂的，他是怕我和燕姑娘失散了不能相遇。”
　　而燕其羽呢？她又是什麽心情？
　　當初羿令符將這手鐲送給她的時候，她還以為那是定情信物——但現在桑谷雋腰間出現的手鐲卻壹下子揭開了真相，這真相就像刀壹樣，將燕其羽的心撕裂成了幾十片。
　　“羿令符！”燕其羽喃喃著，“妳好……妳好……”聲音很低，卻是充滿了失望——不，是絕望！
　　桑谷雋聽到這句話不由壹陣迷惘，擡頭看燕其羽時。只見她淚流滿面，驀地想起壹事，慘叫道：“不！不！燕姑娘！不要哭！不要流淚！”
　　這周圍，有著心宗的傷心訣啊！
　　壹切都來不及了，流下眼淚之後，燕其羽眼睛壹闔，從空中直掉了下來。
　　天地間的風，也漸漸小了。
　　妹喜放聲大笑，天蠶絲袍的光芒壹彈，從屋頂的破洞中溜了出去。
　　桑谷雋伸手接住了燕其羽的身體，反反復復只說著兩句話：“我還要報仇，不能流淚，我還要報仇，不能流淚，我還要報仇，不能流淚，我還要報仇，不能流淚……”胸口壹痛，哇的壹聲又是壹口鮮血吐出。他守住靈臺最後壹點理智，收了虎魄，沈入地底，待出了大夏王宮的禁制範圍，終於忍耐不住，暈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