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宗

　　百裏戰場，壹片狼藉。
　　旋風已息，通向無底洞的裂縫也已彌合，但視野所及，遍地都是倒下的樹木和成堆的瓦礫，誰知道這場對抗中甸服有多少無辜的人喪生。
　　“如果江離看到這個壹定很難過吧。”
　　站在壹個小丘上，有莘不破壹陣悵惘，似乎忘記了周圍的壹切，也忘記了剛才在子虛幻境中九死壹生的境遇。壹雙手從後面輕輕摟住了他，壹張臉貼在他背上。有莘不破似乎沒有察覺到這壹點，只是很自然地讓這雙手摟著，心情安定了很多。
　　川穹對有莘不破道：“怎麽樣？妳還去夏都嗎？”
　　有莘不破腳伸了壹伸，但這壹步始終沒有踏出去。
　　“算了。”他臉上沒有痛苦，也不是苦笑，但卻顯得很低落，似乎失去了什麽東西。“我不能再讓更多人為了我的任性而痛苦，甚至……”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現在說的這句話竟有壹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是誰說過同樣的話麽？
　　“哦。”川穹的眼神蕩漾了壹下，似乎起了壹個漣漪，“那妳打算……”
　　“回家。”
　　有莘不破知道自己如果壹意向西，無論是師父還是師韶都不會放任他壹個人行動的。“羿老大，妳壹定很高興吧。因為妳終於讓我‘想通’了。”他笑了，笑出了壹臉的眼淚，“連我爺爺和師父都沒能阻止我離家出走，可妳做到了。妳可真了不起啊！”
　　“既然妳要回家。”川穹說道，“那我們就再見吧。”
　　“再見？妳要去哪裏？”
　　“夏都，當然是夏都。”川穹道，“我姐姐還在那裏。”他看到有莘不破關切自己的樣子，微微笑了壹下，說道，“別這樣，我不像妳，他們捉住了我也沒什麽價值，所以我去了不壹定是送死。”
　　“可是……”
　　“妳還是顧好妳自己的事情吧。”川穹道，“我答應過壹個人，這次的事情我本來不想管的，可到最後還是被卷進來了。唉——今天之後，妳的事情我再也不會碰了。”
　　有莘不破看著眼前這個少年，他是如此脫俗，根本就不該沾染塵世間的爭鬥。所以當他聽川穹說“以後，妳的事情我再也不會碰”時，並不覺得反感，反而感到本應如此。
　　“如果找到妳姐姐，”有莘不破道，“替我謝謝她。”
　　川穹撫摸了壹下手中的燕羽，喃喃道：“這片羽毛雖然顏色變得有些黯淡，不過還沒有雕零。姐姐暫時應該沒什麽危險吧。”
　　有莘不破道：“她壹定會平安的！”這句祝願何其空洞，但他現在卻只能這樣空洞地祝願了。他不敢說“我陪妳去救她”，羿令符已經讓他明白到東方有千千萬萬的人會因為他的安危而置生死於不顧，他無法再任性地踏出那壹步。
　　“不破，”師韶壹直沒有開口，這時才道，“我們快走吧。都雄魁大人被三大高手同時現身驚退，但若起了什麽變故惹得他卷土重來可就不妙了。”
　　有莘不破哦了壹聲，突然想起在子虛幻境內最後的情形，說道：“對了！血祖撤退之前我好像聽見了壹聲劍鳴，那是怎麽回事？”
　　師韶微笑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應該是子莫首大人的眷顧。”
　　“子莫首？”有莘不破驚道：“血劍宗！”
　　川穹也是心頭壹震，這個名字他似乎聽過。
　　雖在大戰之後，但這個謎壹般的名字依然有著令人激動的魅力，有莘不破道：“血劍宗也來了嗎？他為什麽要幫我們？他現在還在嗎？”
　　師韶微笑著搖了搖頭，他不是在否認，而是因為不知如何回答。
　　有莘不破擡頭叫道：“師父。”
　　“那聲劍鳴之後他的氣息便消失了，想來莫首兄已經走了吧。至於他的事情，妳回去問妳爺爺吧。”
　　有莘不破對這個回答很不滿：“妳們每次都這樣推脫！”
　　“這次我不是不願告訴妳，可是這件事情說來話長，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再說，妳爺爺知道得比我更清楚！不破，此地不宜久留，妳快快東歸吧。”
　　有莘不破聽他這句話竟有讓自己先上路的意思，忍不住道：“師父，妳不和我們壹起走嗎？”
　　“妳的朋友為妳敢冒大險，我們豈能無情無義？妳先回去，我留在這裏接應。”
　　有莘不破道：“我也留下。”
　　“不行！剛才的險情難道妳就忘了麽？羿令符的苦心妳難道還不能體會？再說妳留下也只能誤事，我壹個人獨來獨往，只要不入夏都，誰能留難我？”
　　有莘不破知道師父說的有理，不敢再抗辯。
　　師韶道：“伊相，我……”
　　“妳也回去。不破壹個人上路我還不大放心。”
　　師韶微笑道：“妳怕他心念壹轉又跑回來了？”
　　“不錯！快走快走。讓都雄魁發現真相只怕又起變故。”
　　“真相？”有莘不破道：“什麽真相？”
　　師韶道：“獨蘇兒宗主其實沒來，子莫首大人好像也離開了，如果都雄魁大人和師父現在殺回來，我們只怕難以抵擋。”
　　有莘不破奇道：“雒靈的師父沒來？那不對啊！剛才明明是她救了我。”
　　師韶道：“關於這點，我也不甚了了。”
　　“不破，救妳的不是獨蘇兒，而是獨蘇兒留下的靈幻。”
　　有莘不破道：“靈幻？是壹件寶物嗎？”
　　“不是。是壹個假象，壹個只能使用壹次的假象。大概是獨蘇兒留給她徒弟用以救命應急的吧。唉，靈幻既然出現，獨蘇兒怕已經前往昆侖了吧。”
　　有莘不破只覺腰間壹緊，那雙手微微顫抖，他壹把抓住，壹回頭，叫道：“靈兒！妳什麽時候來的？咦，妳怎麽哭了？”
　　雒靈在他肩頭上擦幹了淚水，卻不說話。
　　師韶聽到有莘不破的話不由得莞爾，就要說：“她壹直都在，還摟著妳，妳怎麽才發現？”然而感應到雒靈的情緒，便不好開口，心道：“她大概是想起她師父了。”
　　有莘不破仿佛也察覺到了，他不知道師父所說的“前往昆侖”意味著什麽，但估計不是什麽好事，否則雒靈不會如此。伸手給她擦幹淚水，柔聲道：“不要想太多。妳壹路跑來，壹定吃了不少苦吧。我們回亳都。我不會再讓妳受苦了。”
　　雒靈怔怔地聽著，突然把頭埋在他懷裏，卻不說話。
　　有莘不破輕輕撫摸著她，雒靈此時的體態已經看得出有身孕了，他更不敢耽擱下去，說道：“師父，那我們先回去了，妳保重。”
　　白雲上的聲音充滿了自信：“放心。”
　　有莘不破才要啟程，突然驚叫道：“不好！羋壓！羋壓！”
　　師韶壹怔，也隨即道：“糟！我怎麽也忘了！”
　　有莘不破道：“他會不會被留在那什麽見鬼的子虛幻境裏面了？”他在幻境中推倒了山峰埋住了羋壓，那是保護之意。但之後險情叠起，竟然把他忘了。
　　雒靈突然扯了壹下他的衣領，向壹個小土包壹指，有莘不破心領神會，舉手淩空壹劈，土包炸開，露出半截身體來。羋壓擡起頭，那樣子仿佛剛剛被吵醒。看見有莘不破，迷迷糊糊道：“不破哥哥，雒靈姐姐，哎喲，我剛才做了個好長的夢，哎喲，頭好痛……”
　　都雄魁怒氣沖沖，直闖九鼎宮。祭臺上，江離壹臉的倦色，看見了他，淡淡道：“都雄魁大人，什麽事情這麽生氣啊？”
　　都雄魁怒道：“什麽事情？有莘不破跑了！甸服和夏都又搞成這個模樣，妳叫我怎麽交代！”
　　江離道：“善後的事情我已經交代下去了，民政方面自有六卿接手，不必我們煩惱。”
　　都雄魁冷笑道：“我是說怎麽向大王交代！”
　　“能怎麽交代？照實說啊！就說我們把事情搞砸了。”
　　都雄魁瞪著他，怒極而笑道：“要真照妳這麽稟報上去，我們倆都沒好果子吃！”
　　江離淡淡道：“要不然，妳說該怎麽辦？”
　　都雄魁沈吟道：“這壹次我們雖然敗了，不過也不是失策所導致。敵眾我寡，非戰之罪。伊摯也就算了，那個子莫首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還有獨蘇兒，竟然幫著商人和我們作對！我這就進宮去問娘娘，她心宗到底打的什麽鬼主意！”
　　“不必了！”宮門外傳來壹個嫵媚中帶著三分不滿的聲音，壹個麗人走進門來，江離和都雄魁都微微壹驚，隨即壹起行禮。
　　禮畢，都雄魁不冷不熱道：“娘娘，令師到底打的什麽主意？她這樣做，分明是棄娘娘於不顧！”
　　妺喜冷笑道：“都雄魁大人！妳是老糊塗了？妳遇到的根本就不是家師。”
　　都雄魁壹怔，順口道：“不是令師？”
　　妺喜冷笑道：“不錯！那是我師妹。都雄魁大人，虧妳自誇天下無敵，竟然被壹個黃毛丫頭給騙了，傳了出去，會讓天下人笑掉了大牙！”
　　都雄魁呆了半晌，沖口叫道：“靈幻！靈幻！怪不得我總覺得有點怪怪的，這……”說著神色轉為凝重，道，“這麽說獨蘇兒她已經……”
　　妺喜道：“家師已經前往昆侖。”
　　都雄魁怒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為什麽妳現在才說？”
　　妺喜淡淡道：“這是最近的事情，這些天看妳們都忙著有莘不破的事情，我也就沒通知大家，誰知道卻出了這簍子。”
　　都雄魁怒形於色，心道：“最近的事情？我看多半就是妳以‘離魂術’前往西北期間發生的。若不是那樣的大事，妳千裏迢迢跑去幹什麽？”
　　他和江離都知事有蹊蹺，但壹時沒有證據，也不好反駁。
　　都雄魁道：“若是妳提前跟我說起這事，妳師妹有靈幻在手也瞞不住我！這事情有壹半壞在妳手裏，大王那邊由妳去交代。”
　　妺喜點頭道：“可以。”
　　都雄魁心中壹寬，想起另壹件事情來，說道：“獨蘇兒走了，可曾留下心維？是交給了妳，還是交給了妳師妹？”
　　妺喜微笑道：“在我處。”
　　得到了心維，那就是心宗掌宗的象征了。
　　都雄魁嘿了壹聲，道：“如此就恭喜了，宗主大人！”
　　江離知道的事情比都雄魁少得多，然而聽兩人的應答也猜到了八九分，隨口道：“恭喜娘娘。”
　　妺喜道：“如今天下形勢雖然不利，但四大宗派中我大夏已居其三，顯然天命還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江離心道：“雖居其三，但人心不齊，各懷鬼胎，這事情卻難……咦，那是什麽！”
　　都雄魁和妺喜也感應到了，江離微笑道：“好像第四位宗主也來了啊。今天可真是熱鬧。”